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得作罢。
仙鹤穿过那彩色的写着金色大字的大门。
首先入耳的便是齐声声的一句：
“欢迎妹妹回家！”
沉桃硬生生压住想转头走掉的冲动，手不自觉拉紧陈子尘的衣袖，像小时候被从兽境丢到九曜山后那样，跟在陈子尘身边，拉着他衣裳怎么也不肯松手。
陈子尘暗中拍拍她。
“这位姑娘还是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了，今日我们是作为柳书云的委托人来妖界救她出去的，不是来说其他的。”
陈子尘向玉蝶道。
羡鹤飞出云雾，众人便见那一百阶玉石台阶上站满了，有妖兽体，也有人形的，最前方便是戎虎、玄猫与幼蝶。
幼蝶看上去已经恢复了许多，气色很不错，眼神正小心地打量着沉桃。
沉桃也忍不住看这满满的人头，这群妖兽，个个都长得极好，毛发柔亮，面色红润。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喉咙好似被堵住，拉一下陈子尘的衣袖。
陈子尘便替她道：“柳书云在何处？”
戎虎上前，“前辈问的可是那兽境的驭兽师？她被爹爹关起来了。”
“那你爹呢？”
“爹爹似乎正在、正在给给三皇子疗伤……”玉蝶离得最近，却说话最结巴。
幼蝶连忙接道：“我已经让小蔺去叫爹爹了，应该就快出来了。”
沉桃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
“不必了，我来带柳书云走，还请各位行个方便，若不然，我也只能强来了。”
她压制着心底翻滚的情绪。
“但……”
“好。”玄猫打断戎虎的话，上前化身成花猫，“前辈，妹妹，我带你们去。”
众妖无法阻拦，他们能感知到沉桃身侧那人身上的修为绝非他们可以抵挡的。
玄猫带着沉桃二人弯弯绕绕，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云雾，终于停在一个四周黑下来的地方，周边云雾中似乎镶嵌着上好鲛珠，色泽鲜亮纯净。
临到这，沉桃终于嗅到了柳书云的气息，柳书云确实就在那道门后没错。
“妹妹确定要救她走吗？”
玄猫摇着尾巴在沉桃面前晃来晃去。
沉桃：“我欠她的。”
玄猫脚步一顿，随后又道，“你怎么会欠她，不要被世俗的道德欺骗了，是他们欠了你的，也是他们欠了娘亲的，这么多年，才终于有人来赎罪了。”
沉桃十分警觉，她对向自家师父时视线出现一丝慌张。
这里……
这门后难不成就是……
“爹爹说，总有一日，整个兽境都会来这向娘亲长跪赎罪。”玄猫摇晃着尾巴，走到那道糅合了彩色羽毛的门前。
陈子尘拍拍沉桃。
“我进去将人带出来，你便在外面等我。”
玄猫挡在门前。
“抱歉前辈，这里面只有我们不禁谷的人与妹妹才能进入，其余人等进不了，这是我们不禁谷的规矩。”
陈子尘回头看一眼沉桃，轻笑一声，“这天底下还有我进不了的地方？”
他说着便要替沉桃往里闯一闯。
沉桃突然拉住他。
“师父，我去吧。”她唇角勾着，眼神盯着那道门后。
见状，陈子尘也不多说，替沉桃让开路，抬手在她背上打上一道印记以便保证她的安全，又道，“有事便叫我，我在这等你。”
这小小一道门，还挡不住他。
沉桃点点头，一步步朝那道门走去。
那门似乎真的会感应，沉桃靠近后便自动打开，待沉桃与玄猫进去后又重新关上。
里面和外头的不禁谷长得不一样。
这里绿草如茵，细细的竹叶随着微风轻摇，暖暖的阳光透过缝隙照在地面的石板路上，洒下片片斑驳，光影成诗。
像个寻常午后，走在寻常的园子里。
石板路上一片落叶都没有，干净着。
玄猫解释：“每日都会有人来洒扫更换，这里四季都是这般，爹爹说娘一直想过寻常的普通人的生活，最喜欢在绿竹下躲懒。”
沉桃也不知听进去多少，她只觉得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第七次驭兽大比的时候，爹爹才找到机会混进兽境，去找娘亲。”
玄猫声音很平静，很轻地讲述着。
沉桃顿住脚步，她已经看到了远处长跪的兽境弟子的队伍尾巴。
“第七次驭兽大比？”
玄猫点头，“是。”
第七次驭兽大比……那时老境主照旧闭关不出，现任境主一手遮天，操办了整场驭兽大比，那时他还不曾诱哄她参加驭兽大比。
似乎是在境门关闭之后的半夜，他突然如鬼魅一般站在她床头，问她：“想不想跟我做个交易？”
沉桃到最后都没听说过秦长风回来过。
但现在论起来，她那时已经出生，甚至已经作为音音在一众音音中生活过，众人都认得她。
却为何他来带走了她娘，却没带走她？
作者有话说：
观青：老婆嘿嘿，老婆来找我的，嘿嘿
第32章 第 32 章
◎你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
竹影摇曳下, 那群弟子似有所感地回过头。
看着那个被他们厌恶的一再挑战兽境规则者缓步朝他们走来。
“沉桃！”
“书云姐，是沉桃！”
“是她联合妖族将我们关在这里，她定时想搞这种卑鄙手段让书云姐无法参加六州驭兽大比。”
或许是被妖族强迫长跪在此的缘故, 众人的怒火一点就着。
柳书云跪在最前方, 单独一排，似乎她的罪孽最为深重, 她微垂着脑袋，她那一身张扬恣意的红衣已经换成了素色的衣裳，发上无簪钗，竹林里的轻风吹着她耳畔的发丝, 勾勒着她的脸庞。
这时才让人觉得她脸庞身形都是消瘦的。
她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眉眼清淡朝沉桃颌首。
“起来，我带你出去。”
沉桃向她道。
柳书云垂下眼睫，“多谢。”
柳书云正要起身, 玄猫加强阵法, 又将她压下去, “妹妹不要搞错了，我只是带你来，但爹爹做下的阵法得由你来破, 若破开爹爹方不至于怪罪于我们，妹妹应该能理解我们吧？”
玄猫眉眼带笑，说话声音尽自己最大能力温柔，殊不知沉桃听得浑身难受。
她握紧拳头, “我只要她一个也要破阵？”
玄猫颔首，“爹爹说, 她是这群人里最该死的那个。”
柳书云低眉垂眼, 轻风吹拂下多了几分柔弱之感, 但那不屈的背脊透露着她的脾性。
沉桃伸出手试了一下面前的结界阵法，心中大约有了计量，右手紧握成拳，蓄积灵力，这种小阵法，她一拳就能打破。
正此时，玄猫又幽幽开口：“这阵法好似与爹爹相连，破阵等于拿剑刺在爹爹的妖丹上。”
众弟子看着沉桃手上的灵力渐渐散去。
沉桃眼中无声地质问让玄猫有些心虚，“你也知道的，兽境弟子真的很可恨，爹爹……”
“柳书云。”
沉桃叫她一声，“你自己出来。”
她不喜欢秦长风，也不想认他，但也绝不至于当着自己娘亲的面伤了那个擅闯兽境将她娘带出来的人。
“我要带他们一起走。”柳书云关心着手下的几十人。
那些人方才听了玄猫的话，已经开始商量对策：“我们联手将这阵法破了，那谷主也就受伤，岂不是很容易就出去了？”
柳书云面色有些为难。
“我只管你一个，走。”沉桃催促着她。
柳书云见她不敢破阵，自己也就无法趁机将其他弟子带走，只得摇摇头，“我带兽境百数弟子进妖界，若一个都带不出去，亦是无颜回去。”
她回过身看向那块墓碑，声音轻了些，“再者，为姑母长跪也是晚辈应当。”
“书云姐不必再同她说这些，她是人族的叛徒，与妖族勾结只会害我们。”
“连阵法都不肯破，还说什么救人！”
沉桃听着他们一句又一句越来越难听的谩骂，眼神渐渐冷下去。
这不禁谷，她还不想来呢。
越想越气，“我今日来了就得带你走，至于其他人，爱死不死。”如果可以，她甚至想一拳一个全给打趴下。
沉桃摸着那结界阵法，寻找着其他的突破口。
忽而感觉身后多了一抹气息，她手下一顿。
身后那人紧盯着她的动作，见她察觉便轻唤她：“桃桃。”声音紧张又小心。
沉桃转过身，冷面待他，“放人，或者我一拳打穿你妖丹。”
秦长风抿紧双唇，眼神中满是关心却又摇着头，“不可以，这是他们欠你娘的，这也只是开始，再过不久整个兽境都应该来给你娘请罪。”
他筹划了一辈子，本以为这辈子都再不会有机会见到沉桃。
但现在见到了，计划也已经停不下来了。
“那我若是执意要救柳书云走呢？”沉桃心中很清楚，柳书云与她娘的死没有关系，她是她，她爹是她爹。
柳书云朝着秦长风跪了下来，“书云自知无论如何也弥补不了姑母的命，但这几十弟子是书云带进妖界，书云理应带他们平安出妖界，敢问谷主书云这条命够不够换这几十弟子？”
她垂着脑袋，无人能看清她眼底的挣扎。
沉桃抬手，手中出现她的琵琶，挡在结界前面。
“秦长风，其他人你随意，但柳书云我要带走，你杀我，或者我杀了你都行。”
这话说得决绝，秦长风眼中的情绪复杂万分，在那一刻都停住了。
心口好似痛得厉害。
有种尖刀已经刺进他妖丹里的感觉。
他找寻多年的女儿，他与自己心爱的女子孕育的女儿亲口跟他说他杀了她或者她杀了他，她已经不是愿不愿意认他，而是在此刻将他当成敌人对待。
秦长风抬手，指着不远处的墓碑。
“桃桃。”开口声音颤抖又抑制着。
“你在你娘面前跟我说这种话？”
沉桃眼神冷漠，与玄猫印象中的沉桃判若两人，她粉唇轻启，“我娘于我有生育之恩，她于我有救命之恩，你与我有什么关系？”
秦长风颤着手，忍不住拔高声音，“她爹杀了你娘！”
“我自会杀了她爹为我娘报仇。”
“她是你杀母仇人的女儿！”秦长风再次强调，两人之间火药味很浓，兽境弟子也不敢随意开口。
玄猫看得直蹙眉，但这存在于他们父女之间的问题，他也插不进去嘴。
沉桃已经对他不耐，“就这一次，日后再抓到随你处置。”
“不可能！”
他一口回绝，没有留下任何余地。
沉桃用灵力催动方才陈子尘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轻声呼唤：“师父。”
下一瞬，陈子尘便已经出现在她身侧，看着她对面那个穿着花羽毛衣裳的男人，一眼认出这人身份，再见两人之间针尖对麦芒的危险气氛。
陈子尘摊开手，声音低而有力，“惊雷！”
不知在哪溜达的惊雷剑倏地以本体出现在陈子尘掌中。
“打架？”
他不明情况问了一句。
秦长风脸色难看得要死，他自认对沉桃有所亏欠，但这世间所有都不能凌驾于他心爱的女子之上。
他身后倏地张开一对大翅膀，玄猫一惊：“爹！”
“秦谷主！音音……沉桃！”
柳书云见势不对，连忙走到结界边缘，“不要为我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书云愿意被困在这里，他若想救我自会来，不然，书云永远留在这里替父赎罪也是应当。”
沉桃见秦长风那对大翅膀露出来，似乎当真要与她打一架，简直气笑了。
还说什么当着她娘的面，他这不也是在当着她娘的面要打她？
“不行，我没来便罢，今日来了你就必须得跟我走。”沉桃气上心头，最恨柳书云这种为她爹而自愿付出的性子。
“爹，您冷静一下，娘亲面前……”
“秦长老。”
一道温润中带着些许警告意味的声音出现在门口的方向。
观青身着一身烟青色衣裳徐徐走来，长发似是随手一挽，松松垮垮地，林中一直有的微风轻轻吹起，他脸色尚有些苍白，眉眼却更显精致。
“几个小喽啰而已，您要为了这几个小喽啰与她大打出手吗？”他站在沉桃的另一侧，挡住了身后结界里柳书云的身影。
秦长风气得撇过头。
玄猫点点头，“不值当，我有个折中的法子，妹妹要救柳书云，柳书云要带着这些人一起走，那便让她替他们受罚，总归妹妹也没说要将柳书云完好无缺地救出去，爹爹您看如何？”
沉桃眯起双眸，正欲说些什么，观青轻轻拉住她衣袖，摇摇头，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有人递了台阶，秦长风想了想，道，“让她给你娘磕一千个响头，我这次便放过他们。”
还不待沉桃说什么，柳书云便直接道好。
她动作很快，转过头几步走到墓碑前跪下，砰砰开始磕头。
“沉桃！你们欺人太甚！”
“沉桃！”
“贱……”
那人话还没出口，一条尾巴抹了他脖子，沉桃回头时只见有人晕在了地上，其他人俱是惊恐又愤怒。
观青徐徐缓缓开口，“这是妖族，生死不由你们，她磕的响头都是为你们，若不想她白白磕头，便应该识趣一点。”
那群弟子眼中愤恨的情绪没有下去过。
秦长风偷偷回头看一眼沉桃，见沉桃只盯着那磕头的柳书云看，心上又是一气。
“怕是还要些时辰，两位前辈与妹妹先去前面歇着吧。”
玄猫试图劝说，缓和一下气氛。
沉桃见秦长风不肯走，那对大翅膀收了又没完全收，就在他背后合拢。
陈子尘完全听沉桃的，观青便道，“小幺传信说你在问那四个兽境长老，我们出去说吧。”
他消息倒是灵通。
沉桃颔首同意。
路过秦长风时顿了顿脚，语气轻轻淡淡开口，“谢谢你。”说罢便离开了这竹林。
秦长风身子僵在原地。
待沉桃等人完全走出去，玄猫便竖起一道结界将两人遮挡起来，无奈道：“哭吧。”
秦长风眼泪一下就涌上来，“她说她要杀了我。”
“她不是这个意思。”
“当着她娘的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