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玥胸口的创口边缘长出一丝丝肌肉，再长出皮肤, 很快那个一寸多长的骇人伤口就愈合如初，只剩下衣物上一个细小的破洞。
她的手指拂过伤口，上面一点痕迹也摸不到, 只是刚才的疼痛感还深入骨髓。身体上的创口愈合了, 怎么就能算是没受过伤了？
她是赤焰城的女皇，不是囿于情爱被伤了也在所不惜的小姑娘。
“司空鸿雪, 本座方才不杀你不是因为往日的情愫，而是为了给我们二界留个余地。”
乌玥手中化出一把一人高的盘龙金背大砍刀, 落在地上声似落雷。
“上清峰退是不退？！”
“上清峰身后同样是万千人界百姓。上清峰……宁死，不退。”司空鸿雪上挑的眼角微微眯起，十分坚定。
身后的师弟师妹皆应声不退。
“如今你是上清峰大师兄, 倒是别有一副傲骨。不知当初的甜言蜜语、浓情蜜意, 你是否还记得两句呢？”乌玥低声笑了, 指尖慢慢拂过盘龙金背大砍刀。
此话中带着不少调-戏的意味，听得那些几百年没有谈过恋爱的修仙门派弟子心里一跳，默念人魔殊途，成何体统。
“陆一行，你们魔族阴阳怪气果真是祖传的啊。”
然后叶青烟就被敲了脑壳。
一阵罡风吹过，乌玥携着那把和她一般高的大砍刀往司空鸿雪站立之处跃去。
只是一眨眼功夫，方圆数百米内绿植枯萎。源源不断的能量涌入乌玥体内，巨大的魔气以惊人的速度腾出，冲着司空鸿雪的胸口而去。
司空鸿雪努力抵挡，魔气和灵气交织，似两条巨龙冲天而起。
只见司空鸿雪不敌，迅速捻了一道符咒，人影瞬间消失去，落空的砍刀直直坠下，砍下他的一块蓝色衣袖。
乌玥踏过那片碎布，向阵法中心走去。她依稀记着他有件衣服上似乎还有她留下的针脚。她只是直直地望着阵眼，并没看清他今日穿的是不是那件旧衣，可他现在对他恨之入骨，应当早就将那衣服烧成灰烬了罢。
无论如何，这已经不重要了。
她在阵眼之中站定，眼神望向赤焰城中的灵脉。
那处似乎有人去了，虽然阴山王已经赶去，但仍旧放不下心，此处得速战速决才是。
司空鸿雪眉头紧皱，似乎后头有什么东西正在催促他，浩荡如江的灵力全数惯出：“闪开！”
乌玥自然不怕这灵力，若司空鸿雪的灵力是江，那么她的魔力便是浩瀚的海，她仅仅一只手便挡下了。
她扛着大砍刀，转了两个身便往司空鸿雪身上劈去，那速度和力道都是冲着他死去的。
“哗——”
那一刀正正砍在他的胸口，好在他躲得及时，伤口并不深，只是一道从左胸到右腰的长长的血痕，看起来十分吓人。
一口鲜血从他嘴角流下，他皱着眉头跪在地上，却一步不肯后退。
司空鸿雪现在的修为放在玄云宗也是弟子中最强的程度，居然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嗷嗷~”
湿漉漉的暗玄豹不知从哪处山崖爬上来，晃着尾巴跑到了司空鸿雪身边。
暗玄豹舔舐着司空鸿雪的伤口，乌玥心里一阵阵揪着。
旺财是他们俩一起养大的，格外亲近司空鸿雪。都说动物看人看得最清。旺财和她一样，在此之前都相信司空鸿雪并非背信弃义之人。魔族虽然脾气大些，但都是性情中人，从来信守承诺，才叫她以为人族也能这般相信。
而司空鸿雪是个好人不假。
但他是人族和修仙界范畴内的好人，一旦魔域的存在妨碍了人界，这个好人自然要来做好事了。
“旺财，他要杀了我们所有人，你还傻乎乎地上去做什么？！”
乌玥紧张着旺财的性命，却见司空鸿雪同从前一般垂着眼抚摸了旺财的耳朵根。
这个动作那样温柔那样熟悉，那一瞬间乌玥觉得司空鸿雪可能并没吃下绝情丹。
但她又觉得，吃了绝情丹才好。
如此，他们二人为敌的时候，他的心里只会有对她的强烈恨意，而不会像她一般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剧烈的，如同滔天巨浪一般不断翻涌的痛苦。
而下一秒，她仅剩的一点善意都被完全击碎。
司空鸿雪一掌将暗玄豹击飞，毫不留情。
乌玥将旺财接下，它的全身都在因疼痛而颤抖。
“它伤害你了么？为什么对一只魔兽都要痛下杀手？你一直都在装模作样？”绝情丹可以改变对一个人的感情，但却无法改变人的三观和道义之心。
如今司空鸿雪的行动看不出半分对生命的敬畏。乌玥指尖一亮，暗玄豹的伤势便恢复了。
叶青烟看着苍龙血脉的能力，说道：“书上说苍龙血脉不详，可以毁天灭地。连你也是用来操纵十万死侍。可我看来，这血脉反倒更能用来救人。”
陆一行抬眼：“不论什么样的能力，只要强大到引起人们争斗，大多都被称为不详的。”
“噢~”叶青烟恍然大悟，想起了许多被冠上虚名的事物，经过时间的洗礼最终都揭开了面纱。
乌玥将旺财放在地上，对司空鸿雪说道：“若我当初……同你轻视魔族一般不在意你的生死，你当你今日还有机会站在本座面前吗？”
司空鸿雪一身蓝衣血淋淋的，表情却依旧是清高如同山间白雪，他淡淡道：“人族与魔族不同，人族就是这样善变。”
叶青烟在一边观察着司空鸿雪，这时他的年纪与自己相仿，但修为却已经近乎渡劫期。她是听说过的，这种修为牛逼的大佬受伤大部分情况都是自己人作祟……
现在这个情况……城内外一片混乱。
魔域遵循实力至上的宗旨，乌玥本就是因为在觉醒苍龙血脉之前便强大到无人可敌被推上王座的。
而今内忧外患，并非她靠自己一人单打独斗就可以解决。这里面有许多复杂的因素，有的从赤焰城还未成立时就已经存在。
叶青烟只听说司空鸿雪是仙盟盟主，高冷且强大。如今看来，确实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表现出了格外的冷漠。
但叶青烟还是想不明白，仙盟为什么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自己就算是投入了赤焰城，菜成这样，对修仙界应该也没有什么影响的。
叶青烟如今的身份是乌玥的妹妹，乌琴。
她上前道：“你这人，乌玥对你这么好，赤焰城也实打实救了你的命，你怎么恩将仇报、善恶不分？”
司空鸿雪冷道：“善恶？我问你，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是非黑白皆可为时间推移、立场改变而翻覆。今日说要结盟，便可共饮一杯酒。明日你挡了我的道，便提刀相见。”
“对人界来说，白纸黑字的承诺都能不作数，更不必说口头许诺。”
天空电闪雷鸣，司空鸿雪将自己的元神祭出，启动阵法。
陆一行敏锐地感受到神器就在这附近的地底下。
声音响彻虚空中，几处阵法联动，碎玉阵将要落下。
“你宁愿自己死，也要赤焰城和你陪葬吗？！”乌玥冲上去，欲要打断施法。
“是我抱歉。”司空鸿雪七窍都流出鲜血。
东方的天空，飘来数百只剑。上清真人协着万千修仙教派的大能来此处。
“师父！是师父来了！”弟子们欢呼。
上清真人落下，司空鸿雪却瞪大了双眼。
“师父，你承诺过……若我舍身作阵，修仙界便放过她。”
“这本就是作为上清峰大弟子的职责所在。要本道放过魔修，那是万不可能。”上清真人飘飘若仙，一头白发像是飘散的闲云。
“赤焰城已经收入修仙界的掌中了。只放过她……不行吗？”司空鸿雪的双目已经看不到，只是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话。
“魔族不死，死的便是你的族人，你的兄弟，你的同袍！你以为为师不知道你偷偷逼出了绝情丹吗？！”
“碎玉阵马上就要起效，还不随我离开。”
几个弟子听令往赤焰城的天上飞去，远远地观望这出好戏。
“师兄没事吗？他……”
“只要肉身和魂魄还在，上清峰便能留他条命在。”上清真人说道，便往灵脉那处去了。
阵法压下来，地动山摇。
司空鸿雪躺在地上：“玥玥……我杀了很多魔修……是我对不起你……”
“救人界……只能这么做，可是这样……你也太可怜了。”
乌玥蹲在他身旁冷道：“修士的命是命，魔族的命就不是命？拿赤焰城换人界，就是你们的计划？”
“司空鸿雪，你未免也太自作主张。本座从接任魔尊那一刻起，这条命便不止是自己的，更是为赤焰城子民所有，倘若赤焰城落到如同人界那般鲸境遇，本座就是割肉千万年都心甘情愿。作为赤焰城的尊主，赤焰城在，本座才在。”
“而你，却可笑地想让本座苟活？本座对你失望至极。”
“无事，我无了元神，还有这身躯，还有……我的魂魄。”司空鸿雪笑道。
这是他今日第一次露出笑容。
“说了，人是最善变的。”
“你要干什么？！司空鸿雪！这阵本座自己可以破！”乌玥嘶吼道。
“此阵借的乃是昆仑神玉之力，怎么，你要拿你的魂魄破阵吗？”
青气从司空鸿雪的七窍钻出。
这等邪法，用的是献祭自己的法子，以此来断开神力。
“你疯了？！”
“他们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不是一个人，而是千万人分食！你明不明白！！！”
第70章 第 70 章
◎“满意吗……朋友。”◎
乌玥抱着司空鸿雪的身子, 即便是从前他受伤不起时都和她保持着得体的距离。被她出言调-戏的时候，也只是微微欠身，红着耳朵说上两句姑娘不可。
他穿着这身得体的门派服, 便是端方的上清峰大师兄, 无人在乎他的衣袖是否有其他人的针脚, 也无人在乎他内心的想法。
他是弟子的榜样，是上清峰的代表, 甚至可能是上清真人眼中的威胁。
他不能是自己。
而这样的司空鸿雪, 如今却是不管不顾地靠着她，像是决定最后大胆一回。
乌玥的泪水落下来：“我知道……”
乌玥攥着司空鸿雪的手, 她也曾有过这种恐怖的念头, 但又觉得人族即便是残忍, 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
直到她亲耳听见司空鸿雪说出了修仙界的计划，她仿佛看见了自己身上的肉一片片被削下来混合着她的血熬成汤分给一个个排队的人, 那些人瘦得不成样子，一个个眼冒绿光。
那长长的队伍短去一小截又不动了，等她的肉-体恢复, 屋内的刽子手再一片片地从她的四肢剜下肉来, 那队伍便继续往前挪动。
她的呼吸蓦地急促起来，脸上的肌肉止不住抖动。
这世间从存在起便是资源分布不均衡, 人界匮乏到一定程度定会与魔域起争执。乌玥已然想到这是必然的结局，只不过她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你笨死了。我也笨, 不然我怎么会可怜一个修士呢？”
“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既没有能力予天下百姓温饱，也没有资格保护赤焰城。对人界来说……如果不来夺，他们会饿死。可魔域又做错了什么？他们什么都没有错, 只是拥有得更多罢了。要我如何从中做出选择……”
“你不必解释……从你回上清峰决定同我不复相见那刻起, 你的心里便有了决定。不是吗……”乌玥感受到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她微微抬头, 见天上笼罩的阵法一圈圈崩解，就像是被人从中间用一把大锤子震碎一般。
司空鸿雪咳了两口鲜血，声音嘶哑道：”只是上清峰与我有恩，大娘她若是一人在那儿定要被人欺负……我不得不回。”
司空鸿雪来此，本就做好了死去的准备。他怎么会不知道历任大师兄总是在出最后一个任务的时候遇害？
或许他在倒在赤焰城旁边的那一刻就应该没命了。
后面多出来的日子，都是他不应该拥有的幸福。
说罢他搭上了乌玥的手腕，此时他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我怎么能……我怎么能看你被……”说到一半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又似乎像是小孩儿一般无措地呜咽，“我爱你……我爱你啊。”
他的五感随着从他七窍中冒出的青烟而逐渐朦胧，到最后乌玥已经听不明白他在胡乱说些什么。
“不要怕，等我回来。”乌玥在他额上落下一吻，将她靠在一旁的树下。
她终究是放下了她曾经的爱人，将他冷冷地甩在身后。
作为赤焰城领袖的职责，她不得不这么做。保护赤焰城这个信念理应也必应当排在爱情之前。
眼瞅着司空鸿雪快要断气了，陆一行才慢悠悠地上去。
“司空鸿雪，我救你一次，你帮本座个忙如何？”
司空鸿雪眼神空洞地望着地面，想来已经是听不见了。
“你怎么不早点帮他？”叶青烟问道。
“怎么？心疼他？本座见他活蹦乱跳的就不舒服罢了。”陆一行说完便利落地施法。
叶青烟撇撇嘴，这大佛，想帮谁，什么时候帮，也都看心情，摸不透啊。
只见陆一行使用了同样的邪术，阵法的崩解暂停了一瞬，而后又继续开始。
叶青烟这才反应过来，这邪术不是要献出自己的魂魄吗？
陆一行这是以自己的魂魄作为交换，换下司空鸿雪的魂魄吗？
“你救下了司空鸿雪？那……那……”那她们两个是不是就都不会死了？
“乌玥的结局是为了赤焰城而死，司空鸿雪活着与否并不重要。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并非是本座可以改变的。”陆一行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叶青烟几乎没有看过陆一行吐血，瞬间紧张起来：“那你呢？！”
陆一行淡淡道：“这是万年前的世界，此时你我都不存在。只要既定的结局不变，这儿的规则限制不了我们。”
“那你也不能把灵魂献祭了！如果我们找不到神器怎么办啊！”
他狡黠一笑。
“本座拿七魂三魄作赌注，只要你在一刻钟内破除此局，不就没事了？”
“你……你！你们！”
叶青烟急得冒烟，陆一行却抱着手笑，这让她更加生气。
你们活得久的，都有病！！！
在她短短的二十多年人生中，还没有见过这么多不正常的人。
她现在的境遇就好像，她的箭术教练突然拿出了个葡萄放自己头顶，对她这个只练了半个小时的人说：来，往这儿射。
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不知道陆一行是怎么放心的。
好像他总是这样，从前练法术的时候也是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