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响,杜沁然也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扬起嗓音道:“大家都听我一言。”
不就是比谁嗓门响吗,她还从未输过呢。
杜沁然以退为进道:“先前招聘骑手之事的确是杜林火锅店做得不够周到,许多人认为火锅店是女子经营的所以偏袒女子,但事实并非如此。”
闹事的人俨然不可能被她这么糊弄过去,也不愿给她狡辩的机会,打断她道:“你嘴上说得好听!”
说罢,他指着杜沁然道:“大家不要被她骗了!此女子向来巧言令色,我们凭事实说话!杜林火锅店不招男子,这就是真相!”
“是啊,杜林火锅店目前的骑手天团也全是女子,这位公子倒是说得有理。”
“确实如此,这位掌柜的再怎么说也无法扭转这个事实啊。”
就在所有人都逐渐认同闹事人的事时,杜沁然再次开口,掷地有声:“谁说我们杜林火锅店不招男子?!”
杜沁然和林若寒碰了下眼神,林若寒大手一挥,给了个“姐妹你大胆上,不用问我”的示意。
杜沁然见状,便继续道:“杜林火锅店现在开出了个新的工作岗位,并且只招七尺男儿!要求身高不注水,年龄18-24岁,长相周正帅气最好,胸有笔墨,嘴甜会逗人。”
闹事的人没想到杜沁然居然还真开了个职位,愣了下,谁知听到她的条件后面色去越来越臭。
杜沁然简直就是在针对他啊!
除了年龄,居然每一项都是与他截然相反的。
闹事的人面色铁青:“你这是什么工作?为何要设如此多奇怪的要求!”
杜沁然心里想:当然是劝退你的工作啊。
她表面上十分无辜地摊摊手:“这是我们杜林火锅店下个季度的新招牌,男色。”
包括她提出来的要求,和现代的男模餐厅比起来,还宽松了很多呢。
但男模餐厅毕竟在现代都很新颖,古代更是无稽之谈了。
杜沁然本身也没上心,只是随口扯出来的一个借口,目的纯粹是为了把锅扣回去,从“你没给我工作的面试机会”变成“我给了你工作岗位但你不接受”。
不就是道德绑架嘛,比的就是谁的脸皮更厚。
谁知这位闹事的人说出口的话永远都那么令人震惊:“出卖色相?这种事情怎可由我们男子做?简直荒谬!”
杜沁然听了简直想翻白眼。
也就是说,他认为这种出卖色相的事情只能由女子做咯?他们男子就该纤尘不染,读圣贤书上朝堂,三妻四妾高高在上咯?
她正准备好好和眼前这个人掰扯一番,酝酿片刻确认自己的说辞全都骂人不带脏、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后,深吸一口气正想开口,却被那位柳公子打断了。
他侧眸看向杜沁然,神色专注:“掌柜,你看我可以吗?”
杜沁然就跟充了气的气球似的,被他轻轻一扎,就漏了气。
她侧过头,眸光里看到林若寒也和她一样,是那副呆若木鸡的样子,瞬间回过了神。
而那位闹事的人更是傻眼了,就这么微张着嘴看着自己请来的“群演”临阵倒戈,并且还试图与对方签下这等丧权辱国的条约。
杜沁然好不容易才按耐下心头的震撼,神色复杂地道:“你在说什么?”
柳公子依旧不卑不亢,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不知我可否从事此差?”
回府的马车比去时的安静了许多,因为多了一个人。
杜沁然怎么也没想到,她只是随口说了个自认为在古代不会被认可的工作岗位,却立刻招到了员工。
林若寒此刻正在和她的新员工攀谈:“柳公子是吧?不知你怎会想到要来试试这份差事呢?毕竟大部分男子似乎都不太愿意,觉得这是出卖色相,有辱斯文?”
柳公子微垂下眸:“掌柜的唤我柳藤即可。”
面对她的提问,柳藤的神色很平静:“天下之差事不分贵贱,况且方才从另一位掌柜的说辞中,只需与来客攀谈。某自认这份差事清清白白,问心无愧,又谈何有辱斯文呢?”
杜沁然听柳藤话语间颇为文邹邹的,觉得他应当也是上过学堂的人,不禁问道:“柳藤你怎么会想到来我们一个火锅店当差?我听你谈吐应当是个读书人,为人抄抄书岂不是更适合?难道不会觉得可惜吗?”
“说来恐怕要让二位掌柜见笑,某许久之前确然是个读书人,但在几载前就已放弃了。”柳藤十分坦然地承认道,“某家中急需用钱,这等抄书活对某而言仅仅只能附庸风雅,并无法救急。”
虽然他说出来的场景十分窘迫,但柳藤却丝毫不以为耻,语气不疾不徐。
杜沁然听着他的话,再联想到方才意外听到的他家的痴傻弟弟,便也大概知道了一二。
缺钱往往是一个人的最大动力,况且柳藤还等着钱救命,对待工作不论喜欢与否,势必会特别认真,这恰好就是她想要找的人啊。
杜沁然和林若寒目前虽然是火锅店的掌柜,但毕竟又得忙外卖,又得忙着推陈出新,外加杜沁然接手府里中馈的事情后才发现它繁琐得不像话,着实没有太多时间整天泡在杜林火锅店。
因此,她倒是也动了再请个人的念头,就类似于CEO,平时在她俩都没空的时候能把持一下大局。
在杜沁然看来,柳藤倒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
她留了个心眼,决定先观望观望。
马车徐徐停驻在太尉府前,原本在门口伸长脖子等待的阿墨连忙搓了搓眼睛。
在杜沁然和谢景澄冷战的这段时间里,最煎熬的人恐怕就是阿墨。
他有心想帮助他们二人破冰,但又因两人皆早出晚归而找不到机会。
今日谢景澄和夫人好不容易都回来了,阿墨捏紧了拳头,心中想着势必要给他们创造个相处的借口。
这头,杜沁然下了马车后,对马车里的人说:“你一会儿来揽月居找我。”
而后就转头先行回房了。
阿墨见状,连忙一路跑到谢景澄房外,对他家公子道:“公子,夫人说她想见您。”
谢景澄此刻正在书房里整理书籍,闻言动作一顿,只是道:“过几日吧,我今日手头上事情有些繁杂,抽不开身。”
阿墨看他繁杂得都已经把陈年书卷拿出来晒太阳了,心知他家公子只是在找借口,焦急之下想起先前假言凌身边小厮的说辞,结结巴巴道:
“可夫人...... 夫人病得很重,刚刚吐了血,乌黑乌黑的,如今昏迷不醒,嘴里就喊着您的名字......”
阿墨本身就说话慢,如今紧张起来就更慢了,而且还十分磕巴,他自己若是公子恐怕都不会相信。
阿墨懊恼地垂下头,觉得自己把这一切都搞砸了。
谁知下一秒,他就见他家公子雪白的衣角从他身旁飘过,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前就急匆匆往外走。
尽管他家公子面上不显,但他急得连轮椅都忘了坐,阿墨跟随谢景澄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自乱阵脚的模样。
谢景澄走到门后才又回过头问他:“她在哪儿?”
“啊?”阿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后才反应过来公子这是被他拙劣的话术骗到了,担心得想去看夫人呢!
阿墨强自压下快和太阳肩并肩的嘴角,激动应道:“揽月居,夫人在揽月居!”
只是,阿墨万万没想到,他自认为的好心却是办了件坏事。
揽月居内,杜林二人坐在柳藤对面,准备给这位即将上岗的新员工来个临时培训。
几人刚聊了没几句,林若寒就感觉有些饿了,起身道:“你们先聊,我去厨房摸点吃的。”
杜沁然继续在纸上涂涂画画,继续问下一个问题:“如果因为你的工作失误给公司...... G,给杜林火锅店造成损失,你会怎么办?”
杜沁然以前虽然职位是董事长,但她那小破外卖公司每天都在破产的边缘,也没钱请太多人,所以负责面试应聘者的(虽然也没几个人)基本也是她。
如今,杜沁然对这一系列的面试流程分外熟悉,况且她还想着要把柳藤往小领导的方向培养,因此挑的都是一些比较刁钻的问题。
柳藤的思维却十分清晰,他并未直接放大话说“我绝不会犯错”,也没有说一些“我会努力加以改正”的空话,而是转而分析道:
“损失有诸多类,如声誉受损,食物品质受损等,皆需有不同应对之法。前者宜在店铺口碑多下功夫,后者则是监管品质。以我目前的差事职责来看,因我的失误给火锅店造成损失的可能并不算大。然如若这当真发生了,我会深鉴己错,竭尽全力赎过补过,尽力弥补因我而造成的弊处。”
“你刚刚提到了差事职责,”杜沁然抬眸看向他,“你是怎么理解这个职责的呢?你觉得你与店小二的工作区别在哪儿?”
柳藤果真是个极其豁达的人,面对杜沁然的这个问题,不躲不闪地迎上她的目光:“这酒楼有如此多家,单是食物本身想要留住客人是难上加难。掌柜的需要一种能够人传人的噱头,帮助打响杜林火锅店的名声。”
对于他的这番话,杜沁然是完全认同的。
正如同有些酒楼请了评弹,有些酒楼有说书先生,光是食物已经远远满足不了食客的需求。
反观现代的男模餐厅,与其说男色真的是多么诱人,不如说它借助的就是一种噱头,能够在短时间内把餐厅营销得爆火,给自家餐厅贴上一个无可替代的、非常新颖的标签。
当可替代性降低后,即使价格贵一点,消费者也不会轻易离开。
柳藤见她露出了认可的神色后,才继续道:“至于我的作用...... ”
他轻声笑了下,眉眼淡然如一朵青莲:“掌柜看上的,不就是我的这副皮囊吗?”
杜沁然听他把“以色侍人”说得这么轻巧直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微凉的嗓音:“是吗?”
谢景澄推开房门,一步步走到柳藤面前。
他面庞温润,声音却凉薄:“看来我来得不是时机,打扰二位的雅兴了?”
谢景澄听到杜沁然不省人事的消息后,立刻赶来了揽月居,谁曾想刚赶到门口,就听他夫人的房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说的还是如此暧昧旖旎的话。
柳藤想起身跟谢景澄作揖解释,结果被杜沁然扑通一下摁回了椅子上。
他惊诧地侧眸,而后见这位掌柜的面色冷冷淡淡,对眼前这位白衣男子道:“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柳藤目光在他们之间打了个来回,便知道了个大概。
眼前这位约莫是掌柜的夫君,误会了他和掌柜的关系。而掌柜正在与她夫君吵架,因此也不愿多加解释。
柳藤纠结片刻,便安心坐下,闭上了嘴。
毕竟掌柜才是给他发钱的人,他没必要看掌柜夫君的脸色,被误会便被误会吧。
谢景澄看着眼前这清纯淡然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后道:“夫人,我相信这个中有些误会......”
“对啊,”杜沁然爽快地点了下头,而后耸耸肩道:“但我不想跟你解释。但我和他之间有些公事,实在不太方便让你知道嘛。”
杜沁然眼神无辜地回望着他:“夫君想必能理解吧,毕竟你也有不便让我知道的事情。”
她本身把柳藤带回来的本意并不是为了刺激谢景澄,但如果他们恰恰好碰上了,她倒是也不介意把谢景澄说过的话全都还给他。
谢景澄忍让地闭了闭眼,下颌紧绷:“那夫人与这位公子之间.....”
“我们之间很清白啊,起码比你和德圣翁主之间清白许多呢,连顿饭都还没吃上呢。”杜沁然向柳藤笑了笑,嗓音顿时变柔和了许多,“柳公子,你说是吧?”
柳藤十分配合地矜持颔首:“某还未有幸与掌柜共进午膳,实乃某之大憾。”
听完他的回复后,杜沁然又温和地弯唇笑了下,而后才转向谢景澄关怀道:“怎么了夫君,你怎么还站在这儿?是有何事要找我吗?”
“我无事便不能来找夫人了吗?”谢景澄袖子下的手紧握成拳:“夫人,你和柳公子既是公事,也不必约到府中吧?”
杜沁然闻言,蓦得一笑,眉眼弯弯道:“可是我觉得府中谈事方便耶。”
“放心吧夫君,柳公子的存在不会妨碍你我二人的相、敬、如、宾。”
柳藤适时地火上浇油:“某只是掌柜排遣寂寞的玩意儿罢了,认得清自己有几斤几两,断不会干涉到掌柜与公子您之间的感情。”
“是呢,”杜沁然附和了声,轻飘飘地道:“夫君啊,我和柳公子之间清清白白的,你若是再胡乱揣测,我可就要伤心了啊。”
不就是渣男渣女语录么,搞得跟谁不会似的。
眼见谢景澄咬紧牙关一言不发,杜沁然仍十分好心地提醒他:“夫君,你这几日似乎很忙吧?快去忙你的吧,别在我们这里耽误你宝贵的时间了。”
“阿墨,”杜沁然的唤声终于让呆楞在一旁的阿墨回了神,“你家公子似是走不动路了,扶你家公子出去吧。我与柳公子还有密事相商。”
阿墨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公子和夫人的确碰面了,但但但......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公子,我扶你?”
谢景澄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不必。”
而后转身离去,雪白的袍角都透着几分狼狈。
待几人都离开后,杜沁然才又懒洋洋地瘫回椅背上,支着头对柳藤道:“恭喜你,你被录取了,明日便来杜林火锅店报道吧。”
柳藤收起了在谢景澄面前的那副白莲花模样,淡然一笑:“多谢掌柜。”
送柳藤出府时,杜沁然眼尖地在枝叶繁茂的树冠中看到一坨黑影。
她不动声色地把柳藤送出了府,而后回到树下,仰脸喊了声:“哎大哥,睡饱了就可以醒醒了哈。”
铁夜叉被吓得猛得一翻身,毫无防备地掉下了树。
杜沁然见状,眼疾脚快地往旁边无情挪开,完美避开了被铁夜叉砸中的风险。
铁夜叉委屈地揉着摔疼的肩膀,慢吞吞起身:“楼主。”
幽怨的小眼神十分明显。
杜沁然纯粹装作没看到,只是问道:“查出来了?”
铁夜叉听她提到正事,神情也立即郑重了几分:“是。这个人,楼主你也认识。”
“我也认识?”杜沁然此刻倒是真的有些好奇了,她惊讶地挑起眉梢,开玩笑道:“不会还跟我关系匪浅吧?”
铁夜叉看了她一眼,沉默地点了点头。
杜沁然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话居然是真的,神情一僵:“是谁?”
铁夜叉面色犹豫,语速缓慢道:“太师府嫡女,林若寒。”
杜沁然吸进来的一口气就这么卡在了肺里,震惊得半晌都忘了呼出去。
林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