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速写只需要把基本的色块和明暗关系画正确就行,但她却把古镇的牌楼,飘荡的旌旗,甚至在镇上穿梭的行人,都用小号笔尖构勒出来了,行云写意,栩栩如生。
乔蓝想得简单,反正她手快,早早画完也是回民宿休息,难得有出来写生的机会,能画细就画细一点。
于是在一干交上来的作业里,她那幅完整度极高的画显得十分鹤立鸡群。范文希有些诧异地看了眼正背着画架跟许梦晴说笑着准备离开的乔蓝,他知道她很善于人物素描抓形,没想到她的色感也那么好。
素描,色彩,速写,是美术生的三大功课,大部分学生或多或少都会偏科。比如素描满分,色彩拉胯,或是色感很好,素描画得很油,亦或素描色彩都画得很棒,一到画速写就摆烂的学生,他都见过不少。
不偏科的学生相当少见,范文希虽说对所有学生都一视同仁,但身为老师,心里总会有一张重点观察的学生名单。高二这批学生中,他本来最寄予厚望的,一个是江卓,一个是周暮云。江卓从小学画,基础功扎实,而周暮云展现的对空间几何的敏感度更不必说。
范文希默默把乔蓝的画抽出来,放在最上面——现在这张名单里又多了一个名字。
乔蓝并不知范文希心中所想,交了作业后,趁着天色还没黑,她和许梦晴去了白天没去成的古镇里溜达了一圈,吃了些特色的小吃。古镇里的巷子四通八达,俩人担心迷了路,只在美食街上逛了逛,便打道回府。
南方的冬天潮湿阴冷,乔蓝一回到民宿,立刻就把电暖气给打开了,房间里总算有了些干燥的暖意。
这家民宿虽然装修古朴,但是现代设施也一应俱全,甚至还有wifi。
许梦晴去洗澡的功夫,乔蓝来到阳台上,给老乔和沈秋琳打了一通视频电话,跟他们看了看民宿的环境,夫妻俩似乎都对她很放心,说了没两句,便要挂。
乔蓝这才发现,他们的背景画面不是在家里,看装修倒像是在外面的餐厅,而一向打扮随意的沈秋琳居然擦了口红,画了淡妆。
“哈哈哈哈被你发现了,”老乔尴尬地笑,“这不是偶尔出来浪漫一下,吃个西餐,一会还要去看电影。”
“你在浔理好好写生奥,有啥事就找暮云解决,没事少打扰我跟你妈的二人世界,挂了奥。”
“……”
乔蓝无语地看着黑掉的视频画面,她这才出来了不到一天,怎么就有一种被扫地出门的感觉?
果然,他爸他妈才是真爱,而她只是个意外。老乔平时看起来很宠她,是个女儿奴,可是当“女儿奴”撞上“妻管严”,女儿奴的标签瞬间就被挤到了第二顺位。
“嘎吱——”
旁边的阳台推拉门被拉开,高大的少年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来,身上带出来的热气遇到外面的寒潮,升腾起淡淡的薄雾,看起来刚洗完澡。
捏着手机的乔蓝和不经意抬头的周暮云对上视线。
少年的眸色比夜色浓重,碎发湿漉,薄削的唇,锐长的眼角,透着一贯的不近人情。
有事就找暮云……
乔蓝不明白老乔怎么就对他这么放心?
周暮云似乎没听到她方才视频通话的内容,就势在阳台的躺椅上坐下,把毛巾搭在脖颈上,惬意地往后一靠。
少年人火气大,乔蓝觉得阴冷的气候,周暮云洗了个热水澡就热得不行,跑来阳台吹风透气。
乔蓝正想回屋,然后听到易拉罐环被扯开声音,微微吃惊地望向周暮云,这家伙从哪儿搞得酒?
“喝么?”
他还把手里的罐子朝她晃了晃,指节冷白修长。
乔蓝定睛一瞧罐身上的包装,哦,是气泡水。
“不喝。”
这么一打岔,乔蓝又不想回屋了,拥着绒绒的毛毯,屈膝在躺椅上坐下。远处星河下的旷野徜徉在如雪的月色中,风声渐歇,静谧得仿佛按下了暂停键,如同莫奈的画,除去略显悲凉的底色,是缱绻朦胧且诗意的。
对天文学完全没有任何了解的乔蓝,能认出来的星辰名称,仅限于连成勺子状的北斗星。
她记得很小的时候,在乡下的奶奶家曾住过一段时间,那里的夜色和这里很像,一抬头就能清楚地看见北斗星。可是回到城市后,她再也没看见过这么明亮的星星了。
周暮云还以为乔蓝已经回屋了,无意间地一瞥,看到躺椅上抱膝蜷缩的少女,乌发披肩,仰着脑袋安静地望着夜空,露出一截比月光雪腻的纤颈,干净清透的眼底盛着点点流光,似乎把天边的整条星河都装了进去。
除了少女望着的星空,周遭的其它事物,如墨的夜色,醉人的清风,仿佛都不入她眼。
少年的呼吸平静,修长的手指松松地拎着易拉罐晃荡,细微的气泡在锡制瓶身里涤荡发酵。
在这不为人知的黑夜里,没人发现,她在看星星,而他在看她。
“操,这里的蚊子都不冬眠的吗?”
杜康骂骂咧咧的抱怨声从隔壁房间里传出来,瞬间搅灭了所有气氛。
“有蚊子?”躺椅上的少年哼笑一声,“怎么没咬我。”
“我特么怎么知道,专逮老子咬,合着这蚊子也会看人下菜碟,还是老子肉香?”
一阵翻箱倒柜的叮铃哐啷。
“明天换酒店,老子宁可多花点钱,宁可每天多坐半小时车,也要去住星级酒店,分分钟给我叮了五个包,这尼玛谁受得了——”
周暮云扯了下嘴角,看见乔蓝起身回了屋,更懒得管杜康的少爷病,迎着风继续擦着头发。
轻软地一声“喏”,周暮云抬眼,乔蓝努力垫起脚尖,伸直胳膊越过两个阳台的间隙,递过来一只玻璃瓶。
“这什么?”
周暮云起身接过,宽大的手掌握住玻璃瓶身,无意把她微凉的指尖也包住,乔蓝一僵,少年的掌心干燥温热,无意地一触,仿佛寒玉遇上火山石。
“驱、驱蚊水……”乔蓝莫名磕巴了下,不动声色地抽离手指,“我妈说浔理蚊虫多,硬让我带的,你拿给杜康用吧。”
“你不用?”周暮云挑眉看她,“杜康皮糙肉厚的,被蚊子叮两下也没什么关系。”
“我们房间里好像没蚊子,先紧他用吧。”
送出驱蚊水,乔蓝把指尖缩进袖口,更觉得周遭风凉寒重,丢下一句“我回屋了奥”,再度山闪身躲回了屋里。
杜康那厢已经被叮成了孙悟空转世,趴在床头抓耳挠腮,冷不丁一个玻璃瓶飞过来,沿着床垫惯性滚到他胳膊旁边,杜康眼睛都瞪圆了,如获至宝:“卧槽老大,你从哪变出来的?”
“小乔的。”
清清凉凉的液体擦上被叮咬过的肌肤,磨人的瘙痒感顿时消除了许多:“啊,这哪是驱蚊水,分明是救命水,救我狗命……这女孩子就是心细,我是打死也想不起来带这玩意的……”
杜康感动得快哭了,只觉得这紧要关头送驱蚊水的情谊比雪中送炭还感人,全然忘了就在今天中午,他还吐槽过乔蓝她们带太多行李。
“老大,你要不要喷?”
杜康喷完全身,又把床头也喷了喷,顺口问了周暮云一句,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似乎不喜欢这类味道太浓的喷剂。
手里一空,驱蚊水已经被抽走。
“不然,”周暮云凉淡地瞥他一眼,薄荷色的清凉液体喷上少年青筋隐现的手臂,“房间就这么大,蚊子顶多从你那儿被驱到我这儿。”
“……”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隔壁房间,刚洗完澡的乔蓝把吹到半干的头发,用浴帽严丝合缝地一点点包好。氤氲的水汽中,镜子里的少女皮肤如水煮鸡蛋似的光洁滑嫩,不见毛孔,蓬松的浴帽一扎,更显得脸只有巴掌大。
她低头蹙眉看着自己的手,那股若有似无的灼热仍在指尖萦绕不散。
刚才是……静电么?
乔蓝想不明白,在空气中轻甩了甩手指。
一定是。
作者有话说:
今天开始恢复更新,阳过之后还是咳得厉害,不保证日更,隔日更或是一周三更,每章尽量我写多点,五千-六千字(其实跟日更三千差不多),剧情已经进行过半了,努力快点完结XD
第39章 039
◎心机,实在太心机了。◎
接下来的几天, 乔蓝跟着大部队们换着地儿地写生。
作息也相当规律,上午踩点选位置,下午写生画到天黑。每天至少一幅色彩画打底, 大多时候会画两张或三张。
来到浔理的第五天, 乔蓝起床后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今天感觉比以往都要冷些。
拉开窗帘, 窗外白茫的冰雪世界撞进眼帘,乔蓝的呼吸都变缓了,本来亦睡意浓重的许梦晴一下子就精神了。
“卧槽,好大的雪。”
昨天的天气预报有说未来两天会有寒流降雪, 没想到这场雪来得这么急这么快,仅是一夜,便把外面的世界变了个模样。雪后初晴,屋檐上坠着透明晶莹的冰棱, 层层白雪模糊了远山的棱角, 一片玉树琼枝, 皎洁似画。
没过一会儿,民宿的老板娘敲门送来了免费的早餐,早餐是老板娘自己蒸的花卷和米粥。
“好几年没看到这么大的雪了, 如果今天不用写生的话,我们等会也出门踩踩雪吧……”许梦晴咬了一口花卷说。
“难得下雪,我想画一画雪景。”乔蓝一心只想着画画。
“那我们等会在阳台支画架吧,外面实在太冷了。”
乔蓝和许梦晴一边吃着民宿老板娘送来的早饭, 一边聊天,抽空看了看手机。
南方数年难遇这么大的雪, 很快群里也炸开了锅, 热闹一片。范文希和助教们担心外面山路积雪湿滑, 果然放了他们一天假。
吃完早饭,乔蓝和许梦晴合力把阳台上的藤条桌挪开,一左一右地支好画架,在保温壶里灌上热水,备上暖手宝,开始动笔。
雪景比正常的风景色彩画更难,大面积铺就白色雪景的同时,还要画出色彩的变化和层次感。对着外面素洁纯净的雪景。
乔蓝还在斟酌怎么铺底色,忽然“嗖——”地一声,一颗雪球精准无误地砸在了阳台的栏杆上,炸起雪花飞舞。
“谁呀?”许梦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雪球吓了一跳。
俩人探头望去,在阳台下方,杜康手里握着刚搓好的雪球,上下抛接着,朝他们笑喊道:“卷王们能不能歇一歇,出来踩雪啊。”
杜康旁边还站着一人,穿着黑色棉服夹克,侧影挺正,黑发黑眸配黑衣站在皑皑雪地里特别显眼。他手里拿着一看就是老板娘塞给他的花卷,循着杜康的声音望过来的同时,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乔蓝一声不响地收回目光,坐回画架前。许梦晴心下已然蠢蠢欲动,她还瞧见他二人的身后,谈宇飞、江卓几个熟悉的身影奔来跑去,已经结伴打起了雪仗,冯灿灿和几个女生在堆雪人。
听着远远传来的欢笑声,许梦晴看着画纸,心是怎么也静不下来了,干脆把笔一撂,拉起乔蓝:“走走,踩雪去。”
“可是画……”
“不差这一会儿。”
乔蓝想着时间还早,出门踩踩雪回来接着画也来得及,便由着许梦晴一起下了楼。软底棉鞋踩在软绵绵的雪上,舒适又解压,哈出来的热气溃散成雾。
数道雪球半空划过道道弧线,爆开点点粉末,男生们打雪仗打得上头,笑闹不已。而几个女生已经堆起了几个半米高的迷你雪人,在场都是美术生,堆出来的雪人也是造型不一,创意十足,随手用枝叶松果碎石等不起眼的物件,便把雪人的五官装点得栩栩如生,甚至还有人把调色盒带了过来,用颜料在给雪人的“衣服”上染色。
乔蓝问旁边的女生借了点颜料,开始着手堆雪人。
堆雪人这项活动跟雕塑有点异曲同工之妙,多数人把雪人堆得有棱有角,连下颌线都给磨出来了,乔蓝不想堆得那么正经,干脆捏了一只小浣熊,许梦晴则堆了一只招财猫。
另一旁,男生们打雪仗打得难分难舍,甚至都已经分起了阵营。周暮云显得兴致不高,大部分都在防守躲避,害的和他一队的杜康连连中招。
躲掉雪球的间隙,周暮云远远看见许梦晴拿出拍立得,正在给乔蓝和她堆的小浣熊拍照,女孩唇边梨窝浅浅,把手轻轻放在小浣熊的头上,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映着清泓晶莹的雪色。
一时分神,一颗雪球爆开在他背后,周暮云扭过头,江卓正信手站在雪球丢来的方向,似笑非笑。
“偷袭?”
江卓罕见地用上耍赖的口吻:“打雪仗还分是不是偷袭?”
周暮云舔舔唇角:“行。”
他握起一团雪,毫不手软地回击,打雪仗靠的就是快准狠,江卓来不及躲闪,结结实实地吃了一击。
这颗雪球仿佛点燃了某种信号,俩边瞬间再度开始了混战。少年们精力旺盛,柔软的雪在他们手中存了须臾,就被捏成了成型的雪球。一时间场上雪球乱飞,看着惊险,实则男生们心里都有数,能躲则躲,躲不掉地便护住头脸,打在身上也不痛不痒。
许梦晴那厢给乔蓝拍完照,换到乔蓝给她拍照留念时,不知是谁扔的一只雪球横飞过来,把招财猫的耳朵打飞了。
“谁扔的雪球?”许梦晴气到跺脚。
许梦晴话音未落,乔蓝眼睁睁看着又有一颗雪球迎面飞来,眼看就要击中她的小浣熊,乔蓝心下一紧,正要用双手去接,一只手臂在她之前及时伸过来拦飞了那颗雪球。
雪球化作零落纷飞的碎雪,仿佛吹散的蒲公英,不仅在周暮云的胳膊上留下了雪痕,碎雪溅在了他的胸口和肩头,就连额前的碎发上也沾了一点。
这一球不知是谁砸的,直接把周暮云脾气打上来了,要知道这颗雪球砸得角度再歪一点,妥妥会砸到乔蓝的脑袋上。
周暮云压着眉眼,火气压不住地往外窜:“准头不行就别他妈玩了。”
这么空旷的场地,哪个不长眼的偏偏往乔蓝这边砸?
整个场子噤若寒蝉,没人敢吭声,也没人敢认领那颗雪球。
过了一会儿,有人小声提议:“要不我们换个地方打雪仗?”
周暮云戾气未消,直到一只戴着粉色手套的小手,轻轻拍掉他手臂和肩上的碎雪,最后一点点拂掉他头发上沾染的碎雪。
柔软地棉质手套覆上发顶,后者如同被施了定身大法,驻在原地一动未动。
乔蓝看到周暮云是为了保护她的小浣熊,才被溅了一身碎雪,下意识地就想帮他拍掉,她也感觉到周暮云似乎生气了,打圆场地安慰道:“没事,你们玩你们的,我们去旁边堆雪人……”
许梦晴看着这一幕,脑海中莫名脑补出一副奇怪的画面,易怒的狮子暴躁地原地转圈,小白兔踮起脚尖,轻拍了拍狮子的脑袋,炸毛边缘的狮子瞬间偃旗息鼓。
不仅是许梦晴,深知周暮云脾气的杜康也都发现了,少年虽仍绷着一副能冻死人的冰块脸,原本降至冰点的气压好似在逐渐回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