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回应，路德骤然出手。
他捏住了莉可的下颌，指引她的头颅抬得更高。优雅的城主微微弯腰，而后侧过头。
路德几乎是凑到了莉可的耳畔。
黑色长发与她的额角摩擦，薄唇触及到她柔软的耳垂，呼吸吹拂过来时，莉可抖了抖。
好香的味道。
和切利奥不一样，和加雷斯也不一样。
莉可在路德·芮文的身上，同样捕捉到了他独特的魔力波动。这股波动闻起来像是森林，也像是泥土。
仿佛万物悄无声息，在慢慢腐朽的，糜烂的香味。
“没人能随便溜进我的城市。”
近在咫尺，轻声慢语。
是在回答，更像是亲吻。
“我没有得到任何线索与消息，偷溜进来的小老鼠，理应由我亲自处置。”
“大人又想怎么处置我呢，”莉可低语，“我只是个不擅武力、没有计谋的小人物，又为何轮得到您亲自处置，甚至是出面试探？”
路德的魔力波动，让莉可感到不舒服。
犹如腐烂的木头浸泡在湿润的泥土中，带着腐朽的香味，却熏的人头疼。
“不要妄自菲薄，亲爱的姑娘。”
他停留在莉可下巴的手掌缓缓下挪，沿着她流畅的颈部线条，落在了肩颈相连的位置。
路德的拇指在她的颈侧来回打转。
“如此熟练的暗示术，你决计不是什么小人物。”
莉可骤然僵硬在原地。
她的金色眼眸瞳孔骤缩，莉可退后半步，却被路德抓住自己颈侧的手拦住。
魅魔的诱惑能力一旦成功，至少可以持续六到八个小时的时间。
尽管路德·芮文将她的天赋误解为二环暗示术……那也不是这么轻易就能解开的！
城主的视线已经恢复了焦点，他的神情依旧温柔，凝望着莉可，仿佛她不过是一名胡闹的孩童。
“让我想想看。”
可他慢条斯理说出的话语，却让莉可胆寒。
“若非你是切利奥·席尔瓦的同伴，我该如何处置你呢？”
诱惑已然失效，可路德的表情不变，他垂着眼眸，用仁慈的语气继续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不用担心圣骑士阻拦，我大可以命人脱光你的衣服，然后拿铁链拴在我的床头。”
路德·芮文带着淡淡笑意说。
“一日复一日，总有一天，能撬开你这张漂亮的嘴巴，让你道出潜入我的城市，究竟有什么目的。”
莉可惊呆了。
这人……比恶魔翻脸都要快啊！
避开切利奥，他连藏都懒得藏了。
越是温柔，越显冰冷。如此面目，反倒是让莉可更为心安——毕竟深渊里的恶魔，都是这幅嘴脸。
这般威胁，可要比切利奥的神圣魔法逊色多了。
“但假设是没有用的，路德大人，”她说，“切利奥是我的保护伞，我可以——”
“——大人！”
花园外侧一声呼喊，扯开了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
路德侧了侧头，面无表情地放开了莉可。
小魅魔只觉得周身一松，连带着那熟悉的腐朽香味也迅速散去。
“大人，”下河城堡的管家神色匆忙地走了过来，“席尔瓦大人已经醒了。”
切利奥醒了！
莉可精神一震。
“我要回去看望切利奥啦，”小魅魔飞快开口，好似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谢谢您，大人，能将切利奥的故事告诉我！”
说完，莉可拎起衣裙的裙摆，转身拔腿就跑。
身后的路德·芮文并没有出言阻拦。
他注视着莉可飞奔的背影，灼灼目光让莉可如芒在背。
路德·芮文，也是个麻烦的家伙。
要是藏着掖着，还证明对方有所忌惮。可他要把这幅野心勃勃的嘴脸摆在明面上，证明路德其实并没有真正的把她，乃至切利奥放在眼里。
莉可在心底做出了评价：她都不知道对方何时解开的诱惑，只记得那股奇怪的腐朽香味似曾相识。
究竟是哪里闻到过……
“切利奥！”
小魅魔一路狂奔，回到了切利奥的房间。
切利奥·席尔瓦果然醒了。
天已大亮，日光顺着敞开的窗子倾斜而入，照亮了他绚烂的金发，也映照在他用绷带包扎好的伤口躯体上。
听到声音，切利奥转头，如海一般澄澈广博的眼眸转了过来。
下一刻，莉可直接飞扑进了他的怀里。
“切利奥，”她急切地抬起头，“路德的魔力波动，在钟楼的地下室里也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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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016
◎怕什么来什么。◎
16
莉可一头撞进切利奥·席尔瓦结实的臂弯当中。
她昂起头颅，因飞奔而飞扬的黑色长发还在半空飘荡。而莉可本人……本魔则死死地抓住了切利奥的衣襟。小魅魔急切地打算继续出言，可话到嘴边，她恍然回神。
太阳升起后，和煦的日光温暖了室内。
暖烘烘的房间里充满了皂荚与清水的气息，之前萦绕在切利奥周身的浓郁血味不见了。
他自我鞭笞，完全不留力道。忏悔室鲜血满地，就像是什么酷刑现场。
但现在，莉可从切利奥身上嗅不到任何伤口的气息。
“味道。”莉可茫然开口。
“什么？”切利奥没跟上她的思路。
刚刚那名药剂师说，光明女神的祝福会治愈他的伤口。
所以切利奥的伤口，已经彻底愈合了？！
莉可难以置信地开口：“伤口不见了！”
她跪在床榻边，挺直了脊梁。小魅魔震惊地伸出双手，一手越过切利奥的宽肩，另外一只手穿过他的窄腰，肆无忌惮地在他背后摩挲着。
柔软的指尖顺着男人的脊椎上下挪动，身经百战的躯体历经千锤百炼，流畅分明的肌肉在莉可的碰触之下微微收缩。
再那凹陷的脊沟中央，象征着恶魔契约的玫红色符文一路如蛇般蜿蜒向下。
他后背的皮肤完整如初，哪里还有鞭痕的痕迹？
莉可的手在他的肩胛骨与竖脊肌之间来回游弋：“魔主在上，就是恶魔也没有这么强的恢复力呀！”
切利奥：“……够了。”
她一双手摸索的切利奥心头猛跳。
早在她闯入卧房时，切利奥就觉得莉可仿佛一间巨大的移动花房撞进了他的心上。
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悸动与刺痛隐隐有再次抬头之势，脊背上她碰触过的每一寸肌肤都隐隐发烫，连带着脊椎留下符文的位置似痒非痒。
切利奥一个激灵，猛然抓住莉可的双臂。
“你不能再这么做了。”他说。
“怎么了？”莉可茫然地看向他。
“在地表世界，与随便什么人发生亲密接触，是非常失礼的事情。”切利奥解释。
“可，可是，切利奥不是‘随便什么人’呀，”这并没有说服莉可，她不甘心地开口，“切利奥与我签订了契约，我们是伴侣关系！”
“……我更倾向于称你为同伴。”
“有什么区别吗？”
莉可歪了歪头。
她看向切利奥·席尔瓦时，金色眼眸里凝聚着的只有好奇。
事实上，莉可也从未向他投以另外一个层面的情绪。
切利奥不是没见过魅魔，那些身姿妖娆、衣着暴露的恶魔，往往一见到他就尝试着使用诱惑魔法，盛情邀请切利奥走向她们的床。
那些恶魔看向他的目光■裸又■荡，一切渴求直叫人往下三路想。
并且，她们的诱惑，始终带着令切利奥作呕的恶意。
利用、纠缠，引人步入深渊，这是恶魔的本性。
但莉可并非如此。
这双金色眼眸里总是写着好奇与探究，精致秀丽的面庞洋溢着的除却畏惧就是灿烂笑颜。
反倒是切利奥……
回想起翻涌的欲念，和那无法言说的梦，圣骑士阖了阖眼。
和莉可干净坦荡的双目相比，切利奥甚至觉得自己的想法更为肮脏。
鞭笞是有用的。
理智与渴望拉扯，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在最受煎熬之时，切利奥·席尔瓦对放过莉可的抉择产生了懊悔的念头。
但所有的悸动平息之后，看着眼前的姑娘，他还是觉得起初的原则没有错。
乌黑如墨的长发披散在绿色衣裙的肩头，更衬莉可的肤色雪白如瓷。她娇小的身躯跪在床榻边沿，几乎不占据多少空间，更遑论冒犯。
再加上那茫然懵懂的神情。这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个不谙世事、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而非来自深渊的恶魔。
她确实是无辜的。
未曾沾染过罪恶，不应接受提前的审判。
哪怕是恶魔也是一样。
莉可并非在勾引她，她从未来过人间，她只是在用深渊的社会标准来接近他。
“你我达成契约，你不伤害他人，我将你从回深渊，”切利奥耐心解释道，“你我拥有共同的目标，并且为了达成目标共同行动，这就是同伴。”
“人世间的构成非常复杂，这里的种族会排斥恶魔的存在。因而莉可，你必须隐瞒自己的身份，直至达成你的夙愿，”他说，“而在回去之前，你得遵守地表世界的社会规则……莉可，你没在听。”
莉可昂起头颅。
平日里的切利奥·席尔瓦，是把金发统统梳拢到后脑的，在配上那身全副武装的银色铠甲，英俊，却也足够威严。
一丝不苟的外表让他看起来完全就是神明的代言人，不会有任何人对其心生旖念。
但现在不一样。
日光映照在他散落的金发之上，几乎是为切利奥镀上了一层柔光。他垂着眼眸，同样金色的浓密睫毛半遮如晶莹剔透的蓝眼，切利奥依旧像是一尊塑像，却因近乎温顺的包容姿态，凸显出几分往日不存在的脆弱感。
小魅魔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
——不怪她不好好听切利奥讲话，换做是人类，也不会耐心倾听蜂蜜蛋糕讲述厨房里的法规法则吧！
见她还心不在焉，切利奥的语气重增添了几分严厉：“莉可。”
莉可垂头丧气：“我知道啦。”
呜呜，好想吃。
“既然你听了，那我刚刚说的是什么？”
“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是魅魔，要乖乖听切利奥的话。”
“……”
他可没说后半句，但这么理解也差不多。
切利奥颇为头疼地抬手揉揉额角：要一名野生野长的恶魔遵守社会规则未免痴心妄想。深渊里的生物生来邪恶而混乱，至少莉可能倾听而非故意对着干，这已经算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
“所以，”于是切利奥略过了莉可不感兴趣的话题，“路德·芮文对你使用了魔法。”
啊，啊对！
她跑过来，本来是为了通知这件事的！
要不是切利奥提及，莉可险些都要把城主大人的事情抛到脑后了。
她本能地回头，环视四周。
恶魔的五感远超常人，她还擅长感知魔法。周围的环境非常安宁，应该没人窃听。
饶是如此，莉可还是压低声线，急迫地开口：“是一样的，是一样的！”
切利奥敏锐地抓住重点：“你做了什么，会逼迫下河城城主亲自使用魔法。”
莉可：“……”
什么嘛，又指责到她头上来了！
魅魔藏在衣裙之下的尾巴不爽地来回甩动，但莉可左思右想，惊觉自己找不出反驳的话语来。
要不是她主动使用了引诱天赋，路德·芮文确实不会动用魔法挣脱束缚。
但莉可才不会承认是自己的错呢，她可是恶魔，她生来懂得推卸责任。
“还不是他总是追问我的身份，”莉可气鼓鼓地告状，“我觉得不对劲，才想引诱他说出其中缘由，没，没想到……”
话说一半，莉可金色的眼眸伶俐地转了半圈。
“他说，他说要把我锁在床头，还要脱光我的衣服对我施（）暴，”莉可的语气末端添上几分惊恐，“切利奥，他是坏人，是个，呃，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们不能住在路德的家里。”
平心而论，莉可并没说谎。
路德·芮文的原话大差不离，确实也指向了更为私密的层面。莉可不过是生动地运用语气和表情添油加醋而已。
不管怎么说，抓紧走绝对没错。
但切利奥·席尔瓦只是平静地阖了阖眼。
“我知道。”他说。
“什、什么？”
“需要提防路德·芮文。”
哪怕莉可不声情并茂地阐述，切利奥也从未信任过下河城的城主。
原因很简单。
他的佩剑会对任何手染罪孽之人产生反应，接近真正的魅魔，银剑尚且毫无动静；可当路德·芮文亲自出面迎接之时，面对他温文尔雅的俊朗面孔，切利奥·席尔瓦掌心中的剑柄却在嗡嗡颤动。
“是你先诱惑他的，莉可，”他说，“即使以此出言质问，他也能够找出堂而皇之的措辞应对。”
“那，那魔力波动……”
魅魔对魔力非常敏感，对莉可而言，每个人身上的魔力波动都是独一无二的，是一种辨识身份的特征，她决计不会认错。
切利奥抿紧嘴角。
显然，圣骑士也不甘心。他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下河城是他的城市，钟楼又是公共设施，倘若城主在地下室亲自布置法阵，也不是你我能够置喙的。”
这，这倒是。
就像是在深渊，魔主想去哪里挖个坑造宫殿，别的恶魔也无权评论。
“难，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明明知道对方有问题呀！
莉可的尾巴沮丧地垂了下来。
人类真麻烦，换做是深渊，觉得有问题直接动手就好了，成王败寇，很简单易懂的道理。
在地表世界，这样好像行不通。
切利奥陷入了沉默。
他知道莉可的意思，但圣骑士可以果断斩杀恶魔，却不能私自决定贵族的生死。
甚至是，他们都无法轻易离开这座城堡，因为这是路德·芮文的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