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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江一木回府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是秦府的马车。
江一木眉头微皱。秦府什么人,这么晚了在临江轩门口等他?
江一木走近了,马车中走出一位衣冠楚楚的公子,竟是秦家大郎秦元化。
江一木行礼:“见过秦公子。我竟不知秦公子在舍下等候,怠慢了。”
秦元化摆摆手:“我也就刚巧路过。长话短说,秦府的菊花开了,我和妹妹想请些好友来府上赏菊,我此次前来是代表秦家邀请江郎中参加。”
对方都这么说了,哪还给人回绝的余地。
江一木只是奇怪,自己与秦家毫无交情,秦家为何派秦元化亲自来临江轩请自己上门。
江一木客气周全的应下道了谢,本以为就结束了,没想到马车内竟传来两个小女娘对话的声音。
“钟离公子应允要来,据说还要带一位小娘子一同前来。”
“是不是住在江郎中府上的那位,经常穿着红衣服的小娘子?她为什么不跟江郎中一道,而是要跟钟离公子一道?”
“另攀高枝了呗。这叫啥——身在曹营,心在汉。”
话音未落,刀光起,车帘直接被横刀劈开,飘落在几丈之外的地上。
江一木一脚踏在车上,看清了车内的女眷,目光骤然一沉。
“是你们。”
车内两个婢女吓得叫都不敢叫出声,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秦元化没料到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干咽了口唾沫,走上前打圆场道:“两个不懂事的婢女,江郎中千万别动怒。”
江一木仍盯着她们二人,嘴角冷漠的抿着。
“谁指示你们说这些话的?”
两个婢女不敢言,纷纷看向秦元化求助。
谁知秦元化看向她俩,眉一横,呵斥道:“大胆奴婢,竟然非议主家之事,回头一人领杖二十。”说罢,又看向江一木,一手搭着他肩膀,小声道,“吾妹身边新来的婢子,不懂事,回头一定好好教训。”
江一木冷笑一声,道:“令妹的婢女,乘其兄长的马车,秦家的家规可真有意思。”
“你……”秦元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可他此行是替妹妹办事,总不能惹出大祸来。韩芊芊生辰宴一见,今晚又一见,秦元化基本断定,这个江郎中多少有点疯。妹妹前段时间才死了一个婢女蓉儿,眼下可不能再死两个。
秦元化权衡再三,忍声吞气,回到马车中,对车夫大喊一声:“走!”
江一木退后一步,马车扬尘而去。
江一木头也不回的踏进府中,在西楼竹林前停下,思索片刻,喊来杜仲。
“杜仲,你去问问青昼,孟娘子可歇下了?”
不多时,杜仲回来道:“孟娘子还未休息,已经在一楼的茶室等候少爷了。”
孟渡刚刚沐浴,青丝半湿着悬垂于脑后,身上带着似有若无的花瓣的馨香。
江一木看到这一幕,感到一瞬的晃眼,别开眼,端端正正的在茶桌对面坐下。
“秦元化邀请我去秦府赏菊,听闻你也要去?”
孟渡将湿发拢至耳后,用镊从罐子里夹出几朵晒干的玫瑰,漫不经心道:“是吗,谁说的?”
见她如此反应,江一木料到九成是讹传。
“秦府的人,说钟离松隐也去。”
孟渡笑了一声。
“他们该不会说我和钟离一道去吧。”
“是这么说的。”
“钟离去秦府结交权贵,我为何同去?”
“那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孟渡沏茶的手一顿,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江一木道:“你也要去结交秦府的权贵?”
江一木一下子被问住了,笑了几声,道:“我去结交什么权贵?藍州的菊花在江淮盛名,其中属秦府的菊花种类最多,我想带你去看看。”
江一木见孟渡似有顾虑,又道:“你若不想去,我也不去了。”
孟渡确实是有顾虑,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不过是个未及笄的秦小娘子,能拿江一木怎样呢?斗智、斗勇、斗法,哪个她能赢得了江一木?况且江一木还邀请自己同去,有她在江一木身边,秦晓晓还能翻天覆地不成?
“没有不想。”孟渡点点头,“我和你一起去。”
江一木笑吟吟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江一木笑的明亮爽朗,看得孟渡一时有些发愣。
江一木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怎么了?”
孟渡摇摇头:“好些时日没见你这么笑过了。”她低下头,将烧好的水冲入杯中,“江郎中若是无事,喝完这杯花茶再走吧。”
江一木本已起身,听闻哦了一声,又乖乖的坐下。
孟渡将花茶端至他身前,说道:“安神养心的。”
江一木端起茶,轻轻吹了一口气,馨香四溢。
这个香气有些熟悉,江一木一抬眼看见面前少女半湿的头发,忽然意识到为何那么熟悉。
是孟渡沐浴后身上和发上的香气。
江一木隔着花茶烫人的水汽,望了眼少女朦胧的身影,垂下眼眸,将手中的花茶,一点一点的,小口喝下。
不知是花茶安眠,还是与孟娘子的谈话叫人安心。这天晚上,江一木久违的睡了个好觉。
很快到了约定的日子。
秦府门前
停着一排香车宝驹,一看便是藍州有头有面的人物。孟渡心想,若真如钟离松隐所说,秦晓晓为了替韩芊芊打抱不平,特地攒了这个菊花宴报复江一木,还真是有些闲得发慌、兴师动众了吧。
钟离松隐已经到了,与秦家兄妹在亭子里聊得正欢。韩芊芊也在,一身缕金的衣裙和鞋子,一看就是做了精心打扮。身边坐着一个五官方正的公子,正是郑知县的长子郑长策。
江一木带着孟渡走近凉亭,路上一一为孟渡介绍。
韩芊芊半依偎在秦晓晓身上,二人相谈甚欢,一抬头看见江一木身边带着孟渡,脸色瞬时就变得不太好看。
秦元化更是沉不住气,和钟离松隐说了几句,看也没有多看江一木一眼,直接起身离开了亭子。
只有秦晓晓热情起身,招呼江一木和孟渡到亭子里落座。
亭子本就不大,一团人拥在里边顿时有些促狭。
秦晓晓提议:“人也差不多来齐了,不如我们移步去后院赏花吧!”
知州府很大,足有百亩地,光是开放给大家赏菊的区域,就足够慢悠悠的逛上半日了。
赏菊的行程倒是安排得非常自由,大家自行观赏,随处可见的棋桌上、亭子里皆准备了饮品和吃食,逛累了可以随处找到荫蔽的角落坐下歇息聊天。
孟渡一路跟着江一木,而江一木也不与他人同行,于是秦府赏菊的联谊,竟真变成了他们二人赏菊独处的活动。
秦府的菊花种类多而奇丽,孟渡一开始还特意数着数目,数到二十多种时便再也记不住先前见过的颜色和花式了,遂放弃了计数,好好观赏起花来。
孟渡指着一朵金灿灿、菊瓣张扬的花,问江一木:“你看这朵像不像螃蟹。”
不一会儿,又遇到一朵奶黄色的小花,花蕊点缀着橘红,笑道:“这朵真是像极了重明鸟。”
江一木有时跟着轻笑出声,有时只是抿嘴微笑,笑的多了,竟发觉腮帮子有些发酸。
这时,一位公子前来与江一木搭话,原来是想替家里人求一剂药方。
江一木对孟渡说:“我和他去凉亭下说会儿事,你在此处逛会儿,累了也可以来找我们。”
江一木刚走,孟渡一转身,差点撞到钟离松隐的身上,赶紧往后退了两步。
钟离松隐看向凉亭中正谈着话的江一木,眼中含笑:“孟大人不是十分笃定,江郎中一定不会来的吗?”
孟渡平心气和的回道:“那还不是归功于有人在背后放话。至于放的什么话,我就不赘述了。”
钟离松隐大笑了两声,道:“孟大人过奖,咱们不必如此刀剑相向。我为人一向坦荡,那日在云溪山舍的水榭,你虽然没有答应要陪我前来,但我也并没有否定自己不想些法子让你来呀。”
这时,隔壁的院子里,以秦家兄妹为中心的一队人不知听到了什么,一阵哄闹,炸开了锅。
钟离松隐:“走,去看看。”
过去的路上,钟离松隐随便逮了女孩问道:“发生什么了?”
女孩战战兢兢的回道:“地、地窖闹鬼,他们说,看见了鬼火!”
第46章
秦晓晓将地窖的鬼火描述得绘声绘色。大家虽听着害怕, 但都是青春年少、血气方刚的年纪,架不住好奇心, 纷纷闹着要去看。
“鬼火?”钟离松隐嘴边透着意味不明的笑,看向孟渡,“我们也去看看吧。”
孟渡四处张望,钟离松隐到底是高她不少,指着庭院一角:“喏,你的江郎中没丢。”
江一木和求药的公子闻声也过来了,不过江一木似乎正在凝神细听那公子讲述病症, 孟渡就没有上前打扰。
地窖中的温度较地面要冷上一些,不知从哪吹来的凉风飕飕,竟真有一种阴森诡谲之感。
秦晓晓本在前面带路,走了几步,似乎真有些害怕, 往身后的人群中缩了缩,目光在找寻着什么。
钟离松隐微笑着上前到她身边,对秦晓晓说:“我陪你, 走吧。”
秦晓晓往钟离松隐身旁靠了靠近,继续往前走。
越往地窖中走,孟渡越感到冷意四起,脚边不知从哪吹来的凉风,像蛇信子一般在脚踝间蹿动。
看来这个地窖很深, 不止一个出口。
路过一个拐弯时, 几个胆小的尖叫出声,人群顿时骚动起来。秦晓晓指着远处黑暗中的绿焰, 道:“就是那个东西,我没骗你们!”
秦元化附和:“近来府上夜里总有人看见鬼火飘来飘去, 或许就是地窖里的这个东西,夜里趁人睡觉之时溜了出去。”
害怕的纷纷往后退,孟渡站在原地,反而被推到了最前面。
钟离松隐退后半步,侧了侧身面向她,问道:“孟大人认为这鬼火是何物?”
孟渡眯了眯眼,想说这分明是连道术也谈不上的雕虫小技。但眼下人多眼杂,孟渡不好直接拆主人家的台,于是回了钟离松隐一个“你心里没数吗”的眼神,不作回答。
韩芊芊是真的害怕,声音都打颤了:“元化,晓晓呢?晓晓刚才不是在我身边吗?”
秦元化回头踮起脚尖找了找,指着人群中说道:“喏,这不是来了。”
原来秦晓晓钻进人群,将江一木找了过来。
秦晓晓眨巴眨巴大眼睛,指着地窖深处那团鬼火。
“江郎中,听说你道术高明,可以帮我们看看那是什么吗?如果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请江郎中一并除掉吧!”
江一木似乎叹了口气,正要往前走,韩芊芊唤他:“江郎中。”
江一木看向韩芊芊。
韩芊芊脸一红,小声道:“江郎中小心。”
江一木嗯了一声。
孟渡明显看出有诈,想说干脆暗暗将那鬼火灭了,刚要掐诀念咒,被钟离松隐打断。
“你我都能看出有诈,你觉得江郎中看不出?他这么做,应当有自己的打算。”
孟渡微微蹙眉,看着钟离松隐眸中淡薄的笑意,一时有些不解,钟离松隐这一手旁敲侧击的推波助澜到底是为什么。
江一木走向远处那鬼火,白色的道袍逐渐被地窖阴湿的黑暗吞没。只听轰的一声响,一道石门落下,江一木被锁在其中。
与此同时,另一个黑暗的角落中又燃起一撮鬼火。几个胆子小的,包括韩芊芊在内,直接被吓哭了。
秦晓晓不知何时蹭到孟渡身边,说:“听说你是老徐的侄女,你应该也会道术吧?那边的鬼火,你能不能帮我们去看看。”
孟渡已经很不爽了,秦晓晓还要得寸进尺、把她也关进去?
孟渡指尖暗暗发力,打算将那鬼火直接牵引过来烧到秦晓晓身上,这时钟离松隐走了过来,挡在二人之间。
钟离松隐一句话没说,秦晓晓就打了退堂鼓,往后退了几步,小声道:“算了算了,我们先出去吧,鬼火的事情不重要,先想办法把江郎中放出来吧。”
无人敢得罪钟离公子,秦晓晓再胆大包天也只好作罢。
事发突然,除了几位始作俑者,其他来宾纷纷被鬼火和突然降下的石门吓得不清。
地窖显然是待不得了,大家撤回庭院内,各自找了舒服的角落歇息。
孟渡在地窖中转了一圈,除了在石门边上发现一个钥匙孔,未能找到其他机关或暗道。
看来这道石门只能用钥匙打开,不知江一木门在另外一边能不能找到其他出口。
孟渡十分笃定石门的另一边还
有其他出口,因为石门一关,脚下四窜的凉风也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