她指着窗户对谢景澄说,外头的枝叶倒影是鬼,他把她搂紧对她说“睡吧,夫人”。
她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亡后心神大乱,谢景澄染红了纤尘不染的袖子,为她一点点拭去面上几近干涸的血迹。
她因华贵妃的厌恶值想到了自己的家庭,哭得不能自已,谢景澄隔着马车薄薄的车壁说“在等吾妻回家用膳。”
温柔的他,包容的他,翻来覆去都是他。
杜沁然想,死囚犯在定罪前都还有辩解的机会啊。
她至少应该再和谢景澄碰一面,听听他的说法。
万一...... 是一场误会呢?
人似乎总是一种极度矛盾的生物。
就在前几日,杜沁然初次听见系统播报她的生命值不够时,她费尽心思去作,希望谢景澄能讨厌她。
谁知后来,她因为谢景澄的心疾心软了,选择放弃,并且决定利用剩下的几天给他们彼此留下最美好的回忆。
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而现在,谢景澄真的讨厌她了。如杜沁然一开始所设想的,他那浅薄的厌恶值为她换来了好多天的生命值。
这本是一个非常划算的买卖,甚至是杜沁然之前的理想状态。
杜沁然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完成任务、可以一直待在古代直到她把对谢景澄的好感消耗殆尽、可以避免那万分之一被卡在时间缝隙里的悲剧。
可当事情终于发生后,杜沁然才发觉原来亲耳听到厌恶值不断上升,是比这些更为悲痛万分的事情。
她想,这就是主动被厌恶和被动的区别吗?这区别未免也太大了。
杜沁然想试图挽回,她精心给谢景澄准备了一场生日宴,比她先前都想要惹他生厌时认真好多倍。
上至场地人物,下至餐点甜品,她每一样都亲眼过目,甚至连最不擅长的采买清单都是杜沁然一手做成的。
当天,杜沁然又穿了身藕粉色的衣服,和她准备与谢景澄告别那天的颜色一模一样,是一种婉约又不失娇俏的色彩。
考虑到谢景澄的身份问题,杜沁然并未邀请外人,只是在自家府中的捞月湖旁设了一场宴。
傍晚时分,大家都陆陆续续地来了,先到的是林若寒,她看到亭子里的轻纱和灯笼就禁不住感慨道:“天呐臭婆娘,你以前只有给我准备惊喜才会这么上心。”
林若寒“啧啧”摇着头:“你啊,是真心陷入爱河咯。”
杜沁然垂眸抿唇笑了下,没说话。
林若寒察觉到她心情不好,虽不知杜沁然是因为什么事,但敏锐地觉得似乎是和谢景澄有关。
她很有眼色地闭上了嘴。
杜沁然在工作以外的场景里,都是一个比较内向的人,她和林若寒截然相反,只能在安静的环境中从自身吸收能量,这时候过多的关怀和社交只会让她觉得很勉强。
林若寒就只是这么静静陪她吹着风。
湖畔风景果真是不错的,淡雅的帷幕在微风中轻拂,分外飘逸,与湖面上的雾气和灯笼温暖的光晕交相辉映。
仿佛如画一般,温馨而宁静。
不一会儿,谢阿姊也从武馆回来了,她把枪往旁边地里随手一插,再度惊叹道:“哎呀,谢景澄这小子有福了。他这辈子都没这么隆重地过过生辰呢。”
林若寒看了眼杜沁然,笑着接了句:“这话怎么说?”
然后就和谢阿姊攀谈了起来。
又过了不知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远处一个人影匆匆赶来。
林若寒连忙站起身:“应该是舅舅回来了。”
经过杜沁然时,她还刻意撞了下她的肩,挤了挤眼:他还是挺识相的嘛,饶他一回咯。
等林若寒迎上前时,看清来人时却面色一僵。
她嗓音都冷淡了下来:“哟,大忙人今天居然有空赏脸啊?”
谢韫礼避开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站在亭子栏杆旁的杜沁然,只是道:“正好院里有闲,回得来。”
“况且,舅舅的生辰,我们作为小辈的还是得到场,方能全了礼数。”
林若寒听谢韫礼嘴上这么说,目光却情不自禁地往杜沁然身上瞟,心里一清二楚,冷冷笑了几声。
呵,男人。
天色越来越暗,夕阳已近乎完全坠入地平线。
连谢韫礼都已经溜回来了,几人却都还没等到谢景澄。
谢阿姊眉头皱了下,和身边的婢女低声吩咐了两句,但当着他们的面只是摆摆手道:“估计谢景澄在外头有什么事吧。算了不等他了,我们先吃,给他剩一口饭就成。”
话是这么说,但今日的晚膳气氛终究还是不太活跃。
几人都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心照不宣地试图活跃气氛,甚至欢笑声比以前都要响上几分,却难免多了几分刻意。
杜沁然捏着筷子的指尖紧了紧,不忍拂他们的好意,便也附和着笑了几声,比平日里吃的还要多了些。
生辰宴的主角缺席,这场尴里不尴尬的生辰宴就这么潦草收尾了。
侍女们安静地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冷炙,杜沁然温声开口和他们道:“阿姊,你们先回去吧。”
谢阿姊犹豫着道:“沁然啊,今天是谢景澄的问题,等他回来了我好好教训他。”
杜沁然这么精心准备了一场生日宴,谁知谢景澄竟连面都没露。
谢阿姊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谢景澄平日里向来是这么有分寸的一个人,按理来说他不应当会做出这种荒谬事啊。
杜沁然并未多言,只是道:“我知道。没事的,你们先回去休息吧,这里风景挺好的,我再吹会儿风。”
尽管她嘴上这么说,但剩下三人都知道她还是想等谢景澄。
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互相对视了一眼便离开了。
尽管仍是夏日,但晚风仍微凉,带着湖水的湿润带来丝丝凉意。
不一会儿,谢韫礼身边的侍女给杜沁然送了个披风:“夫人让我给您来送件衣服,晚间风凉,您还是很早日回房歇息吧。”
杜沁然微笑着接过。
等到谢景澄终于露面时,已是近子时了。
微风穿过亭子里的薄纱,沙沙作响。谢景澄踩着被薄纱割碎的风声走近,面上依旧是愧疚的模样。
他淡声致歉:“我不知晓今日府中设了宴,这才回来迟了,还望夫人莫怪。”
杜沁然抬眸与他对视,她仍是微笑着的:“夫君回来啦,今日是你生辰,坐下来吃个面吧。”
她正想招呼婢女去厨房催一下长寿面,就听谢景澄道:“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杜沁然动作顿了下,上前一步想帮他解披风,低声道:“今天府中给你办生日宴,阿纸没和你说吗?”
她踮起脚尖刚想为他解开绳结,谢景澄却下意识往后仰了下,微微避开了。
杜沁然的手僵在半空中,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现在当她靠近他时,谢景澄的第一反应...... 居然是避开?
她觉得有些荒谬,又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总有一种事情在逐渐脱轨的不安感。
谢景澄似是也因自己下意识回避的行为怔了片刻,而后才继续回应她的问题,神色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阿纸?我近些日子都没见过他。”
杜沁然定定看他片刻,随后点了点头:“好。那你这几天都在忙些什么呢?忙到连个消息都没时间跟我说吗?”
谢景澄有些无奈:“夫人,我的确是在外有事......”
“有什么事是不方便让我知道的吗?”杜沁然声音蓦然拔高了些,“谢景澄,我是你的夫人啊。你跟我说一声,我又不会拦着你不让你去,我只是想要被支会一声,不想跟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这很难吗?”
谢景澄叹了口气:“我明白,此事诚然是我有欠考虑了,可的确是不方便......”
杜沁然胸口上下起伏着,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闭了闭眼妥协道:“好,不说也无妨。我就问你一句话,你还要在外多久?”
谢景澄微蹙了下眉:“这还说不准,总有些事情拖着,但应当快了。”
如果说杜沁然先前还能压抑着自己的脾气,听到这句话时她却当真克制不住了。
“说不准?”杜沁然嘲讽地轻勾唇角,“是有事情拖着,还是你自己不想回来?”
说实话,杜沁然倒情愿自己和谢景澄之间能林若寒与谢韫礼,痛痛快快地吵一架。
最起码,如此一来她能知道谢景澄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总好过现在连问题都不知道出在哪里。
面对谢景澄的沉默,杜沁然也没再等谢景澄的回答,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我们都冷静冷静吧。”
杜沁然说罢,与谢景澄擦肩而过。
谢景澄指尖动了下,似是想挽留住她,但终究还是克制地放下了手。
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个感情都不顺遂的女孩也和谢家二人一样,开始起早贪黑地搞起了事业。
当杜沁然和林若寒真正上手后,前所未有地发现她们只聘请女子的决策是多么明智。
倒不是说她们厌男或是其他,只是每当有关于女子不能胜任在外奔波的流言传出,后一秒立刻就被她们女子骑手团体的办事效率狠狠打脸,这种感觉真的很美妙。
谁说女子必须娇软柔弱,必须依存他人而活?
事实上,杜沁然甚至一度怀疑古人之所以用女德等荒谬的事情把女子绑在家中,是否就是出于怕她们抢走所有工作的考量。
毕竟,当被欺压了许久的性别弱势群体崛起时,那种被压抑又触底反弹的力量是无限强大的。
女子骑手团是第一个打破性别刻板印象的例子,但它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
它开设的仅仅只是个先例,告诉那些被束缚了思维和行为自由的人们:
只要你们想,你们的人生可以有另一种精彩一万倍的活法。
随着外卖事业步入正轨,最先加入的几位女子也逐渐熟悉了起来。
譬如最瘦弱的女孩子叫梁今今,她家中还有个年幼的小弟弟,父母打算把她卖给官宦人家做妾来给弟弟攒老婆本。
梁今今誓死不从,与父母立下字据如果她能挣到自己的“赎身钱”,就不能再被他们随意操控,因此才会在花儿般的年纪就出来打工。
再譬如杜沁然知道那位抱着孩子的少妇名唤黎麦,她与丈夫成婚不过数年,就因丈夫每次酗酒家暴而无法忍受,即使背负“被休弃”的骂名也要离开他。
她是典型的外柔内刚的女孩子,看着分明是那么婉约柔弱,但生命力却像野草一样顽强,并且不怕苦也不怕累,是杜沁然重点培养的小组长人选。
日子就这么顺遂得过了下去,林若寒和杜沁然两人都觉得远离了爱情的她们又变回了现代时那个所向披靡的事业批。
杜沁然每天早出晚归,和谢景澄也鲜少碰上,况且两人夜里也分房睡了,就好似没有这个人一样。
就在她都快忘记谢景澄带给她的郁闷时,梁今今某天送完外卖回来时,十分犹豫地找上了杜沁然。
杜沁然当时正在分辨不同辣椒品种之间的区别,见梁今今来后,直起腰笑着问她:“怎么啦?这一脸欲言又止的,是找到了更合适的去处想和我辞别?”
梁今今胆子向来小,听到这句话时眼睛瞪得和兔子一样大,连连摇头:“怎么可能!杜姐姐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绝不会因为蝇头小利就跟别人走的。”
杜沁然失笑,把桌上的肉松饼往她面前推了推,跟梁今今开玩笑道:“要是真有竞争对手来挖你,你就放心大胆地拿着他们的钱跟他们走。”
杜沁然向她眨眨眼:“左右你随时可以把钱拿到手后再回来的嘛。”
兵不厌诈,既坑了对家的钱,还能美滋滋地欣赏下对家的生产过程,一举两得。
梁今今听她这么说,腼腆地垂下眼笑笑。
杜沁然见她好像没先前的那种焦虑和紧张了,这才继续把辣椒放回不同筐里,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对了,今今你方才想与我说什么?”
梁今今想起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一张小脸顿时又皱成了苦瓜。
她期期艾艾道:“杜姐姐,我同你说了,你可不要生气啊。”
杜沁然被她这小眼神儿萌化了,想捏一捏她的脸,又顾及着自己刚碰过辣椒,只好遗憾作罢。
“怎么会!”杜沁然语气十分坚定地说,“我们今今这么可爱,我才不会和你生气呢。你放心大胆地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她们杜林火锅店的餐食收到了开业有史以来的第一单差评,还是有竞争对手这么快就复刻了她们的自嗨锅和外卖?
梁今今听她这么说,似乎才放下心来,但还是迅速瞄了她一眼,随后有些吞吞吐吐地道:“我经过钟氏酒楼时,看到有一男一女在用膳。”
杜沁然先前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听到这里颇有些哭笑不得:“这个点吃午膳很正常啊。”
梁今今思索片刻,又小声补充道:“可是那位男子已经有夫人了,而她对面坐着的妙龄女子并不是他夫人。”
杜沁然眼睛一亮,迸射出吃瓜人面对瓜时的热诚:“所以那男子出轨了?”
“我不敢妄言。”梁今今慢吞吞地道,而后又悄咪咪看了她一眼:“但那个男子,好像是那日与杜姐姐你一起问我问题的人。”
杜沁然:......
好的,搞了半天,她好不容易在古代吃个瓜,结果吃到了自己头上。
就离谱!
尽管杜沁然和谢景澄近期关系有些僵化,但她对谢景澄的人品还是很信赖的。
她可能不知道谢景澄能有多好,但她至少知道他能有多差。
像出轨这样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虽然她心里清楚,但当杜沁然在酒楼看到和另一个女子谈笑风生的谢景澄时,还是忍不住感觉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穴。
杜沁然想起谢景澄的那句“忙”,“不太方便告诉你”,沉淀好几日的烦郁再次涌上心头,她不由地再次冷笑。
忙着在外面和别人悠闲地吃饭,却没空回府陪她,这就是他所谓的忙。
都说家丑不外扬,大庭广众之下,杜沁然也不想把场面弄得太难堪。
她自认打断他们时的语气还算和缓:“夫君,我找你许久,原来你在这里啊。”
杜沁然假笑着走近,抬眸看到谢景澄对面的女子时却是一愣。
德圣翁主似是没料到会和杜沁然在这里碰到,向来爽朗的她都颇有些尴尬,笑容也不邪魅了,僵硬地朝她挥挥手:“好久不见。”
杜沁然对德圣翁主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即使如今心底已经十分烦闷,但仍并未迁怒她,十分礼貌地和她打了个招呼,而后才继续转向对谢景澄道:“夫君,不如我们借一步聊聊?”
谢景澄还没答复,德圣翁主就一口替他应下:“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或者你们俩坐,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