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店内逐渐座无虚席,明亮的灯光调暗,吧台前、卡座里,男男女女相谈甚欢。
与林佑今他们相邻的一桌也坐了五个人,两张桌子之间架着一块挡板,虽不能隔音,但也保留了一定私密性。
故而没人立刻就发现,邻桌人里坐着唐鹤予。
直到唐淑瑶饮不下第三杯,推拒着要去洗手间,回来时忽然听见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再一抬头循声看去,好熟悉的一道身影。
“Crane?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就在你隔壁诶,竟然一直没发现!”唐淑瑶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喜,回座位的脚步立刻顿在原地。
唐鹤予止住和朋友聊天的话头,对唐淑瑶礼貌笑笑:“好巧,我来了有一会儿,倒也没看见你。”
他又探出身子,看见了隔壁坐着的另外几人,最后目光落在秦聿身上,目光随即一沉,忽又了然。
“我同你过去打声招呼,”他拿着酒杯同朋友们说了句失陪,就从过道出来跟着唐淑瑶一起过去。
“坐。”唐淑瑶指了指秦聿身边的位置,头脑完全被喜悦冲昏,根本没发现唐鹤予跟秦聿骤变的脸色。
那像是不熟中透着一丝尴尬,又不着痕迹将椅子分开了些。
林佑今倒是坦然,手在桌子底下拽了下秦聿的衣角:“机会难得,你答应我的事不如就趁今晚做了,省得下次再找机会。”
秦聿明白,她是指唐鹤予想见见知一面的请求。
“诶,有什么悄悄话回去说,大庭广众的考虑下我们心情嘛。”韩颂承不等秦聿回答,就佯装捂眼先一步打断了。
林佑今都不想搭理他,收回手重新坐正。
唐淑瑶主动活跃现场气氛,在场只有秦聿和唐鹤予互不相识,她为双方互相介绍:“这位是秦聿,阿今的未婚夫。这位是唐鹤予,你肯定知道的。”
秦聿侧身最先伸出手:“你好。”
唐鹤予放下杯子与他回握,彼此好不默契,轻晃两下竟同时松开。
寒暄过后唐鹤予并未多留:“还有朋友在等,我就先过去了,咱们下次再聚。”说着他起身要走。
从坐下到离开,整个过程他不经意看了林佑今好几眼,但她始终没给回应。
秦聿意外伸手拦了一下,他用只有唐鹤予能听到的声音说:“等会儿结束可否借一步说话,我有事想和你聊聊。”
“我们有什么好聊的吗?”唐鹤予不知道他打算说什么,而反问的声音不小,林佑今恰好听见。
她语气平淡,没有表情:“和见知有关,如果你这次不听就没下次了。”
唐鹤予终于听见她说话了,愣了几秒机械着点头:“好。”
等回了原来的座位,才反应过来见知是谁。
后来再和朋友聊天的时候他都有点心不在焉,眼神频频瞟向隔壁。
后来索性同边上的朋友换了个位置,刚好能够看见林佑今和秦聿的背影。
在唐鹤予的位置能看见两人的一举一动,但与他以为的不同,他们似乎也很少说话,同样也没有眼神交流。
惊觉自己盯得太久,经对面的朋友唤了一声,他匆忙收回视线。
“一直盯着谁看呢?刚才那靓女是你粉丝还是……”朋友忽然把话题转到他身上。
“朋友而已,你们但凡看一眼就知道是韩颂承他们,少胡说八道。”唐鹤予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担心朋友的玩笑话会被旁边听去。
两桌人都坐到了将近零点时分,还是唐淑瑶提议先散:“不行,我困了,明天你们没课我还有课,熬不动了。”
程季康跟着起身:“都喝酒了就别开车了,我陪唐淑瑶走回去,你们随意。”
秦聿也没打算再开车,况且白天的时候林佑今说要住丽娟宾馆,比走回半山近多了:“那等会儿我们俩一起走。”
无人关心韩颂承,他捂着心口一脸受伤:“没人在乎我的安危吗?”
无人理他。
唐淑瑶挥挥手带着程季康就走了。
秦聿和林佑今也拿了东西起身要走,不过到底多关照一句:“注意安全。”
这才让韩颂承心里好受了些。
唐鹤予见朋友们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就打了招呼先走一步。
走到门口时发现秦聿和林佑今就站在路边等他。
“我们去哪聊?”唐鹤予开门见山。
林佑今冲对街的福记粉面抬抬下巴:“就近吧。”
她先迈开步子过马路,留秦聿在身后同唐鹤予一块。
今晚福记比以往冷清许多,大概也是受到社团的影响,出来的人都少了。
她随意拉开一张凳子坐下,是上回请秦聿吃宵夜的同一个位置。
人的口味和习惯一样难改变,不过林佑今晚饭才吃完不久,酒也喝了不少,眼下只能吃一碗芒果冰。
秦聿和唐鹤予都没点东西,两人夹着林佑今面对面坐下。
“你们聊,不用管我。”林佑今是在最后答应了陪秦聿一起来,她充当旁观者的角色,只顾埋头吃冰。
秦聿见她呵欠连天,语速不自知地加快几分:“我就是见知,你想知道些什么就一次性问清楚好了。”
唐鹤予的确深感意外,但他身为公众人物很擅长表情管理,讶异的神色停留不过几秒,就消失不见了。
“那我也长话短说,我最关心的是,你对我母亲同契爷之间的事情知道多少?”他料想秦聿必然是知道了他的身份,所以谈话的时候就直接以母亲代称瞿丽的原型。
“在你面前我一个外人不敢说十分了解,而且让你失望的是,我的调查走访均以写书为目的,你看到的东西都经过修饰,想要还原过去,不如直接问你契爷来得直接。何必大费周章通过我打听,还不一定能确定事情的真实性。”
唐鹤予沉默半晌,他强忍着不去看林佑今,盯着木桌上的道道划痕试图集中注意力:“坦白讲,这些话题在契爷那里都是禁忌,我不能提更别说问,否则也不会找上你。”
“我说说目前还没写到的内容吧,也是后面两人的结局,”秦聿思忖间组织了语言,“根据我了解到的内容,你母亲拒绝了荣爷带她来港岛的提议,两人似乎也因此闹了矛盾,荣爷大概是为此发火,提前了原本返港的时间。后来由于各种因素的影响,两地往返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自那之后他就再没去过上海。”
唐鹤予静静听着,眼前的划痕渐而模糊。
“直到你母亲因病去世,两人都没再见过面。”秦聿声音低了下去。
林佑今勺子舀冰时瓷器相碰,发出的轻响在两人收声后变得突出,她想了想还是放下勺子不吃了。
唐鹤予离开前脑子里回荡着秦聿说的最后一句话——“我从来没听说过你的存在。”
在秦聿了解到的内情里,自己如同人间蒸发,在他人口中没留下一点痕迹。
秦聿知道的、能说的都三言两语讲完了,他陪同林佑今往丽娟宾馆走。
同一条路勾起曾有的记忆,他正想说些什么,林佑今就先发话了。
“你阿妈和二叔私下关系怎么样?”方才在听秦聿说话的时候,林佑今忽然想起自己遗漏了一件大事。
那日在秦宅不经意间听到的秘密,她纠结着要不要告诉秦聿。
“你都知道了?”秦聿的回答却不在她的预想之中。
听这话的意思,他像是早就知晓关玉媜和秦恩庆的事情。
“你装了这么久的不明真相,也挺不容易的。”林佑今看他忽然就多了份同情与复杂。
“他们不和我一直都清楚啊。”秦聿望着她难以言说的表情起了怀疑。
“你是在说他和我妈因为公司交接而产生矛盾的事吧?”
第35章
路遇红灯, 两人在路口停下。
秦聿偏头盯着她又问:“还有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佑今的表情蓦地僵住,原来他们俩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而是秦聿会错意,只以为她得知的是关玉媜和秦恩庆表面不和的假象。
“我猜的……”她这话说得毫无底气。
又或许是因为表情太过奇怪, 且没能立刻收住, 故而露了端倪, 因为秦聿始终没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猜的?你是不是知道了别的什么?”果然他没那么好糊弄, 并没被这一句敷衍蒙骗过去。
信号灯转绿,林佑今不敢停顿,连忙转过头快步向前走。
她本意只想旁敲侧击一下,如果秦聿表现得对此无知无觉,那她不会轻易相告。
就比如现在, 她甚至后悔问得太过突兀和明显,又或许不该在现在匆忙开口。
她脚步飞快,近乎小跑, 生怕秦聿再追问多一句。
林佑今并不擅长隐瞒,更不擅长应对这种棘手的事。
她觉得, 如果秦聿真的觉得奇怪,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 那她最后一定会不得不全盘托出的。
比起自己应对不来, 说实话,她更担心的是秦聿的反应。
关玉媜和秦恩庆无法见光的情谊实在算不上体面,即便这种关系虽然听上去震惊,但在豪门里见怪不怪。
可当发生到自己身上, 总是难以接受的。
林佑今曾换位思考过,换作是她, 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种事情,更不可能毫无准备地从别人那里听说。
何况秦聿和他二叔的关系又如此亲密, 一时间如何能接受?
可她越是回避,秦聿越是紧追不舍。
入了宾馆开了两间房,林佑今拿了自己的钥匙上楼,眼看房间就在不远处,她提着的第一颗心松了松,面上浮现喜色。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推门。
扑面而来的潮湿气息夹杂着淡淡的霉味,她握着把手半只脚踏入房间。
而就在这时,垂着的另一只手腕被人猝不及防地拉住。
秦聿纠结了半路,最后他决定还是问个清楚。
谁让林佑今一副心虚的模样,叫人看了很难不胡思乱想。
尤其是他自己内心深处早就有过猜测,却因有违人伦而自嘲不已,后来再没想过。
可方才林佑今的话让他深埋于心的猜测再度被勾起,于心头环绕。
再想忽视,却反被压制,如同织成的细密丝网,一旦碰上便无法逃脱。
一面是可能印证自己推测的真相,一面是仍旧装作若无其事的自欺欺人。
在两种可能之间徘徊许久,秦聿最终选择了前者。
在林佑今关门之前他伸手拉住,以身体抵开门缝。
“阿今,你不会撒谎,”他语气笃定,表情是少见的严肃,给人莫名带来一丝压迫感,“我们再聊一聊。”
林佑今抽了抽手,没能抽动。
两人就这样在门口僵持,有人路过,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甚至其中一人还担心地问:“靓女,你认识他吗?有没有到麻烦?”
林佑今摇了摇头:“没有,他是我朋友,多谢你啊。”
说完她叹了口气,不死心又试着挣了挣,可秦聿紧扣的手依旧纹丝不动。
“进来说。”她就知道自己在这种事情上很难处于上风。
这间房要大一些,但里面同样是又闷又热,带着阵雨过后反潮的气息。
朝向正对街道与高楼,对面楼间亮着各色的霓虹灯牌照进房间,无需开灯就足够看清一切。
是以林佑今进去先开窗通风,再把风扇与冷气全部打开。
她背对秦聿在靠窗的那一侧床边坐下,望着属于这座城市象征之一的霓虹灯牌略有失神。
让秦聿进来,自然是做好和盘托出的打算,只是不知要如何起头。
开门见山要看情况,古人作诗尚且须得起兴,她此刻也要找个适当的由头慢慢铺陈。
只是望着五光十色的彩灯稍加思索,思绪就如被风吹乱的长线,不自觉飘出窗外收不回来。
秦聿站在她身后也迟迟没有出声,他觉得近乡情怯一词虽然不够恰当,但想表达的意思却是类似的。
他既想知道林佑今提起的事情究竟为何,又害怕与自己所想无异。
就是这样想与不想的矛盾,令他看着林佑今单薄的背影也随之陷入无言。
最后是林佑今打破沉默,她声音很轻,与外面末班有轨电车发出的“叮叮”声混在一块,几乎听不清。
“你说什么?”秦聿生了根的脚往前挪了半步,一说话,竟止不住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