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是顾定泽沉重的呼吸声。
似乎很久都没听到程意心的声音,他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程意心也没有继续问。
如果顾定泽一直不说话,她准备一分钟后就挂断电话,就当他打错了。
不过顾定泽还是抓住了这次机会。
“程小姐,我已经收到了判决书,知道了结果。”
柏林这边已经晚上七点了,现在是冬时令,所以跟国内的时差有七个小时,也就是说国内刚好是中午。
顾定泽不吃午饭,给她打电话作什么?
程意心嗯了一声,没有说话,只等顾定泽自己说。
电话那头,顾定泽有些舍不得说话。
他只听着程意心的声音,哪怕只有浅浅的一声嗯,都发自内心的高兴。
久违的温柔声音几乎让他魂牵梦萦,现在终于听到了,他是真的想这一刻可以天荒地老。
这些道理,以前他从来没有明白过。
那时候他不懂得的感情,不明白自己的心情,可是后来,离别猝不及防,一切的萌芽都在这漫长的离别中萌发。
可他越是明白,也越发痛彻心扉。
清醒地疼痛,比无知的残忍要更让人痛苦。
顾定泽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这种心态的巨大转变,让他的精神几乎崩溃。
要不是集团里事务繁忙,不允许他放松半分,可能此刻顾定泽也会在松山疗养院里。
顾定泽深深叹了口气,他揉了揉胀痛的额头,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所有的话在心底里打了几遍腹稿,顾定泽才开口:“程小姐,很感谢你的提醒,我已经把结果上报董事会,今天就可以出具对白之微的开除公告。”
顾定泽似乎已经习惯了现在程意心的冷淡,他自己自顾自说下去:“另外,我会在集团内部,以及所有合作工厂,合作商之间进行通报,真实告知白之微女士的德行。”
过去这么久,程意心再从顾定泽口中听到白之微三个字,已经无法在内心升起波澜。
不过顾定泽这次反应迅速,做出的决断也让程意心满意,程意心就很客气说了一句:“小顾总决定就好。”
话说完,两个人都没了声音。
程意心仰头看着远处的汉普山,看着山顶白蒙蒙的积雪,看着天苍穹飘着的白云,这一刻,真正做到了心如止水。
但是电话另一头的顾定泽,却是再也回不到曾经。
他紧紧握着手机,几乎要把它捏碎。
最终顾定泽还是舍不得就这样挂断电话,他深吸口气,没话找话似地说:“程小姐,在德国那边过得如何?”
程意心不意外他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敷衍回答:“不错。”
顾定泽就又继续问:“程小姐,奶奶怎么样了?”
程意心这一次说得不那么敷衍了:“奶奶挺好的,新的疗程对她有效,就是晚上不太容易入睡,给她用了小剂量安眠药。”
顾定泽认真听完,也认真回答:“小剂量的安眠药没事,只要能睡好,对人体伤害就不大。”
也不知道顾定泽为何这么了解安眠药的,但程意心没有多想,只说:“谢谢小顾总关心。”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小顾总,请问还有事吗?我这边有点忙……”
言下之意,她想挂电话了。
顾定泽觉得心口的伤口都要溃烂,那疼痛反复折磨他的神智,让他夜不能寐。
“程小姐……”
顾定泽仓促说了三个字,片刻后他才压低声音,问:“程小姐,请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爷爷说有些想你了。”
难得从顾定泽口中听到这么有人情味的话,程意心都有些惊讶了。
不过她虽然惊讶,却不想回答顾定泽的问题。
她只说:“顾先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什么时候回国,不方便能告知你,顾爷爷那边,我自己会跟他沟通。”
这话说得有些冷漠无情。
但以前的顾定泽不就是这样?
他甚至比程意心表现出来的要更冷漠无情,只是当时他自己毫无察觉。
当他终于能感受到七情六欲,知道了失去的痛苦,也明白了自己的真实内心,他才清晰意识到,当年的冷漠无情有多么伤人。
可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所有后悔的人,都只能日复一日活在自己的痛苦里。
顾定泽心里叹了口气,他揉了揉胀痛的眉心,没有再纠缠程意心。
电话最后,顾定泽认真说:“程小姐,祝你跟奶奶身体康健,也祝你学业有成。”
程意心觉得顾定泽莫名其妙。
他是不是偷偷拿了别人写好的剧本照着读出来?所以才能从机器人变成普通人,好歹有了些人情味。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也已经是陌生人了。
程意心直接说:“谢谢顾先生,再见。”
这一声再见,说得十分果断。
电话那头,顾定泽也轻声说:“再见。”
这两个字说出口,让顾定泽身上传来剧烈的疼。
那种疼不是身体受到了重创,只是因为痛苦难耐。
当电话传来盲音,顾定泽才依依不舍放下了电话。
他仰头倒在办公椅上,额头都是疼出来的汗。
办公室里很明亮,二十八楼的风景也一如既往,鼎羿集团蒸蒸日上,又创造了新的辉煌。
可他的心却早就空了。
他不知道自己每天为什么活着,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一旦回到了冷冰冰的悦宁居,看着曾经熟悉的一切,才会让麻木的他重新感受到了剧烈的疼。
人都很贱。
得到的时候不珍惜,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这事情放到顾定泽身上,痛苦有过之而不及。
因为曾经的他,根本不知道感情为何物,他也体会不到那些喜怒哀乐。
可现在,当他终于体会到了情感的时候,第一个品尝到的就是苦涩。
一向强大如顾定泽,也差点被痛苦击倒。
那时候顾定泽才明白,他从来都不是坚不可摧的。
作者有话说:
午安,明天见~
第47章 为时已晚。
挂断电话, 顾定泽缓了好一会儿。
自从程意心离开,他就再也睡不着了,后来因为白天的连续走神影响了工作, 他才去看了心理医生。
最后的结果, 就是床头柜上多了一瓶药。
吃了药, 他确实能睡着,就是会做很多梦。
梦里的故事, 似乎都是曾经发生过的, 每一个重复的熟悉的场景里,都有一个让他思念的身影。
这样也好, 他终于能睡着, 终于可以正常工作, 顾定泽觉得已经很好了。
他自以为已经恢复,可身边的人都能明显看出来, 他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憔悴。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早晚有一天,他会彻底崩溃。
冯远牧便只能上报给了顾渊, 告诉顾渊顾定泽的情况。
顾渊确实没想到, 程意心在的时候顾定泽毫不在意,依旧活得自我, 可程意心走了,彻底离开他的世界, 他反而崩溃了。
这种崩溃不是外人能够看出来的,但顾渊知道,他的心或许已经开始溃烂。
他经历过一次痛失所爱的痛苦, 当年顾定泽奶奶过世的时候, 他也这样熬了许久。
所以顾渊当机立断, 亲自去了一趟鼎羿集团,强硬把顾定泽带到了医院。
顾定泽并不反抗。
或许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已经病入膏肓。
在医院的等候区,顾渊跟他说:“阿泽,有什么心里话,你就跟医生说,他会开导你。”
顾定泽沉默坐在一边,身形比之前生病的时候还要消瘦。
顾渊没有再说话。
之后的一个小时,他不知道顾定泽跟心理医生说了什么,但顾定泽从诊疗室出来的时候,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
回家的路上,顾渊问他:“好点了吗?”
顾定泽沉默良久,然后才苍白着脸说:“好了。”
可他真的好了吗?
顾渊不确定,只能把他送回悦宁居。
站在这栋曾经熟悉现在却有些陌生的别墅前,顾渊叹了口气:“阿泽,要不搬家吧?”
“你继续住在这里,会更难过。”
顾定泽却摇了摇头。
他站在程意心经常等他下班回家的沙发边,低头看着沙发扶手上程意心唯一忘记带走的羊绒毛毯,眼神有一瞬非常温柔。
“爷爷,我想继续住在这里。”
“这里很好。”
顾渊劝不动他,只能陪着他安静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等他走了,顾定泽才伸手解开了领带。
这条板正的领带僵硬勒在他的脖子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里很好的,在这里,还能梦见心心。”
顾定泽听到自己对自己呢喃。
曾经认识的那八年,后来结婚的两年,他都是唤她程小姐或者程意心。
心心这两个字太亲昵,他从来不屑喊出口。
可现在,那道倩丽身影消失在别墅里后,他忽然能把那两个字唤出口。
心心。
一心一意是她,狠心离开也是她。
心心念念更是她。
顾定泽用胳膊挡住了眼睛,不让落日的阳光刺目,他感觉自己都要流出泪来。
顾定泽靠在沙发上,一手捏着那块羊绒毛毯,一手捂着脸,安静了很长时间。
忽然,顾定泽放下手,猛地站起身来。
因为起身太快,他的身形微微摇晃,险些踉跄跌倒。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
顾定泽麻木地打开了水晶灯,让明亮的光线倾泻而下。
顾定泽在灯光下站了一会儿,适应了一会儿光线,才迈开步子,上了二楼他自己的卧房。
这间卧房是家中的主卧,里面有一个很大的衣帽间,衣帽间里面还有一个小巧的储存室,平时顾定泽几乎不会进入储存室。
但今天,顾定泽却一步步绕过衣帽间,打开了储存室的门。
储存室很小,不过只有两三平方,里面放了他读书时候的旧物,全部整齐放在箱子里,码放在柜子上。
顾定泽一个个打开箱子,往里面看过去,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干脆合上。
他一个个翻找,一直找了半个小时,才终于在角落的最大的一个箱子里,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幅被精致包裹起来的相框。
相框不算太大,是寻常挂画大小,只是包裹太过仔细,让人看不到里面的内容。
顾定泽轻轻摸了一下相框,却又仿佛被烫到一般,飞快收回了手。
片刻之后,他重新鼓起勇气,仔细拆开了包裹。
这间储藏室,有他从小到大的回忆。
当时顾渊告诉他,人这一辈子的回忆会有很多,有的东西可能最初的时候不在意,等以后回想起来再去寻找又寻遍不着,才是真的遗憾。
所以从小到大他读书时用过的东西,都被妥善保存了下来。
顾定泽记性很好,一下就想起了这件事。
他小心翼翼拆开了包裹,最后揭开了相框上的一层纸。
储藏室明亮的灯光下,一幅鲜活的肖像画跃然纸上。
那是二十岁的顾定泽。
那时候顾定泽意气风发,年轻气盛,有着青年独特的朝气和魅丽。
那时候的程意心不过是个刚刚高考完,羞涩胆怯的十八岁少女。
顾定泽轻轻抚摸了画作上自己的眉眼,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蝉鸣蛙叫的热闹午后。
阳光透过梧桐树的叶子,稀稀落落洒了下来,顾定泽那一日刚刚下课,就被程意心叫住了。
十八岁的程意心头发很长,梳了两条长辫子,一直垂落到纤细的腰上。
她面容腼腆,脸蛋驼红,比现在略显稚嫩和圆润的脸娇俏可人,仿佛熟透的苹果。
拜顾定泽优秀的记忆力所赐,现在的他可以很清晰回忆起那一日的情景。
就连那一日程意心身上熟悉的茉莉香,似乎又重新回到了鼻尖,经久不散。
顾定泽自然认识程意心,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高三生会出现在自己的大学校园里。
但周围人群来来往往,都在看他们,顾定泽不喜欢那些视线,就说:“程小姐,换个地方说话吧。”
程意心手里拿着一个画框,对于她来说显得有些巨大,顾定泽沉默片刻,还是说:“我帮你拿吧?”
但记忆里的程意心还是摇了摇头。
之后两个人沉默来到学校里的小公园,挑了安静的梧桐树下,然后就相顾无言。
程意心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而顾定泽也不知要说什么。
他跟程意心不熟悉,不知道程意心为何会突然来找他,但要是问了,也不知要问什么,索性不开口。
两个人沉默许久,久到顾定泽几乎失去耐心,程意心才小声开口。
“顾大哥,”程意心的声音又细又软,带着年轻女孩子的娇嫩,“顾大哥,我画了一幅画,想要送给你。”
顾定泽听到这里,看着送到手边的画框,忽然就明白过来。
他虽然一贯冷漠,却并不蠢笨,尤其是从小到大这样的场面经历了太多次,他一下子就能明悟。
顾定泽没有接,只是看向程意心,似乎想等她把话说完。
程意心被他这么看着,脸更红了。
她眼睫颤动,翩跹如同蝴蝶。
“顾大哥,我……我喜欢你。”
少女稚嫩的嗓音染着甜,让人甜进心里去。
可那个时候的顾定泽刚刚开始接触鼎羿集团的工作,又要兼顾学业,每天忙得不停。
他几乎都没有长时间的睡眠,更何况还要浪费时间听什么轻轻爱爱的话。
虽然程意心算是世交,却也当真不算熟悉。
所以当时的顾定泽只是冷漠告诉她:“程小姐,你还年轻,学业更重要,而且我这个人对感情没有任何兴趣,感情太耽误时间了。”
要不是看在两个人从小就认识的份上,顾定泽可能都不会说这么多话。
他自觉已经很委婉了。
可没想到,他话一说出口,小姑娘的眼睛就红了。
她含着泪,委屈又不敢多说什么的模样,现在顾定泽还能回忆起来。
当时程意心没有再坚持,她只是倔强推了推手里的画:“顾大哥,我希望你收下这幅画。”
顾定泽看了一眼腕表,觉得不能再继续耽误时间,就很随意收下了画作,说:“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