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和谢汶陈新对染坊现在的各种情况进行了充分的讨论和分析之后，也征求了沈熙的意见，最终制定了一个初步的发展规划。其中包括了染坊未来发展的方方面面。
南音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整天待在家里，她白天的时间基本都是在染坊度过的，虽然有些忙碌，但是看着染坊的生产逐渐开展起来，还是相当有成就感的。
不过在染坊待了几天之后，她觉得有必要做一些重要的人事变动。
南音因为想要尽快的了解生产流程，在染坊一带就是一天，工人工作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看着，不懂的地方就问，细致到一丝不苟，基层的工人们对这个新老板的印象不错。尤其是在得知南音也是佃户出身的时候，几乎立刻就对她有了好感，因此南音在染坊里人缘还不错。
染坊的工人都很苦，大多是一些没有田地的乡下人，因为地主的地租收的越来越高，他们无地可种，日子过不下去了，只好进城谋生，好不容易学了手艺来到染坊工作，但是却连最基本的权益都无法被保障，他们起早贪黑地在这家染坊工作，从来没有休息日，请假就意味着扣工钱。因为经常接触染料，他们的手都是五彩斑斓的，而到了冬天，他们手上几乎都会生严重的冻疮，但是工作不能停，只能由着那些冻疮逐渐溃烂……这些工人的想法很单纯，只要给工钱，只要能吃饱，他们就愿意干活，生活的心酸却叫他们无法反抗，因为反抗之后，就意味着失去饭碗。
南音很同情这些人，这时候她想到沈家对佃户已经算是很仁慈了吧，至少在她的印象里，上元县郊的那个庄子，佃户们的日子虽然清贫，但是还不至于悲惨到离乡背井的地步。
染坊这种形式的手工工厂，在封建社会已经初步具有资本主义萌芽的性质，南音看着这些在压迫之下艰难生活的工人们，心里有些难受。
厂里有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名叫常春，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已经来染坊干了四五年活了，各种工艺各道流程他都十分熟悉，不过至今还是小小的工人。常春性格乐观豁达，没有读过书，人却很有礼貌，对南音这个比他年纪还小的老板，也十分恭敬照顾。南音经常会和他聊聊。
“其实我们这些人想法很单纯，只要给口饭吃，不饿死，我们就再苦再累都不怕！陈姑娘，您来了之后，我们以后冬天再也不用吃冷饭，夏天也不会吃馊食了，我们很感谢你！”常春手里端着大粗瓷碗，笑得憨憨的。
南音来带厂里之后，才发现染坊厂里竟然是没有食堂的，工人们的午饭都是自己带饭解决，夏天吃饭的时候，他们带来的饭菜早就已经馊了，冬天虽然饭菜不至于变质，但也只是能用水泡一泡，混着冰渣子吃冷饭冷菜，这样艰苦的条件，南音很难想象这些工人都过着怎样的苦日子。
她来之后的第二天，就让人将厂里一间堆杂物的储藏室清理出来，找工匠来修了锅灶，又安排了厂里的女工每天轮值做饭，这样工人们才头一次有热饭热菜可以吃。起初一些工人看着南音给厂里买锅修灶，却并不热衷这件事，大家的想法是，哪有这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几天后，灶修好了，开始安排轮值做饭的时候，工人们还是一脸的不相信，有人小心翼翼地偷偷问小姚：“在厂里吃一顿饭需要扣多少工钱？可不可以少扣一些？”
小姚把这话转述给南音的时候，她觉得特别心酸。
第二天，小姚就告诉所有的工人，以后厂里吃午饭不扣工钱，大家可以随便吃，管饱，吃饱了把活儿干好了就行。几乎所有的工人都欢呼起来，几乎要把南音当菩萨看待。
可是南音只能苦笑，一顿工作餐，这不是工人们应得的吗？
这件事情也提醒了南音，要把工人的福利待遇问题提上日程。为了充分考虑工人们的实际情况和需要，她才经常跟工人们聊天。
南音笑看着常春，“工人们辛苦工作，吃一顿热饭热菜是你们应得的！”
常春大口划着碗里的饭菜，嚼了几口咽下去，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南音，“陈姑娘，你来了，是我们所有工人的福气！”
南音还没说话，就听到不远处有阵骚动，循声望去，一个穿着黑蓝褂子的男人正粗声粗气地骂一个学徒工，时不时还踢那学徒工两脚。
“他娘的！还敢跟老子顶嘴？老子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不敢就给我滚！”
南音的眉头皱了皱，询问地看向常春，常春似乎也有些怕那个男人，低下头快速地划了一口饭，才小声对南音说道：“那是夹缬组的管事工头，叫李老三，是最老的那一批工人，现在是最有资历的几个人之一，他……他脾气不好。”
看常春似乎不敢多说，南音就知道，这李老三平日里肯定是横行霸道的。
“他经常这样打人骂人？”
常春害怕地往李老三那边又看了一眼，快速地朝南音点点头，“嗯，我们后来进来的这些工人，就没有不被他打过骂过的。”
南音当即站起身，朝李老三走过去。
李老三捏着学徒工的后脖颈，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看见南音来了，依然没有松手。
“住手！谁让你这样随意打人的！”南音面上森寒。
李老三吊儿郎当，根本不怕南音，“原来是新东家啊！这小鬼不好听听话，不好好学手艺，我这个做师父的，教训教训他怎么了？”
南音心里十分不爽，但仍然耐着性子，她问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学徒，“你别好好学手艺？不听师父的话？”
第221章 收拾
那小学徒眼泪汪汪，一副惊恐状，南音问他话，他却先偷偷看了一眼李老三的脸色，才怯怯地点点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南音听到自己身后，似乎有人无奈地轻声叹了一口气，但是无人敢上前帮忙说话。
李老三冷笑一声，“东家，这厂里的事情，自有我们自己的章程，你不懂人事不懂生产，以后还是少来些吧！”
南音心里更加不爽，但是面上却只是淡淡笑了笑，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李老三更觉得意，又踢了那学徒工一脚，“今天就先饶了你个小兔崽子！”
南音走回常春那里，她能感受到周围的工人看她的眼神。
“李老三以后更惹不得了，新东家都拿他没办法！”
“别说了别说了，祸从口出。”
……
南音对常春和旁边几个工人说：“你们给我说说，这个李老三，都干过些什么好事？”
常春他们起初不太敢说，不过鉴于对南音的信任，以及对李老三的怨怒，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小声说了起来。
李老三是夹缬工艺组的管事组长，手下管着十二个夹缬工人，因为夹缬工艺在这家染坊是特色，因此他在染坊的工人之间有些地位。李老三仗着自己手握技术，自视甚高，傲慢得很，平时打骂工人不说，就连新老板也不放在眼里。倚老卖老，厂里没有哪个工人不怕他的，但都敢怒不敢言。据说他以前是个流氓混混，虽然现在有份正经的工作，却还是改不掉坏习气。
南音了解过，染坊最初建厂的时候，有几个骨干工匠，不过那名单里并不包括李老三，后来这些骨干有些被挖走，有些被辞退，如今就只剩下两个老师傅了，李老三在染坊待了七八年了，比现在大多数工人的资历要长一些，加上又是工头组长，所以才这么嚣张吧！
但是南音偏就不信这个邪！她倒想看看，这染坊缺了李老三，是不是就要倒闭了？
她找时间跟谢汶说了这事，意思很明确，李老三这个人，她可不敢要这个工人了！
谢汶一听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情他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这种流氓无赖确实不应该留在厂里坏事，你放心吧，这事交给我来做，保管让那个李老三夹着尾巴走，还心服口服不敢说出个不字！”
南音自然相信谢汶有这样的手段，他跟着沈老爷这些年，可不是白跟的。
因此之后的几天，南音便不再去染坊了，大约三天后，谢汶就给她回了话，事情解决了。
南音当天下午就去了染坊，李老三果然走了，被辞退不说，连名声也不保。
李老三这些年靠关系在染坊偷梁换柱，将好的染料偷偷换成劣质染料的事情，厂里很多人都知道，只不过没人敢说，更没人敢捅到东家那里去，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南音既然不想留李老三了，谢汶可不会手下留情，揪着这个事情，一举就解决了这事。
李老三的流氓本性暴露出来，起初还想闹一闹，但是谢汶哪是那么容易拿捏的，直接找了曹流和漕行的几个兄弟来，硬是把李老三打服了！这也算是以牙还牙！谢汶威胁他，若还敢来闹，就官府见吧，到时候李老三得把这些年贪下去的银子全都吐出来，李老三就真的怂了。
南音听常春跟她描述这件事，也觉得大快人心，这李老三就该好好收拾！
地头蛇被除了，工人的心情都很愉快，见南音在，都很热情。虽然南音这两天根本没露面，可是哪个人心里不是明明白白的，谢管事这么大动干戈地除了李老三，还不是新东家的意思。
可多多少少，李老三也是染坊的老工人，这样毫不留情地处置了，也恐伤了其他老工人的感情。
南音在中午吃饭的时候，顺便给大家开了个会。
“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为染坊做贡献，我保证不会亏待大家，但是如果有人动歪心思，给我惹麻烦，我也绝对不会姑息！我知道大家上工都很辛苦，好多工人在金陵城连个像样的存身之处都没有，我也尽量为大家做一做我能做到的，我这里有一份工人福利计划，大家听听看，有什么建议就提出来！”
南音将手上那张纸递给小姚，小姚接过来就开始朗声诵读。
“即日起，凡我厂工人，每月可轮休三日……”
读完这一片福利计划，底下的所有工人雅雀无声，人人面面相觑，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常春大着胆子问：“陈姑娘，你每个月让我们工人休息三天，还要给我们安排统一的住处，那……那我们的工钱还能发多少啊？”
工人们最在乎的还是工钱，毕竟家里老老小小等着吃饭呢！
“你们放心，工钱照旧发，如果厂里的效益好，每季度还会额外发奖金！”
大家就更不明白了，一个月少干三天活儿，还发一样的工钱？
南音也不多说，全交给小姚去解释。
“大家静一静！”小姚提高自己的音量，“我们姑娘心善，才做出这份福利计划的，你们不要多想，这对你只有利没有害，更不存在什么猫腻，大家尽管放心！但是，与这份福利计划同时实行的，还有一项考核制度，咱们实行同工同酬，干活儿积极的，干活儿多的人，自然多拿工钱，那些偷奸耍滑的，自然要淘汰，所以大家只要安安心心工作就不必担心任何问题……”
之后，南音托染坊里几个老工人去附近租了两间大杂院，作为工人们的宿舍。条件虽简陋，但是对于这些工人来说，能住上大杂院已经极大的好处了，大家拖家带口欢欢喜喜地住了进去，这样也方便管理。
这天下午，沈熙来了。
南音彼时正在看扎染工人作业，她对这些古代的印染工艺还是挺好奇的，看的过程中，还很喜欢跟工人们提提建议，探讨探讨。
沈熙也听说了南音最近在染坊的一些动作，例如这个福利计划，他就闻所未闻，工钱是按照工分来付的，这都通识，但是休息日工人不上工还不扣工钱，这算笼络人心吗？还有那份详细的考核制度，沈熙低笑，不知道这小妮子怎么想起来的。
见到南音的时候，她穿着一身素白衣裳，未施粉黛，却艳若桃李，身上半点尘俗之气也没有，沈熙更觉心动。
第222章 沉得住气
见南音这副亲力亲为的架势，沈熙觉得欣慰，但更多的是心疼。
南音看到沈熙来了，便走过来，二人进了染坊一个简易的办公室。
染料的种类很多，不同种类的染料用法都不一样，有些要将染料溶在水里，用大火烧开，然后将素色的布匹按照一定的操作规范放进去染色，这样就需要用到大炉子，即使是快到农历十月的天气了，站在炉子边时间久了，还是会出汗的。
“坐下歇歇吧，都出汗了！”沈熙含笑，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南音也笑着，毫无芥蒂地接过茶杯，抬手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笑道：“我对这些工艺流程很感兴趣，所以总是想凑上去看看。对了，你这个大忙人，今天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见南音能够如此心平气和地与自己对话，沈熙觉得自己入股这家染坊的决定做得实在是太正确了。
“今天无事，便想来看看，接手染坊之后，事情都是你来操持，我这个甩手掌柜当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沈熙也不禁跟她开起了玩笑。
南音喝了两口茶，“你也不算是甩手掌柜吧，至少你让青山来帮忙啦，青山的能力真是不错！再说了，你怎么会没事呢？马上不是要到乡试了吗？我听我二哥说你正用功读书呢！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整日读书太闷了，所以想出来走走，然后就想到了你刚刚入股的这家染坊，于是便过来微服私访视察工作了！”
南音觉得现在这样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最好不过，因为他们现在毕竟是生意伙伴，南音更不能像之前那样单方面排斥沈熙。
“算是吧，每日读书确实有些无趣，我也需要放松放松，所以就出来走走。”
“劳逸结合是好事，效率会更高的！对了，我之前跟他们一起讨论的近期规划，这边都已经整理成文了，你看过吗？”
那份规划，写的十分详细，南音让青山带回去，不知道沈熙有没有看。
沈希笑着答：“暂时没有，不过青山跟我简要提了提，有些印象。”
“那这样吧，你现在就看看，有什么想法，就提出来。”南音转身从身后的书架上拿出一叠装订的好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条条框框记录着很多东西，又转身拿了本薄薄的账本，放在沈熙面前，“这纸上是方案规划，这一本呢，是我这几天刚整理出来的染坊近三年的业绩和账目，是个总结性的东西，我叫它财务报表，简单明了，需要注意的地方，都用红笔勾划了，你仔细看看。”
沈熙看账本是驾轻就熟，不过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财务报表这种东西，翻看简要看了一会之后，笑了，直夸南音这份报表里头的数据十分直观，这种做报表的方式，也特别有效有建设性。
南音虽然得意，但是她心知肚明，这根本不是自己的聪明才智，而是……她又一次作弊了。
之后，两人就漕行的发展规划、经营策略等方面详谈了一次。这次面对面的交谈，让南音对沈熙更加刮目相看，他提出的很多想法非常有建设性，很多经验也值得吸取。对于南音这样一个半路出家的生意人来说，沈熙显然是一个功力高深的老江湖。她想或许真的是自己之前太狭隘了，不管怎么说，选择了沈熙这样一个生意伙伴，她只赚不亏，更不要说，有沈家做后盾，这染坊以后的生意绝对不会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