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嗫喏地道：“其实我也知道自己实在对不住兄弟们，兄弟们跑船，有时候那真是拿命在拼的，可我却……唉！可这做生意的事，我真的是学也学不来，我这人性子直，不会拐弯抹角，脑子又不灵光，那些……”
话没说完，就被南音冷声打断，“吴大当家不必再说了。”
“啊？”吴通还是愣怔，他也搞不清，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一来就牵着他的鼻子走。
南音拽了拽小春的胳膊，示意她扶自己离开，边道：“吴大当家，我觉得我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其实哪怕你这铺面太不像样，我本来也还是想去看看你的船的，毕竟我也信得过曹三爷，可是听你刚刚那些话，我改变主意了，这船不买也罢！”
说着，她顿了顿，不等吴通开口，她接着道：“我只是一个小女子，即使买了船，我也不可能亲自经营，所以就想找个可靠的代为经营，原以为吴记三代经营漕行，这船和船工又都是你这里出来的，那么吴大当家必是个上上人选，却不想……不说也罢，这就告辞了！”
主仆俩便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
曹流是个聪明人，他早就看出南音是想买船的，要不然也不会跛着腿就急着来看看。他仔细咀嚼南音那番话，突然心中动了动，朝旁边急的满脸汗，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的吴通看了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这下我也帮不了你了！
吴通确实耿直，是个直肠子，但也不是真笨，南音的话让他眼前一亮，这意思就是说：我给你钱买你的船，但是船还继续让你来跑，我只做个甩手掌柜。
这等好事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啊！
这几年他给漕行捅了好几个大窟窿，为了补这些窟窿，他已经卖了家里十来条船了！他并不是没心没肺，也知道这家业父辈挣的不容易，他很舍不得，却无可奈何，生意惨淡，还连连亏本，他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办法。
第118章 故意拿乔
之前那十条船都是贱卖，卖完了就跟他啥关系也没有了，可按这陈姑娘的意思，似乎是卖了船，还继续让他跑船，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嘛！
吴通想通了，这下有些急了，早先他觉得曹流介绍个小姑娘来买他的船很不靠谱，可这下他觉得，没人比陈姑娘更靠谱的了！
他急的双手挠头，又一下拽住曹流的胳膊，“曹哥！这回你可真的帮我！这船，我必须卖给陈姑娘！你得帮我啊！”
曹流不紧不慢地拂开了吴通的手，“我早就告诉过你，好好准备，好好表现，可你……你也不想想，你曹哥什么时候害过你？我说了，这陈姑娘是个聪明人，必然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是你自己把这么好的机会给浪费了，我又能怎么帮你？”
“可……哎呀！我去把她们找回来！”吴通急的不知说什么好，见曹流似乎真的打算袖手旁观，只好一跺脚就追了出去。
南音和小春走到吴记漕行门外，小春便朝歇在不远处树荫底下的轿夫把轿子抬过来。
轿夫们刚把轿子停在吴记的大门口，吴通就出来了，见南音要上轿，赶紧过去堵住她的路。
“陈姑娘，你别慌着走啊，我刚才说话嘴里每个把门的，也不知道那句话得罪了你，你这么一走，我这船卖给谁啊！”
吴通就是这么耿直！说话一点都不会拐弯！
小春见他来拦路，便上前一步，叉着腰，“你的船卖给谁，管我们姑娘什么事？谁该着就要买你的船，陪着你一起跳坑里亏老本吗？”
这话说的吴通连一句辩驳都说不出来，只能汗哒哒地瞅着南音，气势虽弱了，却半步不肯挪开，铁了心不让南音走了。
“陈姑娘，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是真着急用钱，你刚刚说要让我接着跑船，我觉得这主意倒是真好。说实话，我也舍不得卖船，这些船都是我阿公和我爹的命根子，我都给卖的差不多了，说起来也是大不孝……陈姑娘，你要是觉得态度不对，我改！我这船值一千二百两一艘，你要是真把这船让我跑，我就一千二百两卖你两艘！我保证不让你亏本就是了！”
“你如何保证？”南音一针见血。
这话又把吴通给问蒙了。
刚好瞥见曹流也出来了，吴通赶紧向曹流求救，“曹三爷，你快帮我跟陈姑娘求求情啊！”
南音汗颜，接着他的话道：“吴大当家，求情到不至于，只是这买卖一事，自古就是双方你情我愿，我今日来这一趟，已经对吴记漕行大失所望，你的船，我可不敢买，更不敢买了之后让你经营。麻烦你让开吧！”
见南音继续拿乔，小春便道：“吴大当家，你快些让开吧，难不成你还想强买强卖？”
吴通这回是让也不是，不让也不是，眼巴巴地看着曹流，希望他能说句话。
曹流虚咳了一声，“陈姑娘，你就再考虑考虑吧！要不，再去水边看看吴记的船？”
第119章 看看也无妨
这话提醒了吴通，让陈姑娘去看船是个好主意啊，他的门面虽不怎么样，可他对自己的船还是很有信心的！
“是是是，陈姑娘，你随我去看看船吧！就停在那边，你看了之后再决定买不买，成吗？”吴通向后指了指码头。
南音心里动了动，面上却一点也没显出来。
小春其实摸不准自家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便顺着南音的态度，道：“船是死的，重要的还不是人！人都这样懒懒散散，船再好有什么用？”
“这……”吴通想反驳，动了动嘴，却发现小春说的太对了，他根本没法反驳，急的满脑门是汗。
好在曹流又上前来帮吴通解围了，“小春姑娘，无论如何，去看看总不耽误什么，索性都已经来了。”
见是曹流说话了，小春便退回南音旁边，没有回嘴。
吴通赶紧附和曹流，“是啊，陈姑娘，来都来了，就去看看吧！”
南音有些勉强地答应了，“那好吧，既然曹三爷说话了，便去看看也无妨。”
一行人就去了那码头边，南音脚伤不能走远，只能坐轿子代步，吴通恨不得自己亲自去帮她抬轿子。
看完了两艘货船，南音并没有说什么，吴通有些失望，却被曹流压着，也不敢再多做强求。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吴通便留南音到附近的饭庄吃饭，南音婉拒之后，带着小春回了槐树巷。
进了家门，南音便立马爬上了小榻歇着，虽是坐轿子，可这折腾大半个上午，她的脚也是吃不消。
小春见南音如此，赶紧去倒了一杯水递给南音喝，边用帕子给她扇风。
“今日有些热，姑娘在外边折腾一上午，累了吧？脚可还好？要不我去找大夫来再给你看看吧！”小春有些忧心忡忡。
南音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水，将杯子还给小春，“没事，不用担心，我知道分寸。”
听她这么说，小春放下心来，起身又去给南音倒了杯茶，便打算去厨房做午饭。
两个人到现在才回来，小春一上午扶着南音，也是怪累的，南音便道：“不必做饭菜了，都这时候了，煮点面吃吃就好了，你先去将小寒接回来。”
小春应是，便出门去接陈小寒回来。
带陈小寒接到了，小春便去厨房煮面。
南音却注意到了陈小寒今日有些异样。
她朝陈小寒招招手，“小寒，到姑姑这里来。”
陈小寒有些闷闷不乐，见南音要他过去，便走过去依偎在南音身边，小脸却不像平常那样笑眯眯的。
“怎么了？小寒今天不高兴吗？”
陈小寒扬起小脸看着南音，觉得自己的姑姑真的很神奇，一下子就看出来自己不开心了。
“姑姑，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这已经是陈小寒第二次对南音提出这个问题了。
南音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陈小寒还小，虽然丁氏和李梅花经常吵吵闹闹，但是在陈小寒的心里，她们都是他最亲的人，他的小脑袋瓜里从来就没有想过一家人要分离这件事。
所以南音即使不想回到陈家，她也舍不得陈小寒，但她却很无奈，毕竟李梅花是陈小寒的亲娘。
“那过两天姑姑送你回家好不好？”
陈小寒点点小脑袋，“好，姑姑跟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南音有些伤神，她最怕这个问题了，只能耐心又耐心地跟陈小寒兜圈子，并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是不是小寒离开姑姑会想姑姑，所以想要姑姑跟你一起回家啊？”
陈小寒再次点点小脑袋，眨巴着眼睛还是想听南音的答案。
“嗯，姑姑暂时还不能回去，你今天去的那个菜馆，就是好多人来吃饭的地方，姑姑要留在那里帮忙的。”
“姑姑骗人，姑姑每天都待在房间里的。”陈小寒嘟起小嘴。
“姑姑没有骗人，姑姑每天待在房间里，是因为姑姑的脚伤了，不能走路啊，等姑姑的脚好了，就会去帮忙了。”
陈小寒歪着脑袋看南音，似乎在考虑她的话可不可靠，最终还是点点头，“那姑姑什么时候不用在那里帮忙了，就赶紧回来陪着小寒，好不好？”
一想到自己回家就看不见自己的姑姑，小寒瘪瘪小嘴，委屈地扑在南音怀里流金豆子。
中午吃完面，南音靠在床上闭目养神，小春将陈小寒哄了睡午觉后，便来陪着南音，给她打扇子闲聊。
“姑娘，我今天上午愣是没看懂，你到底是想买吴记的船，还是不想买啊？”小春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若是想买，何以一直跟那吴通拿乔，若是不想买，又干嘛去看船呢？”
南音睁开眼睛，笑眯眯地看着小春，“自是想买，若不想买，我大热天跛着腿出去受这个苦干嘛？”
小春就更不解了，“可那吴记漕行……那看着哪像是什么漕行啊，一点做生意的样子都没有，这银子要是买了船还好说，把船继续给那吴通经营，是铁定要赔了老本的啊！”
“若我真的盘下了吴记漕行，就算交给吴通经营，也肯定不会让他再那样胡乱瞎搞，你放心吧，我自有我的考虑在！”南音老神在在，又闭上眼睛靠着背后的凉枕。
小春却听出了个令她惊呆的信息，“盘下？姑娘莫不是说笑？咱们可就一共也就一千六百两银子了，还要留一百两银子应急用，可以投进去的也就一千五百两，那吴记漕行虽破落，可好歹有六艘大船，怎么盘下啊？何况那是吴通的祖产，他能愿意嘛？”
“我知道他肯定不愿意啊，所以我今天才故意拿乔啊，他不愿意我就慢慢逼他愿意，早晚让他乖乖把吴记给我，不过这事不能着急。”南音边说边心里盘算着。
“我还觉得吴通不可能愿意把整个吴记都卖给我们。”小春拧着两条细细的眉毛道。
南音轻轻叹了一声，面上却是一派轻松，“你看看那漕行都成什么样了，不卖给我，也早晚被他给败光，等他想通了这个道理，就自然会把吴记让给我。我只需要耐心一点，在多提醒提醒他，帮助他想通这个道理就行了。”
第120章 生了
小春听着觉得有几分道理，是的，与其看着吴记漕行被败光，最后不复存在，倒不如转让给有办法将它起死回生的人，就算吴记不是吴家的了，但至少不辜负先人的心血，这也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更何况，吴记一倒，那些船工可就更苦了，想必吴通也是极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的，他对那些船工以兄弟相称，甚至都是一起跟水贼搏斗过，共历过生死的，就算是为了那些人，吴通也不会任由吴记漕行倒闭的。
小春听完，又抛出另一个疑问，“可是，姑娘，你怎么就看中了吴记呢？你又不是没看见今天那个情况，那哪是个能挣钱的买卖？”
南音笑笑，这个问题她并没有回答小春，她不想跟她讲那么多听起来很玄乎的道理。
她看中的不过是吴记漕行剩下的那些船工的忠诚度罢了！
一个破败成这样的漕行，那些年轻力壮的船工竟然还不离开，可想而知，吴通虽然不懂经营，但是一定是个天生就能收聚人心的人。今天的短暂接触，南音看出他为人耿直仗义，性格豪爽，虽然脑子转的是慢了点，不过胜在粗中有细。那剩下的三十多个船工能图吴通什么的，还不就是图个兄弟义气。
吴通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当老板，或者说决策者，他当老板的后果大概就是吴记漕行的下场。不过他倒是很适合当一个执行者，这样的人有号召力，又足够耿直，说起来可能不好管理，但只要用对了方法，却是个极好的下手。
至于吴记漕行，一盘散沙，根本就溃不成军，稍微有点眼力的人，也不敢将货给他们运的，生意自然惨淡了。虽然以后整顿起来可能会有些麻烦，但是凡事都有好的一面，至少南音可以自由地培植自己的人。
至于生意嘛，既然失去了好口碑，那就只能靠人脉了呗，南音想起了卉欣衣局的掌柜林达远。
上回去拿获奖的一千两赏银的时候，林达远很明显地在跟南音示好，之后又派人送过一些卉欣衣局新上的云锦给南音，虽然只见过两面，也算有些交情，更何况江宁织造总督文公公还对南音赞赏有加，林达远更是巴不得能跟南音套点近乎。
如果能从卉欣衣局接点生意，倒也还不错，只要以后慢慢将信誉做起来了，不愁没有生意！
更何况，南音心中还有了一些其他更为大胆的想法！只不过时机尚早，还得一步一步来。
之后南音又过了两天平静日子，固定脚踝的木条也在南音的坚持下提前给拆了。天气渐热，戴着那东西实在不方便。只不过拆是拆了，小春却很忧心会不会拆早了伤好不全，整日看着南音，尽量不让她下床走动。
南音觉得自己在床上都歇的骨头发软了，晌午江四儿带了个人来了南音住的院子。
小春开了门，也不认识那妇人，只听江四儿说是到五味菜馆找南音的，他便将她带来了。
只听那妇女介绍自己也是沈家庄子上的佃户，她到县城来卖菜，谢秋娘托她帮忙来给南音报个喜，谢大嫂生了。
“生的男孩还是女孩？”小春惊喜地问道，可还没等那妇人回答，她就扭头大声地朝南音的房间喊道：“姑娘！谢大嫂生了！庄子里来人报喜了！”
南音在屋里听到这话，心里一惊，转而狂喜，谢大嫂生了！她自从怀孕，丈夫就出了远门不在身边，之后身子又一直不好，谢秋娘一直很担心大哥大嫂这头一胎保不住，还曾经悄悄跟南音说过，就算孩子没了也不能伤着自家大嫂，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在谢大嫂终于生了，南音都为她们松了一口气。
“小春，把人请进来！”南音朝外头喊道。
片刻，小春就把人请进了屋里，南音一眼就认出，确实是庄子里一个佃户，南音唤她周嫂子。
小春客气地请周嫂子坐在绣上，那周嫂子黑黑的脸膛，身材矮胖，但是人还算老实厚道。
她摸着绣坐下来，眼珠子不停地打量着南音这屋里的摆设，房间不大，大件的家具都有些显旧，但软装都是簇新的，有些东西他们这些佃户人家根本用不到，都是富贵人家才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