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渡点了点头。
阿禾又道:“但我们还是查到了,不是吗?”
江一木沉吟道:“如果不是发生各种离奇的事,使我们察觉二十年前冬至的异常,即便刘砚舟回光返照说出当年的事实, 通常人听了也只会当做是老人临终前说的胡话。”
不, 孟渡心想,若不是她当时传魂气予刘砚舟, 刘砚舟也无法回想起当年的真相。
“我只有一事想不明白——”江一木眉头蹙了蹙,“秦知州并非商螭人, 为何与此事有关联?”
孟渡忽然想到什么,看向江一木:“你还记不记得地窖中,黑衣人向秦知州提起过一个女子,名为芸娘?芸娘会不会是商螭人?”
这时,钟离松隐开口道:“这个问题,我或许可以回答你们。我让手下去查了查秦知州这人。”钟离松隐叫来他的副手,“淮仪,你和大家说说吧。”
淮仪应道:“秦知州本名秦念,生在河北道的官宦世家,父母早亡,由乳母带大。这个乳母是异族人,听闻秦知州对这位乳母极其依恋,但从未有人见过这位乳母,也不知其生平、姓名。”
江一木和孟渡相视一眼,同时有了猜测。
孟渡说道:“秦知州的乳母是商螭人,名为芸娘。二十年前芸娘受净咒毒害,所以秦知州站在商螭人这一边。可整件事最大的纰漏在于,商螭人既然被下了净咒,理应被斩草除根了,为何还会有残余势力?秦知州又是如何记起芸娘被害的事情?”
如果江一木的父亲,那个黑衣人,是商螭人,他又是如何从二十年前的净咒中存活下来的呢?
江一木也是被下咒的对象,所以是出生即夭折的命,那他又是如何活下来的呢?
大家各有所思,屋内一时安静得发紧。
钟离松隐:“我这儿还有一则小道消息,你们或许会感兴趣。秦知州有一位妾室,住在离秦府很远的别院。这位妾室从不出门,别院也不许外人进入,因而无人知其样貌。不过在下最近得了一位能人异士,能操控雀鸟收集些小情报,据雀鸟所说,那位妾室,也是异族的打扮。”
阿禾:“我的人说,那位妾室比秦知州年纪大不少。”
江一木和孟渡几乎异口同声:“芸娘。”
江一木看向孟渡:“估计芸娘和子炎一样。”碍于有外人在,江一木不好明说芸娘和子炎是俑,“黑衣人需要借助秦知州的势力达成计划,所以恢复了他的记忆,又得知他爱恋乳母,送了芸娘给他。”江一木下颌绷紧,低吟着说道,“背后这位始作俑者,能躲过二十年前的净咒,又能逆转净咒恢复他人的记忆……”
江一木没有说下去。孟渡看向他,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钟离松隐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须臾移开视线,偏过头问身后的淮仪:“秦府地窖的图纸呢?”
“少东家,图纸在车上。”
“去拿来吧。”
淮仪快步离开了。
江一木看向钟离松隐:“吕照的图纸也是你给他的吧?”
钟离松隐应道:“是,但那张不全。淮仪现在拿来的,是秦府地窖最初最全的建造图。”
江一木不解:“钟离公子,你先是查我,后又帮我,为什么?”
“为什么?”钟离松隐似是听见了很好笑的问题,嘴角勾起,轻笑了一声,但那抹笑意稍纵即逝。“孟大人是钟离家的大人,孟大人的事是钟离家的大事。”
淮仪很快取来了图纸。
图纸卷好了,轻放在桌上。
钟离松隐起身说道:“你们看完之后,如果决定行动,来云溪山舍找我,我会帮你们引开看守地窖出入口的秦府府兵。”
钟离松隐说完后,微微欠身,离去。
阿禾瞟了一眼孟渡和江一木仍然相握的手,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笑了笑,随即又咳了两声提醒二人道:“图纸不打开看看吗?”
江一木摊开图纸。
三人皆一惊。
本以为密室通向四条甬道就结束了,没想到还有第五条甬道,从密室的底部延伸出去,一直通向城外天虞山中。
难怪黑衣人说他将在天虞山中闭关,而秦知州说地窖是唯一的出入口。
阿禾指着图纸上天虞山的位置:“你俩别告诉我,你俩打算去这儿吧。”
二人抬眸看向阿禾,同时点了点头。
“不行,太危险了。”阿禾抱着胳膊,“这无异于深入虎穴。”
江一木:“阿禾……”
阿禾:“要不你俩再带些人去,要不我也一起去?”
江一木摇了摇头,忽然叫了声“哥”。
阿禾一怔。
江一木严肃道:“我们一直说的黑衣人,他叫江岷生,是我的生父。阿禾,我必须去,我要明白当年的真相。”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一身素衣的贵公子乘马车来到凤仙坊。
凤仙坊明日开业,万事俱备。
钟离松隐只身走上主楼,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梯间回荡。从明天起,这里将美酒佳人、传杯弄斝。
再不会有这样无人的夜了。
阁楼的窗边,立着一道单薄的人影,好似独自兴起凭栏
远望,又好似在此等候多时。
秋风吹过,风中的寒意激起一身颤栗。连鹤站在窗前,仍旧是一身淡蓝色的纱衣,薄纱轻轻挂在身上,玉骨冰肌若隐若现。
“公子怎么满面愁容?”连鹤回过头,月光将他勾勒出少有的、柔和的轮廓,他看向来者,笑着问道。
钟离松隐扯了扯唇角,问:“我愁什么了?”
钟离松隐与连鹤擦肩而过,径自走到窗边,望向灯火阑珊的城池。
许久,他回过身来,侧身倚在窗前,面对着连鹤说道:“给我吹首曲子吧。”
“公子想听什么?”
“无所谓。”
“那奴家随便吹了。”
托起骨笛,一张嘴便是奇丽的曲调,在狡黠的月光中涂绘出一抹绚烂瑰丽的色彩。
钟离松隐在那抹不断变化着的张扬色彩中,看见一树饱满的花苞,在月下陡然盛开,吐露出甜润的花蜜。有玄鸟飞来,在桃粉色的花间飞舞,扑腾的翅膀拍落柔弱的花瓣,在空中肆意纷飞。
连鹤只有一张嘴,却吹出了两段小调。他修长有力的手在笛孔上飞速捻按,使得那两支小调,时而缠绕,时而收敛,时而交织,时而幽柔。繁花似锦,暗香袭人,有玄鸟藏匿其中,上蹦下跳,试探戏弄,惹得花枝乱颤,摇摇欲坠。
“你……”钟离松隐控制不住的抬起手。
骨笛声戛然而止,连鹤一把捉住钟离松隐的手腕,将那只不听话的手带离自己的胸口,身上轻纱黏着指腹被带起,好似勾着一根看不见的丝线。
薄纱下,连鹤胸口的肌肤微凉、细腻。衬得钟离松隐常年握笔的指尖,因覆着一层薄茧,粗糙而生硬。
钟离松隐不顾连鹤的婉拒,蛮横的再次按上连鹤胸口,稍用了些力,连鹤后退半步,背抵在窗前。
月光被撕碎,散落在连鹤单薄、却不羸弱的肩上。
钟离松隐的手心很烫,贴在连鹤胸口,仿佛抚摸着一块冰玉。
钟离松隐闷闷的笑了两声,低语道:“不是你先勾引我的吗?”
连鹤翻转手腕,与钟离松隐十指相扣,眉目间浮现出几丝黯淡。
“但是公子心中有人。”
钟离拇指刮过他的薄唇,轻问:“你在意?”
连鹤轻笑:“公子要奴家的身子,却不给奴家心,奴家自然在意……”
最后那词还未出口,钟离松隐低头吻上连鹤的唇。
连鹤的嘴唇和他的身子一样冰凉,玉液中有冷香。无论钟离松隐如何索取、啃咬,这块玉都静静地,冷冷的,任他索取,却不回应。
呼吸渐乱,吻从唇上游移至鼻尖,下巴,最后落在了锁骨。
钟离松隐停下了,抬起头,轻喘着气。
月光落在连鹤的脸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钟离松隐道:“听闻你是凤仙坊最盛名的小倌,多少人想见你一面都见不到。”
连鹤似笑非笑:“奴家连个红牌都不是,公子何必如此折损奴家。”
钟离松隐凝视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平静如镜,镜中有花与玄鸟,在天边无声的歌唱。
“你在乎的不是名声、地位,你在乎的是什么?”
连鹤用手轻轻勾住钟离松隐的后颈,微踮起脚尖,与他离得更近了些,鼻尖与鼻尖几乎碰上。
四目相对,连鹤问道:“公子在乎的,又是什么?”
连鹤将钟离松隐拉向自己,却在两唇相触的前一刻偏开了面颊,在钟离松隐的耳边问道:“方才公子不是把我当成了她吗?”
静默一瞬。钟离松隐掐住了连鹤的脖颈,仰起他的脸,将他带向自己。
侵略而炙热的吻落下,猩红花开,玄鸟啼泣。
第60章
决定去天虞山地宫后, 二人当晚去了龙吟阁。
虽然僵尸散买不到了,但鬼市中多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说不准能找到其他对付尸俑的武器。
如果江岷生真是尸俑背后的锻造者,那么天虞山中很可能藏有大量商螭人的俑,而江岷生此次闭关的目的,很可能就是唤醒他的族人们。
孟渡得在这之前阻止江岷生,毁灭天虞山中的俑,引渡被困于俑中的魂魄。
包括子炎……
子炎是个好孩子,但倘若他依靠别人的魂魄而生, 他的存在本身就有违天道。
也不仅仅是子炎……
每每想到此处,孟渡就开始头疼,只有默叹一口气。还不知天虞山中情况如何,其他的事,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
龙吟阁今晚生意特别好, 包间全部订出,二人寻思着换一家店用晚膳,等时辰到了再回来龙吟阁去鬼市。
这时, 眼熟他们的店小二来了,支走了先前招呼他们的小厮,说道:“刚才那个是新来的,没眼力见。你们二位稍等片刻,我去看看能不能匀一间空房出来。”
小二说完一溜烟跑走了, 江一木和孟渡留在龙吟阁的迎客厅中等候。
厅前是石阶和迎客松, 后面是一处带水的假山石景。傍晚,天空下起了小雨, 细雨落在水面与松石之上,带起朦胧的烟雾, 隔开了外边的世界,仿佛置身于仙境。
厅门前停下一辆马车,一位公子先行下车,孟渡觉得有些眼熟,看向江一木:“这位公子那天是不是去了秦府的赏菊宴?”
江一木点头道:“郑知县的长子,郑长策。”
郑长策回身,从马车上迎下一位锦衣裙装的小姐——居然是韩芊芊。
韩芊芊一抬头,正巧望见了厅内的江一木和孟渡,眼神一黯,差点没站稳。郑长策赶忙伸出双手扶她,韩芊芊落地就收回搭着郑长策的手,不自然的与他隔了半步之遥,目光有意避开孟渡和江一木所站的角落。郑长策显然已经有所察觉,但也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孟渡问江一木:“我们去打个招呼吗?”
江一木大方的同意道:“当然。”
他们走到二人跟前,江一木笑道:“郑公子,韩小姐,巧遇。”
郑长策装作刚刚才瞧见他们,满脸笑容的回道:“哎呀,这不是江郎中吗?这位小姐可是你的女伴——”
孟渡欠身道:“小女孟渡,我们在秦府见过。”
“哦对对,孟娘子,老徐那个侄女是吧?”
孟渡笑笑:“正是。”她看向韩芊芊,“韩小姐,巧遇。”
韩芊芊不尴不尬的笑了一声。
郑长策问:“你们也是来参加龙吟阁的活动吗?”
江一木和孟渡茫然的对视了一眼。
江一木问道:“什么活动?”
郑长策:“龙吟阁一年一度抛绣球的活动。今年榜眼的奖品是月玲珑的首饰或天工阁的武器,这一批月玲珑的首饰是各式各样的白玉簪,芊芊特别喜欢,于是就带她过来了。“
江一木笑说:“祝你们得偿所愿。”
韩芊芊拽了拽郑长策的衣角,小小声说:“走吧。”
郑长策回了她一声好,对江一木和孟渡拱手道:“我们先过去了,回见。”
郑长策和韩芊芊离开后,江一木看向孟渡,问道:“白玉簪……你好像也有一支,怎么从未见你戴过?”
孟渡一拍脑袋:“糟糕,忘了。”
中秋庙会上,江一木送了她一支如意白玉簪,孟渡后来听说簪子的玉质极佳,价格不菲,特地收入了奁盒中。然后,就忘了……
江一木哼了一声,不再看她。孟渡轻扯他袖子:“我回去就戴。”
“不必勉强。”
“不勉强不勉强,是真的忘了。”
“呵。”
“江郎中大人有大量,怎会跟小女计较。”
江一木低头看她,眯了眯眼,刚要张口说什么,小二回来了。
小二瞧见二人的架势,笑嘻嘻道:“小夫妻可别拌嘴了,包厢已经备好了,快快随我来吧!”
二人皆一愣,还是孟渡先反应过来,顺水推舟的说道:“我夫君最大度了,从不与
我拌嘴。——麻烦你快带路吧。”
上楼梯的时候,江一木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孟渡的脸。
孟渡捂着半边脸,瞪着他:“你干嘛?”
“看看某人的脸皮有多厚。”
“……”
小二走在前面说道:“今晚龙吟阁举办抛绣球的活动,好多人都来了,所以包厢特别满。每个包厢都准备了一只绣球,待会你俩也可以试试,头筹能赢一艘画舫呢!”
包厢内果然准备了一只五彩绣球,江一木托在手中掂量着,问小二:“这个游戏怎么玩?”
小二走到落地窗前,指向窗下:“你们看见院子里的花篮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