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他属意的跟乔蓝一样也是国美和央美。
周奶奶虽然够了解自家孙子,知道他从来不说大话,可乍一听, 都觉得有点天方夜谭。
美院的录取模式是专业分和文化分数相加,除非专业分数特别靠前,考进全国前十,相应的文化课分数的要求就没那么高, 而如果专业分只达到合格的情况下, 那文化课要求的分数便直逼一本线了。
周暮云高二才开始学画, 专业课怎么可能拼得过如江卓那样从小就开始学画的孩子,文化课就更不用说了,以他以往的成绩, 只怕连国美的门槛都摸不到。
乔蓝也是这么想的,哪怕他专业考得不错,可如果文化课成绩太差,想上国美根本不可能, 何况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爱写作业。
“咱们尽力而为就行,哪怕不去美院, 去普通大学的设计系也挺好的。”周奶奶笑呵呵地说。
她太心疼这个从小没有妈, 爹还不疼的孩子, 所以对他是放养教育,从来不逼他学习,毕竟自家家底在这,只要周暮云不往死里狠败,足够他衣食无忧。
所以有时候她明知道,周暮云借口出门都是去上网,她也揣着明白装糊涂,从来不说。
周暮云不置可否。
他从来不轻易做决定,考美院这件事,在他决定转艺的时候,就已经列入了他的目标清单。
何况于他而言,这个目标并不难。
在千万玩家体量的网游里,他能打到全服排行第一,同届竞争美院名额的学生又有多少。
他这样“游戏人间”的心态,有些话讲出来会荒诞,他也不喜欢多废口舌。可事实在他看来,考美院这件事还真不比网游打到全服第一更难。
一颗颗白胖饱满的饺子下锅,在热腾腾的沸水里翻滚,电视屏幕里春晚主持人经典的开场白,配合窗外时不时响起的鞭炮声,在推杯换盏,其乐融融的合家欢氛围中,逐渐酿出了久违的年味。
“周婶婶调得饺子馅,真的是好吃。”老乔不吝夸赞,其实沈秋琳包得饺子味道也不错,但是吃了十几年,总是有些吃腻了。
“你们不嫌弃就好,对了饺子馅里我包了硬币,你们小心点吃啊,别硌到了牙。”周奶奶笑说。
“暮云,来多吃点菜。”沈秋琳用公筷不住地给周暮云碗里夹菜,那厢,老乔又起身从玄关架子上取了瓶红酒过来,放在他跟周暮云之前:“来,暮云,陪我喝点小酒。”
沈秋琳瞪了他一眼:“你可省省,暮云还没成年呢。”
“大过年的喝点怕什么,这红酒度数低,喝起来就跟饮料一样,再说男孩子哪有不喝酒的,”老乔旋开酒瓶塞,往玻璃杯里倒了些许,还关切地问他,“暮云,第一次喝酒吧?我就只给你倒半杯行吗?”
“好,我陪叔叔喝半杯。”周暮云干脆应下。
乔蓝在一旁听得想笑,以周暮云平常在酒吧那千杯不醉的酒量,怕是能放倒十个老乔。
周暮云和老乔那厢把酒言欢,乔蓝只顾闷头吃饺子,吃得一脸幸福满足,周奶奶包得饺子是真好吃啊,调了三种不同的馅料,三鲜馅,冬笋鲜肉馅和虾仁蟹籽馅的,一咬就是一包鲜香的汤汁。
忽然间,一声清脆的“咯吱”声在饭桌上格外突兀,乔蓝蹙着眉头,一脸痛苦,好在身旁的人眼疾手快,及时伸出手。乔蓝低头,一枚一元硬币吐在了周暮云手心。
“我的牙……”乔蓝捂着嘴巴,疼得眼泪差点飙出来。
老乔刚想给闺女拿张纸,周暮云先他一步,把硬币丢在桌上,抽了张新纸,无奈地塞她手里:“奶奶都说让你慢点吃了。”
“没事没事,吃到钱是好彩头,蓝蓝新的一年要走运啦。”周奶奶抚了抚她的背以作安慰。
接近零点时,乔蓝想下楼去放鞭炮,周奶奶年纪大了,熬不得夜,已经提前回房休息。沈秋琳嫌外面太冷也不想下楼,于是就跟老乔站在家里的阳台上,看着俩孩子在楼下草坪外,摆放着鞭炮和烟花。
黑夜星空下,俩个年少的身影在忙忙碌碌,少年蹲下身子去点燃鞭炮的引线,女孩寸步不离地用手机录着像。
当零点的钟声响起,漫天的烟花和鞭炮的火光,在同一时间此起彼伏地在小区上空炸开,少年也在此时恰点燃引线,女孩专注拍摄,没发现自己离鞭炮过于靠近,等到炮仗响亮地炸开,迸出爆裂的外壳,女孩明显被吓了一跳,少年伸手将其拉到身后护住。
阳台上的人将这幅画面尽收眼底,老乔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我怎么感觉这小子对咱家闺女有意思呢?”
沈秋琳瞪他一眼:“说啥呢,这俩小孩才多大啊。”
“也不小了,我高中那会也知道追女孩了,就是没追上。”
“我们家蓝蓝可不是会早恋的小姑娘。”沈秋琳了解自家闺女,一门心思在学习和画画上,而且她管得严,乔蓝哪有胆子去早恋。
“再说你忘了暮云他爸在国外是做什么的了?他家的条件,咱们蓝蓝也高攀不上。”
“反正以后蓝蓝嫁人,绝对不让她嫁太远,最好一个市,最好一个小区,最好就住对门……”
“你想得倒挺好,闺女大了留不住,到时候还能听你的?”
夫妻俩站在阳台上,未雨绸缪地为还未成年的女儿聊些有的没的闲话。
乔蓝家算是比较传统的家庭,每逢时令节日都会尊重习俗,冬至要吃饺子,重阳会去登高赏菊,过年更是会贴春联放鞭炮团圆饭一样不落,拍上几组精美的照片,郑重地发一发朋友圈来迎接新的一年。
象征仪式感的鞭炮放完,乔蓝终于可以玩上心心念念的仙女棒,他把手机交给周暮云,让他帮忙给自己拍照。
她有点怕用打火机点仙女棒,滚轮擦火声响了两次都没有成功点上。
“点个火,手抖什么?”
周暮云看不过去,单手拿着手机拍着,另一只手抽走打火机,在她手里只能擦出火星的火机,瞬间变得乖巧听话,擦出一朵橙红摇曳的火苗。
乔蓝赶紧把仙女棒的一头靠近火苗,点火的功夫,她不经意抬眸,看到火光掩映下,煌煌的光晕里,少年的五官和轮廓仿佛被打了聚光灯,鲜明而清俊,鼻梁又高又挺,他专注做一件事时会下意识的抿唇,优越的唇线勾敛,显出几分性感。
乔蓝捏着仙女棒的手指紧绷了下,怎么回事,她最近怎么老是觉得周暮云帅?
伴随着“滋滋”声,金色耀眼的火花在她手中闪烁绽放,流光四射,乔蓝回过神来,低沉清冷的男声响在头顶上方:“小心点玩。”
乔蓝没有什么镜头感,还会不自觉地肢体僵硬,动作pose全靠周暮云指挥。
“仙女棒拿近一点。”
“不要看镜头,低头看手……”
一支仙女棒燃尽,周暮云低头检视着手机里的照片,乔蓝拿上了两支新的仙女棒,问他:“你要不要试试,我帮你拍?”
“不拍,”周暮云看她一眼,嘴角轻扯,“这是仙女棒,不是仙男棒,哪个大老爷们会拍这个。”
“……”
说来也是,乔蓝想起周暮云似乎从不拍照,杜康还时不时会在个人动态里晒些搞怪的自拍,他的动态圈干净得像是空号,每逢节日也懒得发祝福语,谁也别想妄图从他的动态里窥见一点他的内心世界。
于是一捧仙女棒全被乔蓝给霍霍完了,照片拍了不少,乔蓝也难得有这样放松快乐的瞬间,当金花在指尖绽放,仿佛把漫天的流星都攥在了手中。
直到烟花燃尽,俩人把战场清理干净,将近凌晨一点,乔蓝才回到卧室。
窗外仍时不时有烟花炸开,铸成除岁的余响,蜷在被子里的乔蓝尚没有困意,打开手机,翻看着周暮云拍的照片。
乔蓝的眼睛越翻越亮,不敢相信这是用她的国产手机渣像素下拍出的画面,尤其是一张她手持仙女棒的照片。
灼亮的烟火光晕成了天然的灯板,倒映在少女清澈的瞳孔里,仿佛流星坠落银河。乔蓝忘记了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垂眸看着仙女棒之时,唇角恰如其分地勾起三分莞尔,仿佛只是单纯因为焰火的美好而微笑,又仿佛是为憧憬未来、岁月静好而笑。
在特定的角度和聚焦下,低质的像素反而营造出朦胧的意境,足以去当写真照的程度。
她把这张照片居中,配上白天里拍的贴春联窗花,包饺子和年夜饭的照片,凑够了九宫格,编辑了一段新年祝福语,发布到了个人动态里。
很快,炸出了一群夜猫子。
许梦晴:宝贝新年快乐!
谷莹:老乔拍的?技术可以哇,这镜头感绝了。
江卓: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谈宇飞:这年夜饭看着太有食欲了。
杜康:我怎么觉得包饺子的那张照片里的爪子有点熟悉?像是老大的?
乔蓝把包饺子的那张照片放大了些,才发现真露出了周暮云的一只手,杜康的眼睛是真好使。
还未点开回复框,手机一震动,又收到了一条留言。
周暮云:摄影师不配署名?
他这条留言直接回应了杜康的疑问,乔蓝索性没再回复,没想到俩人竟开始旁若无人在她的动态下面聊起天来。
杜康:老大你今天怎么跑乔蓝家过年了啊,不对,重点是你他妈还会包饺子?
周暮云:我会得多了。
杜康:牛逼。
周暮云:过奖。
乔蓝同样觉得会包饺子这事对周暮云来说很牛逼,但更牛逼的,还是他这手构图与虚实取景绝佳的拍照技术。
果然,一入艺术深似海,审美都跟着提升了。
乔蓝趴在枕头上,越看这张照片越心水,指尖轻点两下,把这张照片上传到相册,替换掉了自己几年没有换过的铃兰花盆栽头像。
—
虽然今年的除夕没有在外婆家过,但年还是要拜的,大年初一的下午,乔蓝一家三口便带着几大箱的年货,坐上了去往外婆家的高铁。
本来计划在外婆的城市和周围的度假村多玩两天,结果乔蓝万万没想到在大年初五,就收到了初八就要回学校补习的临时通知。春运期间的车票不好买,乔蓝连着蹲了两个晚上才抢到三张无座票,一家人又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
初八,教室的玻璃窗外,环卫工人还在清理路边鞭炮的外壳残渣,室内怨声载道。
“谁家初八就开始补课啊,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乔蓝跟着在心里腹诽:不仅是作业,她连答应帮周暮云写的作文都没有搞完。
“没事,老曹不是说了作业还是开学交,你可以慢慢补……”
“唉,本来还想去长白山滑雪的,谁想窝在教室里补作业啊。”
“就是说,我还定了冬令营,这补课通知得也太突然了吧!”
抱怨归抱怨,在曹岩抱着一沓新习册走进教室时,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假期诚可贵,分数价更高,这是大家都达成共识的真理。
补习比平时上课几乎没什么差别,除了没有早晚自习,上午四节下午四节,语数外和小六门轮番排满。
就算在这样密集的排课下,乔蓝感觉到同学们的心就像是被桎梏在笼中的鸟儿,越是束缚压抑,越想往外扑腾。
尤其是过了初十的这一天,乔蓝发现大家都有些莫名的躁动,课上偷摸看手机和小声聊天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快下课时,有个胆大的学生对曹岩明知故问:“曹老师,咱们明天还照常补课吗?”
“不补课,”话音落,曹岩看着底下瞬间变兴奋的学生们,笑里藏刀,“还真信啊?明天照常上,谁敢不来可以试试。”
底下顿时“嘘”声一片。
乔蓝尚在迷茫中,谷莹用笔盖戳了戳她的胳膊:“小乔,你猜猜明天是江卓收得情书多,还是周暮云收得多?”
她这才想起来,明天好像是情人节。
“应该江卓多吧。”
乔蓝想起了去年的情人节,江卓和周暮云都收到了满满一桌洞的情书,但俩人处理的方式却截然不同。
周暮云处理情书的办法简单粗暴,有署名的直接像发试卷一样原路发回,匿名的情书直接堆在教室后方垃圾筒上方的窗台上,放学前如果没人过去拿,直接会被值日生倒进垃圾桶。
然而会写匿名情书的,可想而知都是面皮薄的,谁敢在众目睽睽下去教室后面取情书呢。
乔蓝记得去年值日生倒垃圾时,就有个平时不爱说话的女生偷偷红了眼眶。
江卓却很爱护和珍惜这些心意,当时有几个和他关系好的男同学想拆开看内容都被他喝止了,但他回去后究竟有没有看这些情书,谁也不知道。
有了去年的前车之鉴,今年大概没人会给周暮云那个钢筋大直男送情书了吧。
“我感觉还是周暮云多。”
谷莹持相反的意见,周暮云前阵子率领三班夺得校篮球赛的冠军,实打实地出了波风头,今年收到的情书只会比去年更多。
她推了推眼镜,凑近小声问乔蓝:“你今年不打算送一封吗?”
“……”
乔蓝小愣了一下,似乎完全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今年不送的话,就要等明年毕业季了,而且要我说,毕业季送情书是最愚蠢的选择。”谷莹表情认真地说。
乔蓝理解谷莹说的意思,今年从十二月份就要开始备战统考了,明年的二三月份正是四处奔波要考单招学校的时候,要表白只能等到毕业季,而毕业季大家各奔东西,除非考到同一个学校,绝大多数都成不了。
“我想想……”乔蓝说。
放学回到家中,乔蓝一直补作业到了夜深,起身拉窗帘的时候,看到窗外浮在云层上的圆月,并不明亮的星辰点缀其间——在皎皎月色中,所有的星辉在黯然失色。
她突然又想起了谷莹的话,弯腰从书桌最下层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只粉色的信封。
信封里面装着她一年前就已经写好的一封信,尽管信里的内容,她几乎已经会背了,保险起见,她又拆开重新看了一遍,确定没有唐突不恰的词句。
这与其说是情书,不如说是一封感谢信,感谢江卓在高一开学时,帮自己解围拿错作业簿的那回事,虽然没有署名,但一看内容和字迹便能知道是她写的。
曾经无数次无人的课间午后,她都很想这封信悄悄放进江卓的桌洞,但终究因为怯懦,没有送出去。
趁这次的情人节,她把这封信混在其中,倒是不会太打眼。
如果江卓会看情书,那也一定会看到她这封感谢信,她确信至少信里的内容不会给对方造成困扰和误解。
乔蓝握着信封,发现自己送出这封信的心情并没有那么迫切了,似乎在这一年里,她的心态好像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具体什么原因,她也说不清楚。
或许就是因为周暮云那回说漏了嘴,让她知道了所谓的因缘际会和英雄救美,并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