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乔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夹杂着电视广告的背景音:“闺女用功学习呢,你老指挥她做什么。”
沈秋琳顿时火冒三丈,拔高音调喊:“那你倒是去啊,每天下班,屁股就像缝在了沙发上似的,放屁都费劲。”
“哎呀,足球比赛马上开始了,一会儿的!”
见沈秋琳的怒火转移,老乔立马就有些怂了。
乔蓝深知,老乔嘴里的“一会儿“,等同于班主任说体育老师生病了,这种世纪谎言可信度趋近于零。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垃圾箱就在单元楼下,乔蓝懒得再回卧室换衣服,直接拎着垃圾袋就下了楼。
单元门口的路灯年久失修,借着从楼道里透出来的光线,乔蓝把手里的两包垃圾袋精准地投进桶中。
头顶月色皎皎,却并不明亮,只有从楼栋的窗户中透出些许微弱的光斑,仿佛黑夜中的萤虫,明暗交替闪烁。
乔蓝转身正想上楼,身后倏然传来一道清晰可闻的脚步。
她余光看到夜幕中,一个男人的身影正在靠近,似乎也看见了她,加快了步伐朝她走来。
乔蓝警铃大作,立马快步往楼道里钻。
然而,身后的脚步也明显更快了,就像是在追赶她一样。
乔蓝心下突突直跳,她家住在四楼,论速度,定然她来不及跑回四楼就被追上了。
干脆一跺脚,踩亮了声控灯,旋即贴着墙站着,防备地瞪着楼道口。这楼的隔音没那么好,只要她喊一嗓子,哪怕传不到四楼,一楼的邻居也总能听见。
来人从浓稠的夜色中淡出,步入昏黄的光影下,独属于少年锋利俊挺的轮廓逐渐明朗。
乔蓝整个人松懈下来:“周暮云,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打完球又被阿康拉着去上了会网。”
周暮云松闲地双手插兜,地上的影子绰然颀长。
他看着乔蓝,眉尾轻挑:“你怎么见了我,跟一脸见了鬼似的?”
乔蓝没做声,心说有你这么大晚上追人的吗,她刚刚都要吓死了。
想到什么,他语气有点怪:“你该不会把我当成尾随的色狼了吧?”
“……”
看着她鼓着脸颊,想反驳又不知该如何下口的反应,周暮云就知道猜的八九不离十。
“你脑子里一天天在想什么,漫画看多了?见过这么帅的色狼吗?要尾随也是别人尾随我吧。”
“…………”
“上楼啊,站在这儿喂蚊子?”
乔蓝气得脸红,奈何是理亏的一方,扭过身正要抬腿上楼,陡然身子一僵,默默双手抱臂,低头环胸。
“你…你走前面。”
“事儿多。”
周暮云没多想,迈着长腿往楼上走。
乔蓝一言不发地抱着胳膊,微微含着胸,像个小尾巴在后面跟着。
一直走到二楼的拐角,周暮云没忍住,奇怪地问:“这个天儿,你冷?”
“不许回头。”
乔蓝的声音有点急,周暮云转到一半的头又偏了回来,轻嗤一声。
“白天在篮球场的事,我还没跟你计较,你脾气倒是大。”
眼看快走到四楼,似乎又嫌他走得慢了,乔蓝忽然从后面一把拨开他,踩着凉拖哒哒哒地三步并作两步,拉开虚掩着的门缝,闪身钻进去,“砰“地一声,把门死死关住。
周暮云原地愣了下,掏出钥匙转动门锁,低声嘀咕:“今天吃错药了,连句再见也不说…”
沈秋琳和老乔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就看到倒垃圾回来的乔蓝像阵风一样,一路窜回卧室锁了门。
沈秋琳推了推老乔:“你看见了吗,咱家闺女脸怎么这么红?”
老乔光专注地看球赛:“跑得太快,热的吧。”
“会不会是热伤风啊,红得跟猴屁股一样……”
沈秋琳不放心地去敲了敲门,“蓝蓝,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
“妈我没事……”
乔蓝仰躺在床上挺尸,拉过枕头罩在脸上,声音也闷闷的。
幸好,那家伙神经大条,反应迟钝,加上楼道光线昏暗……他应该没有看清。
不,他肯定没有看清!
否则,她可以直接当场社死,连救护车都不用叫了。
周暮云回到家,拉开冰箱,一口气喝完了一瓶冰可乐,听到周奶奶在阳台叫他。
“云儿,过来帮忙把外面的衣服收了。”
周奶奶年纪大了,腿脚不怎么灵便,就算用晒衣竿,也是会抖啊抖,每回都会抖掉两件衣服。
平时这些事都是陈姨做,今天下午陈姨请了半天假,周奶奶只好等周暮云回来再收那些早已风干了的衣物。
周暮云胳膊长,没用竿子,胳膊一抻就拿了回来。
外面晾着衣物的几乎都是奶奶的,汗衫,开衫,丝巾,短裤,还有一件类似背心样式的大码内衣。
一道电光闪过脑海,方才的困惑瞬间解开。
笑意漫上少年清泓的眼底,身子抖个不停。
周奶奶从他手里接过衣服,莫名:“臭小子,什么事这么好笑?”
周暮云清了下嗓子,张口就来:“帮奶奶做家务我开心。”
周奶奶一点不吃他的糖衣炮弹:“那敢情好,我让小陈明天不用来了,这些活以后都是你的。”
“……”
作者有话说:
周漂亮和人间清醒周奶奶
小乔和她的冤种爸妈:)
第4章 004
◎小乔,过来。◎
开学的摸底考考了整整三天。
第一天考语数外,后两天考剩下的六门副科。
最后一场化学考完,学生们就像在烈日下晒了三天三日的梅干菜,彻底蔫了。
这场难得出奇的摸底考宛如当头一棒,无论是已经收了心,还是仍沉浸在假期里没跳出来的,无一例外,全都被打懵了。
市一中作为全省都排得上好的重点高中,前脚考完,后脚排好的课程表紧锣密鼓地就砸在了他们头上,早晚自习一样不落。
课间仅有的十分钟,是唯一能喘口气的时候。
初秋的天空瓦蓝澄净,缀着几朵疏淡的薄云,琥珀色的光束倾洒入浓荫的树间。
走廊里不少人在打闹跑嚷,唯独乔蓝遗世而独立地站在石砌栏杆旁,两条纤细的胳膊没骨头似地往外一摊,本就白皙的皮肤被日光照得暖白如玉。
和煦的微风轻轻吹起少女的裙摆,仿佛荷叶卷边荡开的弧度。
“小乔,你搁这晒紫外线呢?”
谷莹嘴里叼着一包豆奶,好奇地学着乔蓝的姿势,在日光浮尘里挥了挥双手。
“多晒晒预防骨质疏松——”
乔蓝连嗓子似乎都被晒蔫了,听着没什么精神,她收回双臂,下巴放在手臂上枕着,“我有预感,这次化学又是开门黄。”
她昨天拿着记下来的选择题去找同学对答案,她不敢找江卓对,就找了化学课代表。
看到对出来的答案,心都凉了半截。
谷莹安慰她:“想开点,摸底考而已又不是大考。再说化学又不算高考分,而且现在分了文理,只要小高考化学能考到B,问题就不大。”
他们省的高考制度和其他省份有些不太一样,高考只计语数外三门主课的分数,其他几门学科皆按A、B、C、D的评级来区分。
文科生必选修历史,理科必选修物理,再和选择的另一门选修,同语数外一起高考。
而其余的四门副科则在高二下学期就要考完,简称小高考,也称“小四门”。
小高考虽说是下学期的事,但现在就要开始未雨绸缪了。
“江卓。”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乔蓝下意识地踮起脚尖,朝楼下看。
教学楼的楼层不高,二层楼左右离地面不过三米的距离,身穿白色校服上衣的男生捧着一沓试卷。日光照耀下,黑发被映成了浅棕色,笑容温和,正在和叫了他名字的女生驻足闲聊。
“乔蓝,你紧张什么。”谷莹狐疑地看她。
乔蓝扭过头,若无其事:“我在想江卓抱着的,会不会是化学试卷。”
谷莹懒得拆穿她的口是心非,此时一道更洪亮的男声从另一个方向喊:“周暮云!”
“喊什么,我又不聋。”
回应的男声请沉低磁,带着点儿秋困的慵懒和不耐。
“老张头让你去找他。“
“……”
周暮云站在廊下,从俩人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半个侧影。
忽然间,他似有所感,抬头朝俩人的方向看来,视线在乔蓝的身上停顿了半秒,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清清淡淡,没什么情绪。
随后径直往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谷莹:“周暮云怎么又被班主任叫了。”
乔蓝歪头想了下:“估计是交了空白的暑假作业被发现了吧。”
自那天的楼道惊魂后,就是连续三天的考试,她跟周暮云就没说上过话。
那天回来,她认真回忆了一遍周暮云在楼道里神色反应,在确定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这桩糗事之后,自动把脑袋里的这段记忆选中一键删除。
当然,乔蓝也反躬自省了下,以后哪怕下楼倒垃圾,都要全副武装,绝不偷懒不穿内衣。
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撞上神出鬼没的某人。
谷莹看着少年高瘦挺拔的背影:“我有点想不通,明明周暮云更帅,为什么班里的女生都喜欢围着江卓……”
乔蓝闻言一双小鹿眼直勾勾瞪着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她凑近,手指勾了下她鼻梁上的厚重镜框,犹疑:“你的散光是不是又严重了,哪天我陪你重新配一副眼镜?”
“别贫。”
谷莹笑着拍开她的手。
如果江卓是会发光的太阳,周暮云就是薄暮的乌云,夹杂着电闪雷鸣,冷不丁还会劈人。
有可比性么?
-
上课铃响,众人纷纷窜回各自的座位,化学老师施施然地走进教室。
乔蓝一语中的,江卓帮忙抱过来的果真是化学试卷。
化学老师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姓马,本来已经退休了,但因为教学经验丰富,又被学校重新特聘了回来。
说话吐字带着点方言,听着费劲儿,人也不怎么和蔼,只对成绩好的学生和颜悦色。
讲台上,马老头拖着长腔念着姓名和分数,念到谁,谁上去领试卷。
“徐媛媛,81。”
“谷莹,89。”
“蒋思辰,86。”
“裴浩,75。”
……
台下的学生各个正襟危坐,如听丧钟。
只因为马老头有个规矩,只要成绩考不到平均分的学生,就会挨上一手板。
虽然被校长提醒过多次不可以体罚学生,但马老头依然我行我素,保持着老一辈的观念:不打不成器。
只是迫于上面的警告,把以前随身带着的竹板,换成了折扇。
只要分数不达标,扇柄就往手心敲。
那东西敲起来,可比竹板更疼。
刚刚被叫上去的裴浩面如土色,这次班级的化学平均分正好是75.5。
“老师,零点五分也要算啊。”
裴浩缩着脖子走到讲台边,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
“零点一分也算,你当是菜市场呢还讨价还价?手拿出来!”
竹制的扇柄结结实实地落在皮肉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伴随着裴浩震天响的哀嚎。
“疼就长点记性,考这点破成绩糊弄谁?”
眼看着裴浩那么个大男生都疼得直抽气,乔蓝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心脏扑通扑通地直跳。
她的估分也就在70左右,这手板是挨定了。
“江卓,满分。”
话音落,全班都倒吸了一口气。
马老头更是面色缓和许多,笑眯眯地把试卷递到江卓手里,补了一句:“不止是全班唯一的满分,也是全年级唯一的满分。江卓,很不错,继续保持啊。”
江卓似乎习以为常,接过试卷回到座位坐下,乔蓝的注意力还未回拢,马老头下一个就点到了她的名字:“乔蓝——”
条件反射地站起身。
“73。”
乔蓝的睫毛颤了颤,走到讲台,一脸英勇就义地把校服袖口往上卷。
来吧,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她轻咬着唇,伸出雪白纤细的手腕,眼睛不忍直视地撇向别处,然而扇柄却迟迟没有落下。
诧异地抬起头,只见马老头面容和蔼:“这次试卷是有些难了,下回再用点心,好好考。”
马老头知道乔蓝是文科老师眼里的宝贝,不但没有打,反而安慰了她一句。
“这也太区别对待了吧!”
刚被敲过的裴浩在底下大呼不公。
不知是谁回了一句:“你文综考全班第一你也有这待遇。”
乔蓝拿着试卷,有点恍惚地回到座位坐下。
方才那点壮士断腕的勇气一点点泄了下去,顶着众人有点羡慕又有点异样的目光,她没有半点躲过一遭的庆幸,只觉得脸颊慢慢烧了起来。
“小乔,你还好吗?”
谷莹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
她摇摇头,沉默地拿过笔袋,把试卷上方通红刺眼的数字遮住。
—
放学铃声准时响起,学生们鱼贯而出。
今天是周五,谷莹还要去补习班,早早地就被爸妈接走,乔蓝收拾东西本来就慢,是最后几个走的。
她背着书包,蔫头耷脑地路过高二三班的门口,全然没注意到平日乱哄哄的走廊,此时却安静得出奇。
更没注意到在教室后门口,周暮云懒散地靠在门框旁,一手还拎着湿漉漉的拖把。
“老大,你咋还亲自拖地呢,交给徐宁他们啊,我们去打球。”
杜康嬉皮笑脸地就要去拿他手里的拖把。
周暮云身子没动,把拖把换了个手拿:“我还想亲自抽你,说话阴阳怪气。”
“我哪有,乐于助人可是身为班干部的优秀品德,是不是啊劳动委员?”
被cure的徐宁疯狂点头,他宁愿帮忙把这地拖了,也不想被困在教室里,连门也出不了。
周暮云挑眉:“你是班霸吗,这么没素质?”
“……”
杜康无语凝噎。
到底谁是啊?
四十分钟前,周暮云因为交了空白的暑假作业,被班主任老张罚拖走廊的地。
正值快要放学的点儿,走廊人来人往,前脚刚拖干净的地板,后脚又被踩得满是脏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