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春瞪了过去,那男子这才回过神讪讪一笑,不等问就自报了家门。
“在下林润之,现任大理寺少卿。”
说完他暗暗打量她的外貌,生的像一朵山茶花,越看越是心动。
他投过来的视线过于炙热,宝春起身要走了,急得林润之下意识伸手去拉,被她猛地避开了。
“姑娘莫要害怕!年大人是在下恩师!”生怕被她误会了自己是登徒子,林润之赶紧解释,“这是特意送给姑娘的……”
一只木头雕的桃花簪躺在匣子里。
宝春呆了呆,瞧他那副欲说还休的样子,难不成是老两口为她安排的相亲局?
他一身湖蓝色长衫,衬得身材细长消瘦,长窄脸,是那种文绉绉的长相。举止唐突了些,目光并无半分猥琐。
“这么多菜,姑娘吃不完浪费了委实可惜。”林润之厚着脸皮坐了下来,也不管是谁点的菜。
宝春留意到他的靴子,硬帮的,周边镶一圈水波纹路,以前她总擦洗,四爷常穿这种的。
察觉思念的人又冒了出来,宝春莫名烦躁,瞧了那人一眼,干脆破罐子破摔了,“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林润之想不到她问的如此直白。
“如姑娘这般便极好,”他紧张地捏裤子,耳朵有点烧,“……姑娘可有择婿的考量?”
宝春淡淡看向他,忽问道:“我爹是否告诉你,我已非完璧之身?”
林润之微顿了下,不在意地笑了笑,“若说完璧,在下亡妻已故多年,我早已不是完璧。”
这话说的令人心升好感,宝春想了想,“我生性善妒,不许夫君纳妾。”
林润之怔愣了一瞬,眼睛亮了,不确定她是不是那个意思。
宝春打包了饭菜,不甚在意道:“你抽空去年家提亲吧。”
说完,她兀自拎着食盒下楼了,留下林润之对着佳人背影发起了呆。
夏蝶早等在了马车里。
“方才那位公子是?”
“一个四品官。”
夏蝶蹙眉,“他可有为难你?”
“他过阵子来提亲,我答应了。”
这话惊得夏蝶瞪大了眼,“你疯了?婚姻大事怎可如此草率?”
反正都不是他,嫁给谁都一样。
她望向车窗外出神,喃喃轻声细语,“再不找个人嫁了,我才是真要疯了……”
第36章 再遇
秋去冬来, 冬去又复春,脱了厚衣换了夏衫,一年的光景转瞬即逝。
爬了几个时辰的坡, 苏培盛瘫坐在原地揉着肿成馒头的脚,长龙似的队伍停滞不前, 侍卫们忙着疏通泥石塞住的出口, 不然又要露宿野外了。
难怪人说蜀道难于上青天,蜿蜒曲折,周遭布满了嶙峋的乱石, 被称为天险不是没有道理。
苏培盛叹了口气,也是没法子, 出公干赶上了汛期,水流湍急, 万万不敢冒险让王爷走水路。
数月前,四贝勒成了雍亲王。
太子还被圈着, 直郡王的蠢猪发言把自己拉进去了,不知有意无意, 他顺带把老八也拽了下去。
说有个叫张明德的术士相面很准, 曾断言八阿哥胤禩贵不可言,有储君之相。
这话一出口,处于敏感期的康熙彻底被触怒, 瞧八阿哥怎么都不顺眼,尤其当大臣们联名上奏举荐八阿哥为太子时,康熙直接撂下了一句“八阿哥乃辛者库贱妇之子”, 老八从此凉凉。
十四爷为了护他的好八哥, 不惜诅咒发誓,被拖出去赏了二十板子, 现在还在府里躺着呢。
所有的人都像把废太子忘了,没人理解康熙这个老父亲的心情,除了四贝勒。他暗暗照拂他二哥的行径落在康熙眼里,那就是难得的爱护手足,等于在康熙枯竭绝望的内心点上了一团火苗。
所以没过太久,胤禛从贝勒连蹦两级,被册成了和硕亲王。
消息刚下来时,苏培盛差点做梦笑出猪叫声,从此他就是亲王身边的总管太监了,前途无量啊。
谁知四爷不知哪根筋没搭好,主动请旨去西藏平乱,愁的苏培盛大喜大悲睡不着,脸上的褶子都多了。
西藏那是什么地方?
那些□□赖喇嘛乱的很,传闻那位宗教领袖六世活佛,白日里呆在布达拉宫,接受信徒们的虔诚膜拜,夜里换上红袍便下山纵酒寻芳了。
倒是个有才的,写的情诗被人四处传颂。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四爷这趟来就是把这位六世活佛押解进京。叫什么来着?
是了,仓央嘉措。
骏马的嘶鸣声拉回了苏培盛的思绪,八百里加急的信到了,他扔了只水囊给马鞍上的信使,不眠不休跑死了几匹马,再不歇歇真是要累死了。
苏培盛将信送进了帐子里,发现四爷正在看书。
“爷,年羹尧大人已经在驿站侯着了。”
四爷应了声,接过皱巴巴的信纸翻看,神情淡淡的。
自从出了宝格格那事后,苏培盛觉着主子爷愈发喜怒不形于色了,每日在跟前伺候,都得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不敢错一个字。
四爷成了雍亲王后,汉人军镶白旗便交到了他手里,领头的便是年羹尧。
这人他有印象,原本只是个巡抚,负责管理民政,而军务是督察的管辖范畴。可人家就是胆子大,上折子说新任督察能力不行,皇上居然也买他的账,直接给了年羹尧四川总督的头衔,从此两把抓,是个有勇有谋的。
这次他去西藏抓仓央嘉措,绕道四川西南辖域,粮草供给便落到了年羹尧头上。
近来年羹尧为了接待四爷忙到飞起,却满脸透着喜气,因为父亲写信说要来看他了。
早在半个月前,年母与宝春就开始为年遐龄收拾行李,从湖北到四川的距离不见得比京师近,能带的都带上了。
最近年母有点犯愁。
林润之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人品那是没的说,稀罕她家闺女稀罕的不行了。
春天送花放风筝,夏日邀泛舟湖上,冬天在雪地里画梅花,能用的招数都用了,无奈瑾姝就是对他淡淡的,礼貌却不上心,哪有半点儿未婚夫妇的样子?
思及此处,年母还没开始念叨几句,宝春就打断了她,“娘,我想同爹一起去看大哥。”
宝春也弄不清自己什么心态,却知道再这么下去不行,林润之抚上她头发稍她都难受,没有甜蜜只想回避。
借着这个机会去一趟远方吧,就当给自己的一次单身旅行,回来后便从心底接受他,试着去爱他,好好跟他过日子了。
…
年羹尧打了一套拳结束,门房来报,“大人,年老爷到府门口了。”
“你怎么不早说?”他激动地冲了出去,和老父亲抱了个满怀,“爹您可把儿子
想死了!!”
“哎呦你快松开,像什么样子,你妹妹还在呢。”年父快被这个傻大儿勒死了。
宝春怯生生站在那,年羹尧还不太敢认,看了一会儿,眼眶忽然红了,“妹妹……”
他长得英气逼人,人高马大,十分轻易便把宝春举了起来,大笑着原地转了好几圈,爽朗的笑毫不遮掩,震得人耳膜生疼。
宝春被这个便宜哥哥转的发晕,感觉自己像只被提起来的小鸡子,好在年父解救了她,“快放你妹妹下来,女儿家哪有你皮糙肉厚!”
年羹尧只顾嘿嘿傻笑,寻了间清幽的雅舍给宝春安置了下来,屋檐爬满了蔷薇花,粉粉的一大片。
后面几日,宝春只管吃吃喝喝,不用勉强亲近林润之让她松了口气,心情也跟着舒朗明快了。
朝廷派人过来的事宝春听婢女提了一嘴,前面正设宴接风,她闲着没事去凑热闹。
眸光一转,心里咯噔了一下,垂落在侧的手忍不住轻颤着,攥紧了。
一瞬间,人声消弭。
她看见了他冷淡疏离的眼,依旧漆黑的像夜,带着上位者独有的清贵之气。
整个世界像按了暂停键,周围的声音像是被屏蔽了。
她听不见流觞曲水的声音,听不见舞姬的乐奏,耳膜上心跳轰鸣聒噪,脑子里皱巴成了一团。
她在暗中盯着他瞧,眼眶渐渐泛红,好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的呼吸,心脏又控制不住地一抽一抽地疼痛。
宝春呆愣愣凝望了他许久,舍不得将视线移开分毫,夏日燥热的风刮了过来,吹乱了她的头发,她知道得走了。
正在饮酒的胤禛忽然蹙眉,放下了杯盏,隐约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背影。
“那是谁?”他问。
年羹尧大咧咧笑,“那是我妹,怕生哈哈哈哈。”
胤禛顿了顿,还是问了句,“不知令妹闺名?”
“年瑾姝,怎么了?”
胤禛摇了摇头,目光恢复了淡漠。
第37章 察觉
自古以来四川作为边陲要塞, 易守难攻的地势是抵御外敌入侵的屏障,也容易形成地方割据,拥兵自重的局面。
总督这个头衔可不是谁都能担任的, 但凡心野一点,天高皇帝远的还真说不好, 四爷刚来时免不得暗自提防年羹尧。
好在几日接触下来发现他性子实诚, 颇有才干,不只是个莽夫,不然也不会二十一岁任翰林院庶吉士, 仅用了九年就升到了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了。
升迁速度快到令人咋舌,比同级的张廷玉足足早了七年。
头一次进他书房时, 四爷心里就生出了丝好感。
檀木书架顶天立地铺满了一整面墙,各类经史子集、兵法国策, 涉猎百家杂学,观他读的书大致能断出是个怎样的人。
高低错落的典籍摆放的整齐, 按书名头一个字排序的,倒是和四爷平时的习惯极为相似。
他在观察年羹尧时, 人家也在暗暗揣度他, 说实话,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年羹尧常年镇守边疆,真没见过几个京里来的大人物, 印象中皇子们娇生惯养,对底下人颐指气使动不动就发火。
在接到人之前,年羹尧忧心忡忡了好几宿, 生怕自己这狗脾气一个没绷住, 得罪了贵人。没成想雍亲王并不似传闻中的刻薄寡恩,不近人情, 甚至有种难得的清冷儒雅。
说话时他习惯看着对方眼睛,目光淡淡的却不游移,容易让人生出一种自己被重视的感觉。
再加上年羹尧典型的谁敬他一尺,他必还一丈的性子,最近变着法儿的好酒好菜招呼,害得苏培盛犯愁主子爷会不会消化不良积了食。
仆从端着盘山楂糕经过时,自然而然被苏培盛拦下了,也不管原本是送去何处的,反正谁都不能和王爷相比。
山楂糕上了桌,四爷不由多看了几眼。
暗红色麻将大小一块,没什么花纹,卖相差了点,本来没什么不同。
然而这里少数民族居多,饮食习惯和内陆省份迥异,装菜的盘子都是加大份的,足有脸那么大,乍一看这袖珍嵌着金丝边的小碟子,倒像是京中闺秀的做派。
尝了口,偏甜微酸,口感有点儿熟悉,一时间想不起来。
见四爷稀罕这碟山楂糕,年羹尧咧嘴一笑,自豪地像护着鸡仔的母鸡。
“好吃吧?王爷要是喜欢吃,回头臣再让臣的妹子多做几斤给您捎回去!”
四爷垂下眼皮,语气淡淡,“官家女子亲手做吃食的倒是罕见。”
这话勾起了年羹尧的愁绪,瞬间没了爽朗的摸样。
“王爷有所不知,臣那苦命的妹子是去年才寻回的,在外面不知受了多少苦,什么手艺都学了些……她乖巧贴心的很,就连书架上的书,也是她平日帮忙拾掇的。”
四爷一怔,兀自陷入了沉思。
…
宝春正泡在浴桶里,花瓣漂浮在水面上,漫过了她凝脂的肩头,不知今日的水太烫了还是怎么,她的心突突突跳的厉害。
临出发前,年母偷偷往她装行李的匣子里塞了包东西,到了这边拆开一看,才发现是林润之给她写的情书。
二十多封信用麻绳捆在一起有了一定的厚度,四季不断,全是他的心意。
宝春换了衣服出来,靠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随手取了一封读了起来。
中规中矩的笔锋,不凌厉磅礴,却足够真诚,每次看到那些信宝春都忍不住阵阵愧疚。她缓缓读出了声,试图沉浸其中,让自己被那些漂亮的句子打动。
可不知怎么就走神了,脑子里闪过了那人的脸。
他瘦了好多……
在宴席上为了不被发现,她不敢多做停留,然而只那一眼,就感觉他更加内敛了,像平静的湖面下潜藏的暗涌,忍不住引人探寻。
婢女端着托盘进来了,拉回了她的神志,后知后觉自己又在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