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咳了一声,道:“小孩子不要多管闲事。”
“啊,我明白了——”子炎一手牵着杜仲,一手在空中指指点点,“还未明媒正娶!不过为何还没明媒正娶,孟大人就过门了呀……不过住在一个府上,也不能算是过门对不对?因为江大人和孟大人还没有住在一间
屋子里……”
杜仲被他说的脸都红了,好在夜深,看不出来,也懒得搭理子炎,索性当做耳旁风。
主屋内,杜仲带着子炎一走,屋中又恢复了平静。
不过相较之前的死寂,倒是平添了几分元气。
江一木对付完子炎,向后倒在枕上,对孟渡说:“你来府上的第一个中秋竟是这样过的。”
孟渡问:“那你们先前的中秋是如何过的?”
江一木想了想,苦笑道:“先前也没有过中秋。”
孟渡在他床头的圆凳坐下,说道:“我听何老头说,藍州城每年中秋夜都会在月牙湖放水灯。今年雨这么大,水灯估计是放不成了,乌云遮月,月亮也拜不成了。只要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在一起,横竖也不算错过了节日。”
江一木点了点头。须臾,说道:“我刚巧听说今年中秋的水灯和庙会改到五日后了,孟娘子初来藍州,想去看一看吗?”
孟渡两眼一亮,问道:“真的吗?”
随即想到江郎中忙得连中秋都不曾过,哪会有空闲去逛庙会,刚坐直的身子又往下塌了塌。
江一木看在眼里,眉目不经意的舒展,笑说:“我也从未去过,不如一起吧。”
***
一场雨下个不停。
几日后,终于等到雨停,天空仍是阴阴的。
阿禾用完早膳后,在茶房抄经。窗口有人路过,阿禾喊了一声:“王槐。”
王槐的脑袋从窗口探进来:“老板?”
阿禾问道:“今天的汤药呢?”
王槐回道:“芙儿姑娘正在厨房煎着呢。”
“你去煎,换她过来。”
没过多久,滴滴哒哒的小碎步路过窗前,来到茶房的门口。
林芙儿敲了两下门框,探出头来:“禾老板,您找我?”
阿禾起身道:“今天是个阴天。”
林芙儿:“嗯?”
“你跟我出去一趟,”阿禾扫了眼门边的油纸伞,是上回林芙儿带走的那把,这几日他未曾出门,这把伞就一直搁在门口。“伞带上。”
林芙儿跟着阿禾走到城门,才意识到要去哪。
“禾老板,我们没准备花。”
“不用。”
走了一段路,天空飘起了小雨,林芙儿撑开伞为阿禾打上。没走几步路,阿禾嫌她伞撑得太矮了,把伞接过去了。
“对不起。”
“没事。”
“禾老板,还是我来吧。”
“我说了,没事。”
对面,一个身着海青的女人走来。
阿禾脚下一顿。
女人在二人身前留步。隔着一层淡薄的雨,林芙儿觉得这个女人明明很近,但似乎又很遥远。
阿禾道:“落桐。”
女人颔首。
阿禾淡淡的说:“吕仆射已经回京了。”
“嗯,”落桐平静的回道,“我与夫人谈了一夜的心,她准我出家为尼了。我今日就会离开藍州。”
“吕仆射呢?”
“他都听夫人的。”
落桐说完,目光落在林芙儿身上,微微一笑,对二人行了个礼。
“阿禾,再见了。”
阿禾带着林芙儿来到坟前,林芙儿惊讶的发现墓碑上的名字是落桐。
林芙儿难以置信的看向阿禾,问道:“刚才那个姑娘也叫落桐,怎么会这么巧?”
“嗯,她就是落桐,这个落桐。”阿禾看着墓碑上因岁月而淡薄的字迹,“这里埋的是她的妹妹,落雨。”
阿禾在坟前站了一会儿,轻声道:“再见了。”
似是在回答刚才那位女子的话。
回城的路上,阿禾问林芙儿:“你不好奇吗?”
林芙儿看向他:“好奇什么?”
“这座小破庙,你也见我来过两次了,你就不问问为何?”
林芙儿回道:“禾老板想来,我就陪你来,至于为什么……也没啥好问的。”
身边好一会儿没动静,林芙儿有些尴尬,伸手去够伞柄:“伞还是我来打吧,哪有主人家给下人撑伞的道理。”
阿禾抬起手肘:“别闹。”
“好吧。”林芙儿扑了个空,怯怯道。
阿禾瞥她一眼,稍柔声道:“好好走路。”
细雨无声,只有规律的脚步,一前一后的,令人心安。
“禾老板。”
“嗯?”
“以后别赶我走了。”
“嗯。”
第37章
五日后是一个晴天。
“子炎, 子炎。”
重明鸟高声喊了几遍,孟渡才听明白是“子炎”。
孟渡来到内院, 就见一粒小小的人,背着一只大大的背篓。几日不见,子炎似乎晒黑了些,肉嘟嘟的脸蛋被江风吹得黑红黑红的。
孟渡走上前,发现子炎背着一整篓的活鱼。
“孟大人,这鱼是给你们的。”子炎取下背篓,客客气气的说道。
孟渡让青昼将这一篓鱼交给何老头, 随后问子炎道:“你这几日去哪了,找着奶奶了吗?”
子炎低着头,摇了摇。
孟渡悄悄叹了口气,面露笑意,道:“快去找川柏带你回屋收拾一下, 我一会儿和青昼去市集上买些东西,你同我们一道吧。”
子炎洗了一把脸,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脸色看着都亮丽了些。
中秋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天,但藍州城于今日举办庙会和水灯节,所以市集上叫卖各式水灯、花灯、小食和玩物的数不胜数。
藍州有中秋拜月的习俗,何老头一早就列了一长串的采购清单,本想叫辛夷去买的, 正好辛夷有外勤, 采买的任务就被孟渡和青昼光荣接下了。
很快,篓子中装满了莲藕、菱角、芋艿等祭品, 又按府上的人头买了八盏形式不一的水灯。
临走前,孟渡忽然想起一人, 于是又买了一盏仙鹤样式的水灯。
青昼和子炎先回府,孟渡带着仙鹤灯绕道去了里庵巷。出人意料的,荒僻的巷口此时行人络绎不绝,人们手上抱着祭月的香和蜡烛。
孟渡心头一亮,加快步子往巷子里走去。
春香坊店门大开,门前人头攒动,孟渡远远的看见连鹤抱怀靠在门边,面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连鹤!”
“莲心妹妹。”连鹤直起身,笑道。
孟渡走上前,问道:“何时开业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今晨才开门的,这几日忙着准备,还没来得及告诉妹妹呢。”连鹤嘴角弯起,“咱们兄妹心有灵犀,即便是没有告知,妹妹不也正巧来了吗?”
孟渡受了热闹气氛的感染,眉眼弯弯,笑容明媚。
“第一天开业就如此红火,未来定能吉祥顺遂。”
连鹤作一辑:“得妹妹吉言。”
孟渡将仙鹤灯交给连鹤:“月牙湖今晚放水灯,这灯是给你的。”
连鹤惊讶得抬了抬眉:“这是仙鹤?”
孟渡重重的嗯了一声。
连鹤眉头轻蹙,轻叹了口气:“可是奴家今晚怕是不能得闲了,这灯不如就由妹妹代奴家放吧。”
孟渡摇摇头,坚持道:“这怎么行,水灯承载了人们的心愿,肯定要自己放才有用。好啦你就收下吧,那边等着你结账呢,快去忙吧!”
连鹤抬头,果然见等候结账的人已经排成了一条小队,于是和孟渡道了谢,匆匆赶过去了。
孟渡跨出店门时,发现门槛边缘的角落里撒了一些橙黄色的粉末。
她蹲下身,发现是雄黄。
是连鹤没打扫干净?但他如此细致的人,连门边的杂草都清得一干二净,怎会没有注意到这一抹雄黄粉?
或许是顾客洒下的吧,还没来得及打理。
孟渡如此想着,走了出去。
连鹤看着远去的小小的红色背影,长指在仙鹤灯上抚过,默念道:水灯祈愿这等奢事,是奴家配不上,扫妹妹的兴了。
孟渡回到府上时,何老头正从银杏树下抱出两坛酒来,看见孟渡回来,笑嘻嘻道:“这是老夫前年埋下的桂花酿,今年拿出来喝刚刚好。子炎带回来的那些鱼,我给做成了各式料理,今晚大家可以一饱口福了。”
傍晚时分,秋风清凉,风中带着属于秋的清甜气息。
院里布置了一张桌,上面已经摆好了各式凉菜。大家在院中聊聊天,等临江轩的主人回来。
府门开了,是刚从茶馆回来的辛夷。
辛夷挠挠头,有些不好意的说道:“少爷
今日有些忙,不一定能赶回来用晚膳了。少爷让大家先吃。”
此话一出,大家纷纷看向孟渡,仿佛主人不在的时候,这个家由她来做主。
孟渡一时有些为难。
这场晚宴,主要就是为江一木准备的,因为大家说往年中秋节,少爷除了晚上回府后拜拜月亮,就没干过别的了,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个人。
所以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落下江一木,可是孟渡又不想大家饿着肚子干等。
孟渡想了想,说:“我们先吃凉菜,喝点桂花酿。辛夷,麻烦你再跑一趟告诉江郎中,我们等他回来,万万不要着急。”
辛夷再次回府时,桌上已经摆好了六只酒碗,酒坛子一开,老远就能闻到桂香。
川柏招呼辛夷坐下,说:“就等你呢。”
何老头看向孟娘子:“孟娘子提个酒呗?”
孟渡回道:“我是晚辈,不合适。还是您来吧。”
何老头哈哈大笑道:“行,那我就不客气了。晚些等少爷回来了再提一次,我还留了一坛封存得最好的没开呢。”
何老头端起酒碗,将大家扫视一圈,扬声道:“那就祝临江轩的各位,岁岁平安,四时吉祥。”
约莫一个时辰过后,江一木和杜仲回府。院中一伙人菜没吃多少,酒已经过了三巡。
江一木未入府门就闻到了酒香,夹带着欢笑声,就连风也甜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回 ,在空寂偌大的临江轩中,感受到了烟火的气息。
院内,重明鸟难得被放出了笼子,空青好不容易抢来一块生鱼片,重明鸟就贱兮兮的飞下来叼走。如此几番后,空青故意卖了个破绽,一掌将重明鸟扑在地上,拍飞了几片奶黄色的羽毛。重明鸟一阵扑腾,空青按捺它不住,一猫一鸟扭打在一起,滚到了门口江一木的脚边。
江一木指了指空青:“这是孟娘子的鸟。”
空青似乎听明白了,但还是不肯放开重明鸟。
江一木双目眯起:“还不放?”
空青这才悻悻的放开重明鸟。
重明鸟一获得自由就飞向了孟渡,在她耳边叽里咕噜的告状。孟渡没听懂,揉了揉重明鸟的鸟头说:“你跟只猫计较什么?”
桌上,子炎忽然问道:“临江轩还差童仆吗?我什么都能干。”
川柏说:“这你得问少爷了。”
子炎看向孟渡:“孟大人,少爷不是都听你的吗?”
江一木本想就这么进去了,听到这里,忽然觉得有趣,念起一段护身咒,将他和杜仲的身影都隐进了夜色。
孟渡干咳了两声,给子炎使了个眼色:“谁和你说的?”
子炎不知好歹,又问道:“孟大人和江大人还没结婚吗?”
桌上先是一静。
辛夷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子炎恍然大悟:“原来真的没有啊。那,那你们二人,难道要和别人结婚?”
孟渡被问住了,好像是这么回事,又不是这么回事,该如何应付这孩子?
辛夷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擦了擦眼泪,道:“孟娘子我不清楚啊,但藍州城想要嫁给少爷的小娘子,从咱们府门口排队,能一直排到东门外头去。”辛夷故弄玄虚的压低了声音,“下回白天带你们去医馆看看,总有些大娘大嫂,身体又没个毛病,就是专程去说亲的——唉哟!”
辛夷话没说话,脑门被崩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一朵桂花落在桌上。
能用区区一朵桂花弹出如此力道的——
辛夷心下一凉,哭道:“少爷赎罪啊!”
江一木在他身后显形,嘴边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没事,你接着说。”
辛夷忙起身让位,待江一木坐下后,毕恭毕敬的问:“少爷想让我说什么?”
江一木拾起一颗菱角,轻轻剥开道:“我的人生大事。”
辛夷干笑了几声:“……哈哈,那个,说亲的自然都吃了闭门羹,我们少爷问诊时从不生二心——不问诊时也不生二心!”
江一木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将拨开的菱角送入口中。
孟渡倒了一碗酒,递给江一木:“这是何老头埋在银杏树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