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莫名地有点慌,虽然她自己早就察觉出一点端倪来了,但是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感觉还是大不一样的。
小姚支支吾吾,有些怯意,“姑娘,你要是不乐意,就当我没说吧,我口没遮拦,您可别生气,主子的事,原不该我插嘴,只不过……”
南音摆摆手,“我没怪你。”
小姚依旧小心翼翼的,十分后悔自己刚才一时冲动说了那话,“姑娘,回屋吧,我去厨房把热水端过来。”
南音抓住了小姚的胳膊,轻轻叹了一声,“我真没怪你,我知道你肯定是担心我。”
小姚这丫头,这段时间的相处,南音挺喜欢她的,以为她心思重,戒备深,但是真要真诚对待她,她也不是铁石心肠,捧着一颗红心为南音着想,南音其实心里蛮感动的,只不过这丫头还是太敏感太小心翼翼了,要是像小春那样豁达没心没肺一点,就更好了。
小姚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劝了:“姑娘,你跟那文公子也不过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呢,虽然人家救过你,但是……到底还没知根知底,你可不要一下子陷进去啊!”
闻言,南音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飞快划过一些尘封已久的情景。
是啊,她可不能一头陷进去,重蹈覆辙。
南音怔愣了一会,才缓缓抬头,声音淡淡的,“你去厨房把热水端我房里吧。”
小姚点头去了,南音慢慢往正屋走,心不在焉的。
第二天上午,南音没有去隔壁,而是赖在床上睡了个懒觉。
等小春第三次进来叫她的时候,她才慢吞吞起身穿衣梳洗。
“姑娘,你今天不去隔壁练剑啦?”小春边拧湿帕子边问。
南音摇摇头,“中午不是要去望春楼见柳瑟嘛,我可不想一上午练剑精疲力尽地去见人。”她坐在床沿上低头穿鞋。
小春也没多想,将手里的湿帕子递给南音,然后去开屋里的立柜,捧出一套崭新的粉色缎面袄裙,那料子十分精致,门禁和袖口的包边上绣着缠枝蔷薇,看起来矜贵又不失小女儿的娇俏。
“姑娘,新衣服做好了,今天就穿这套去见柳瑟姑娘吧!”小春将那套袄裙展开来给南音看。
南音就随意地瞥了一眼,从桌上的小碗里拈了盐清洁牙齿,又喝了几口茶漱口,才道:“你的新衣服可做好了?小姚和五妹呢?”
小春将那套袄裙平铺在南音的穿上,笑着道:“做好啦,但是我最近后院的木花需要修整,我没舍得穿新衣服,怕刮坏了!小姚和五妹的衣服也都做好了,料子都是她们自己在库房挑的,谢姑娘、谢大嫂和念儿也都一个不落做了新的秋装,至于谢家大哥和陈二哥的新衣服,因为他们太忙了,还没空量尺寸,暂时还没做呢,不过料子已经备好了。”
南音点点头,给了小春一个“你办事我放心”的眼神,就开始净面。
吃过早饭,南音照例铺开纸笔,开始练字,现在她的小楷虽然还没什么自己的特色,不过好在已经写得十分工整娟秀,练字这事儿,也不是一日之功,南音也不急于求成,坚信持之以恒终有回报。
接近晌午的时候,南音带着小春出门了,小春提前雇了一定小轿子,南音出门上了轿子就直接去了望春楼。
望春楼是高档酒楼,平常百姓消费不起,但是在金陵这样的地方,依然每日宾客盈门。
南音已经望春楼的大门,就有穿戴干净整齐笑容可掬的小厮上来招呼,得知是来找人的,一报名号,那小厮就热情把南音往楼上引去,“姑娘这边请,柳瑟姑娘正在楼上的包厢等您。”
小厮将南音带到包厢门口,就退开了,包厢门口又专门服务的丫鬟。
那两个丫鬟恭敬地给南音打开包厢的雕花房门,入眼是一座牡丹绣屏,绕过屏风,便见柳瑟坐在床边的琴台后面。
见南音来了,柳瑟赶紧起身相迎,脸上露出真切的微笑,美艳动人。
“柳瑟姑娘,许久不见了。”南音笑着问候。
柳瑟拉着她的手引她到桌边坐下,满脸欢喜,“确实,时间过的真快,一转眼小半年都过去了。早就知道你来了金陵,但是一直没去见你,实在是……”柳瑟其实顾虑自己是风尘女子的身份,不方便去找南音。
南音理解的一笑,“柳瑟姑娘大可不必想那么多,我在金陵也不认得什么人,你也算我的朋友了,没事我们就该多走动走动才对。”
柳瑟欣慰的一笑,她平日里的朋友,大多跟她一样是些沦落风尘的女子,寻常人家的妇人小姐,是不屑于与她结交的,更遑论登门拜访了,南音能如此宽心的说出这些话,不论是真是假,柳瑟心里都十分妥帖。
“我给你去了一封信,还怕你不来呢,后来得了回音,着实高兴了许久。”柳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南音见美人这副娇怯的模样,心情十分的好,也不再说这些敏感的话题,而是直截了当的问:“戴先生也到金陵来了,这段时间你们可时常见面?”
柳瑟闻言,更加娇羞了,点点头,“见了两三回,不过马上学子们就要乡试,他在书院也繁忙的很,时间不很宽裕。”
南音点点头,“这倒无碍,都在金陵,怎么都比分隔两地好多了!”
柳瑟依旧是娇羞地点点头。
南音又关心起柳瑟赎身的事情来了,“你赎身的事情,可有进展了?”
说到这个话题,柳瑟的情绪微微变化,叹了口气,“还是那样拖着罢了,我赎身这事儿,如今恐怕不是银子就能解决的事儿了。”
听她这么说,南音就知道,事情肯定又复杂了,洗耳恭听。
柳瑟愁眉不展,抬手给南音倒了一杯茶,缓缓说道:“有时候倒真是希望自己不要顶着这花魁的名头,自上次去上元回来,我在坊中的好姐妹好不容易帮我想了法子,知会了那个要娶我做外妾的富商的正房夫人,那正房夫人是个脾气大的,来艺坊闹了一通之后,那富商再不提要赎我的话了,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不过不久,就又出了岔子……”
南音:“难不成又有人打你的主意?比那富商还难摆平?”
柳瑟愁容满面的点点头,又摆摆手,“不说这些了,扫兴,说说你来金陵的事儿吧,我对金陵还算熟悉,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写信给我……也可以,咱们现在就聊聊金陵那些好吃的好玩的。”柳瑟促狭一笑,俏皮的样子才真正像一个还未满二十的少女。
第197章 投缘
南音和柳瑟边聊天边吃午饭,对于南音来说,柳瑟是个“金陵通”,风土民情、官商世家,她都多少了解一些,就算她不太清楚,也总能找到人脉打听个清清楚楚,只要想知道,没有知不道的。
南音终于明白,为什么很多情报机构都用青楼酒馆做幌子了。这些地方人流量大,鱼龙混杂,各个阶层的人皆有,信息自然很发达。
柳瑟所在的天香楼,是金陵数一数二的艺坊,天香楼业务很广,基本上可以说是古代的大型综合娱乐场所,既有青楼又有艺坊,青楼女子多靠姿色招揽顾客,艺坊女子则多数有拔尖的曲艺才能傍身。柳瑟即是天香楼艺坊的一名艺伎。
不过作为政治地位最低的奴籍,青楼女子无论是否身家清白,都不可能像正常女子那样受到社会的广泛接纳,青楼女子最终的归宿一般不是出家就是嫁人为妾,而且由于出身问题,一般做妾也只是贱妾。像柳瑟这样与读书人结下情缘的,也很少能够做上正房的位置。更何况,柳瑟的身契捏在天香楼手里,只要天香楼不放人,谁也无可奈何。
吃过午饭,二人继续热切地聊着天,两人都觉得彼此十分投缘。
上一次见面,虽然互相的印象都还不错,但是碍于场面,并没有说上几句话,这一次两人的单独相处,让南音很快就喜欢上了柳瑟。
柳瑟的只比南音大四岁,据她自己说,十一岁便被卖入艺坊学艺,小时候吃过不少苦,十五岁登台,十六岁便摘得花魁的名头,此后风光过一段时间,不过这一行,长江前浪推后浪,后起之秀纷至沓来,柳瑟也就渐渐淡出了舞台一线。年纪稍大一些,人越加稳重,渐渐也就对这风月场上的许多人许多事看的透彻了。与戴灼之的相遇,大概是柳瑟最好的小确幸了。
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过去,柳瑟随身的丫鬟上前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柳瑟立刻露出一副遗憾不舍的样子。
“南音,我恐怕要回去了,天香楼看我看的紧,哪怕在金陵城内,我也不能出来太久的。”
南音点头表示理解,“来日方长,你我可以像这样聊天的时候,多着呢!”
柳瑟甜甜地笑了,伸手捏了一下南音的脸颊,“真没想到能与你如此投缘,听你说些有趣的事儿,时间过得真快。”顿了一下,接着道:“灼之性子闷,每回同他见面,都是惜字如金的……我真的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
南音促狭一笑,“哦?那你为何倾心于戴先生?”
柳瑟娇羞地笑了笑,“我也说不明白啊,有些事情,大概就是不需要原因和理由的吧!”
南音看着面前娇俏柔媚的柳瑟,回想起了戴灼之,那个看起来有些刻板、内向的读书人,也很难想象这两个人能够走到一起,而且宁愿承受世俗的偏见和不理解,忠诚于内心情感,忠诚于对方,为彼此而努力着,坚持着。
南音觉得这一对真是挺美好的,有能力,一定要帮他们。
但是柳瑟几乎没有跟南音提起这些令她头疼的事情,毕竟在柳瑟的眼里,南音也只是一个独自来到金陵闯荡的小妹妹。
二人在望春楼分别之后,柳瑟坐着轿子回了天香楼。
南音仍坐在二楼的包厢里。
人走了,小春也就大胆了一些,拈了桌上的糕点尝了一口,“姑娘,这桂花糕真好吃,五妹肯定喜欢,咱们打包带些回去吧!”
南音点点头,小春便去门口,掏了银子交代门口候着的丫鬟打包一份桂花糕。
“姑娘,这柳瑟,倒是个挺有趣的人,我还以为花魁,要么孤高冷傲,要么谄媚势力呢,柳瑟姑娘出淤泥而不染,是个性情中人!”小春大赞柳瑟。
南音笑着点点头,深以为然,柳瑟确实是个有趣的人,某种程度上说,她觉得柳瑟和秋娘性格的某些方面很像,也许正因为这样,她才对柳瑟极有好感吧!不过柳瑟毕竟是风月场上摸爬滚打的,又比秋娘年长几岁,自然是比谢秋娘成熟些的,可贵就可贵在,柳瑟身上那股子率真还在,这才是真正的闪光点。
“戴先生的眼光,自然是不会错的!”
南音回家后,听五妹说今日谢汶回来的早,就将谢汶找了过来,问问漕行的事情。
自从曹流也来到金陵之后,南音几乎就没怎么再关心漕行的事务了,谢汶的管理能力强,曹流的执行能力强,吴通在漕行很有号召力,内部整顿的事情,很快就初见成效,招收新人员也在进行中,南音受伤的银子暂时周转足够了,因此也没什么大问题。
不过有重大决定的时候,谢汶他们总会先来跟南音商讨,南音点头了才会付诸实践。
好歹漕行也是她真金白银砸了银子进去的,南音刚好有空,就适当地关心关心吧。
谢汶眼底有些青黑,南音最近也听谢秋娘说过,他近期都是早出晚归的。
“谢大哥,最近漕行的事情,你多费心了!”
谢汶在南音对面坐下来,“吴记漕行是我离开沈家之后第一次锻炼,自是要加倍付出心血的。”顿了一下,“我看着你自小长大,陈大伯又与我有恩,南音,你跟我如此客气做什么。”
南音笑笑,抬手给他倒了杯茶递上去,“我同秋娘亲如姐妹,也把你当大哥看,不过漕行这事儿,我确实很感谢你啊,这不是客气不客气的问题!”
谢汶哈哈笑了两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突然又问:“我有许多天未见到元新了。”
南音无奈地摇摇头,“何止是你,我也经常见不着他。”
谢汶跟南音的立场一样,不希望陈元新与沈熙走的太近,只可惜事与愿违,有些事情很难去干涉。
谢汶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我听说,那沈熙退了一门亲,闹得很是厉害,为此得罪了江家,江家在江宁府也算是有头有脸屈指可数的大户人家了,这沈熙身为一个庶子,竟然放弃了一门这样难得的婚事,真是让人不解。”
“退婚?”南音惊讶。
其实自从上次沈熙给她递了封信,她没有赴约之后,南音就再也没有和沈熙有任何的接触了,来了金陵之后,沈熙也并没有再找过她,要不是因为陈元新还在他身边当差,南音几乎要忘记了这个人。
她也没有想到,原来沈熙还有婚约啊,而且还是同江家的婚约,南音心里有些打鼓。
“是啊,沈老夫人与那江家的老妇人是几十年的老朋友,江老夫人愿意把嫡出的孙女嫁给沈家的庶子,不仅仅是因为沈熙的确有些资质,更多的是看在沈老夫人的面子上,这样亲事,本来是求都求不来的,沈熙竟然私自退了亲,无缘无故被男方退亲,江家自然气不过,江大小姐的母亲上门闹了一通要个说法……这事儿闹得还挺大的呢!”
“有这样的事儿?”南音觉得奇怪,她也觉得沈熙单方面退亲实在太任性了,但心里更加莫名忐忑起来。
“是以前在沈家交好的一个管事来金陵办事,与我喝酒的时候说的,想必是真的。”谢汶摇摇头,“这沈熙着实叫人看不透啊!”
南音掩饰着内心的惊讶,欷[地点点头,“可能他有自己的想法吧,谁又能说得清呢!”
“那江大小姐的兄长,也在金陵红梅书院就读,比沈熙大两届,听说沈熙刚入学,两人就杠上了。”谢汶摇摇头,“那江家的公子,是个混世魔王,想必沈熙要吃他许多苦头。”
听到这里,南音突然想起来,刚来金陵几天,青山来找陈元新让他回去,说是沈熙在书院听先生讲学那天受伤了。
南音当时还琢磨,在书院里好好的怎么会受伤呢,想必那时候退亲的事情就已经掀起波澜了吧!
谢汶走了之后,南音晚饭也没什么胃口吃,心里老想着谢汶说的事情。
虽然她问心无愧跟沈熙一点瓜葛都没有,但她就是有点惴惴不安。
沈熙到底为什么要退亲呢?
可千万别是因为她啊……
应该不会吧……
南音纠结了一晚上,因为偶尔陈元新回来的时候,会略微提一提沈熙那边的事情,听说来金陵之后,诸事不顺,会不会跟这个有关系呢?江家家大业大,根基深厚,要是想教训沈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正想着呢,窗户忽然被轻轻叩响。
南音一怔,这回到没有什么害怕的,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
她走到床边,推开窗户,果然是温三站在窗外,趴在窗舷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还没睡啊?碰巧我也睡不着,要不咱们一块儿喝点小酒?”
南音想了想,点点头,“好。”
“这么快答应了?”温三故作惊讶地瞪圆眼睛,“看来你很寂寞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