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的威胁只换来了对方无所谓的笑声。
吟游诗人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魅魔小姐，也许你还没有搞清楚情况——当你走进门的时候, 咱们两个便拥有了同样的身份。”
莉可自然明白他的话，她不退缩道：“我可以说是跟踪你过来的。”
路易不假思索：“我也可以当众揭露你是一名魅魔。我想对下河城的居民来说, 恶魔的威胁可要比小偷大的多。不过，你我为什么要相互伤害呢？”
莉可不爽地眯了眯眼。
离得这么近，那熟悉的魔力波动更为明晰。
诗人的魔力很怪。
地表世界的生物, 魔力波动与恶魔不一样, 他们的生命力由心脏和大脑散发出来。每每投入切利奥的怀抱时, 感受着他搏动的心跳，如海般广博的魔力也会传递到莉可的感官。
但眼前瘦削的男人，他的魔力波动好像被什么“堵住了”。
心脏处传来的波动时有时无，而更为强烈的魔力，则是从……
莉可的视线落在他蒙住双眼的白色绸布上。
是从他的眼睛传过来的。
吟游诗人真的是人吗？
还是说，他和自己一样，也是某种假装成人的魔法生物？
莉可的脑袋瓜转的飞快。
但她手比脑子还要快，魔法生物更趋于依靠本能行事，莉可几乎是在察觉到吟游诗人的魔力不对劲时，就已经朝着他迈开步伐。
灵巧的脚步如舞蹈、似示好，莉可柔软的指尖碰触到男人支撑着身躯的银杖。
只是她的指尖堪堪与冰冷的金属发生接触，看不见的吟游诗人便敏锐地后撤半步。
如此迅速的动作，与刚才步履蹒跚的样子完全不同。
“这很失礼，魅魔小姐，”吟游诗人无奈的样子，好似在向胡闹的大小姐让步，“我只是哄守卫入睡，打斗是会惊醒他们——”
话说到一半，莉可扬起笑容。
她的目的本就不是吟游诗人的手杖。
随着莉可迈开步伐，象牙色的裙摆因动作而摇摆，在那如海浪般明亮的裙角之下，魅魔蜷缩藏纳的尾巴从中直接伸了出来。
纤细的长尾迅速圈住对方皮包骨头的大腿，莉可狠狠发力，直接将吟游诗人拽倒在地！
当失去重心时，男人的震惊透过那白色绸布传递过来。
他重重摔倒——说实话，莉可都怕这么一下子，把他这瘦弱病态的身躯摔散架了。
但现在她没时间顾及对方的健康。
小魅魔麻溜俯身，一把抓下吟游诗人蒙住双眼的白色绸布。
刹那间，那藏起来的魔力波动，如井喷般笼罩住莉可。
而在看清对方的双目时，莉可震惊地瞪大眼。
雨后森林般的魔力，是从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眸中传递过来的。
哪怕吟游诗人瘦脱了相，她也能看出来对方清隽文雅的面孔，与路德·芮文如出一辙。
相似的容貌，相同的眼睛，还有无比接近的魔力波动。
“你是路德的什么人？”莉可直截了当地问。
躺在地上的吟游诗人，在惊讶过后，也只是用一声苦笑作为回应。
“很敏锐，美丽的魅魔小姐。”
诗人好似放弃了，他干脆就仰躺在地，也不起身：“像是只野生的魔物。我是路德·芮文的兄长。”
路德·芮文的兄长？
下河城的城主，还有一位哥哥？
莉可既意外，又茫然。
“路德有哥哥，那你你为什么不是贵族呀？是他击败了你吗，是他把你逐出了下河城？”
“……”
小魅魔劈头盖脸的质问，换来了吟游诗人近乎受伤的表情。
他合拢双眼，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清澈且明亮，全然不似眼盲。
但这位芮文家族的长子，眼睛肯定有问题——人类的魔力不该从双目扩散开来。
“按照恶魔的逻辑，自然是如此，”他感慨道，“没想到竟然如此准确，也许我的弟弟本就不该是一名人类。”
吟游诗人这才缓缓起身。
他很是随意地坐在地上，手肘搭着弯曲的膝盖。散落在脸侧的发，因为他的动作而半遮苍白病态的脸颊。
“路易·芮文，既然你能直呼路德的名字，那么喊我路易就好。”
说着，诗人彬彬有礼地牵起莉可的手，紫色眼睛里荡漾着淡淡笑意：“我能否知道你的名字呢，美丽的魅魔小姐？”
“我叫莉可。”
“那好，莉可，”他重复了一遍名字，“你我做个交易如何？不要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切利奥·席尔瓦大人——说我是小偷，是大盗，是魔法生物，是路德·瑞文的走狗，什么都行。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何想要迪拉尼特的红宝石。”
他是失败者。
莉可不太了解地表世界的权利纷争，但在深渊，成王败寇，很简单的道理。
兄弟阋墙、姐妹相争，再寻常不过了。血缘的关系在恶魔心中远不如上下级紧密，若是长兄败于胞弟，其他的恶魔只会嘲笑对方空有更强大的魔力、学习更久的术士，却依然被年轻的后者算计。
恶魔不会产生同情心理，更没有道德。
所以莉可觉得，路易·芮文，理应是为了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而来。
但是嘛——
小魅魔的金色眼睛，在路易俊秀却苍白的面孔打量一番：“好哦。”
她不傻。
既然说了钟楼地下室的阵法是为了召唤恶魔而设置，那下河城的城主，决计不是第一次碰触邪术。
也许他就是借助深渊的力量，才击败了自己的长兄。
那么路易·芮文这恨不得喘口气都费劲的体格，以及带着魔力的异常双眼，都能或多或少得到解释。
以及……
这么看，他应该是路德·芮文的敌人。
莉可也不喜欢路德，切利奥更是对城主心存警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路易他本可以直接找到切利奥，出言要求帮助。
按照圣骑士的性格，他不会拒绝的。
但路易没有。
吟游诗人选择自己行动，他宁可尝试着偷走红宝石，也不打算相信切利奥。
那他就不是朋友。
不是朋友，有着共同目标，路易·芮文便是另外一个层面的竞争者。
小魅魔迅速捋清关系。
“我答应你。”
莉可坦坦荡荡地说：“你可以说你为什么想要我的红宝石了。”
“迪拉尼特的红宝石，才是我的弟弟想要的东西，”路易飞快开口，“那之中蕴含着强大的魔力，需要人祭才能召唤而来。至于你，我亲爱的莉可，只是路德没想到迪拉尼特会将自己的宝物赠送于其他恶魔，你只是召唤红宝石的附赠品罢了。”
莉可：“哦。”
路易说完，好似还怕伤了莉可的心，很是歉意地低下头。
“你看起来很年轻，莉可。”
吟游诗人温声道：“也许还不到来到地表世界的时候。遇见席尔瓦大人，是最好的结果，他能避免你卷入这场不必要的纷争。”
“嗯。”
莉可重重点头：“切利奥会保护我的。”
小魅魔拎着裙摆，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退后半步，在路易的注视下走到了门边。
更为亲切的魔力波动，从一楼酒吧的位置，迅速朝着楼上赶来。
自始至终莉可就没怕过路易。
不是因为武力差距，不是因为智力差距，而是她知道，察觉到自己离开后，切利奥一定会追上来。
所以——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莉可扬起了灿烂笑颜。
她深吸一口气，在路易·芮文震惊的神情中，扬起声音：“——切利奥，这边！！”
开什么玩笑。
和她达成交易？
莉可是恶魔，为什么会相信恶魔能够恪守诺言啊！
她的呼喊换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坐在地上的路易慌忙起身。
虽然出乎意料，但吟游诗人还是稳住了风雅的外形，被坑了一把他也不气恼，反而哭笑不得地开口：“你——果然是只恶魔。”
路易的话语落地，房门被轰然撞开。
莉可想也不想，直接转身，扑进了切利奥·席尔瓦的怀里。
“切利奥，他是路易·芮文，他是路德的哥哥！”
“什——”
扑来的姑娘本就让切利奥始料未及，莉可的言辞更无异于重磅炸弹。
堂堂圣骑士都被路易·芮文还活着的消息震了一下，而趁着这个功夫，吟游诗人已然捡起了白色绸布，重新蒙住了双眼。
他轻盈地退了几步，跃至客房的窗边。
切利奥立刻反应过来对方的动机。
“你毋须逃跑，”他笃定说，“下河城的人，都很想知道继承之战的真相！”
“真相？”
路易已经推开了窗子。
室外潮湿的风吹起了他的短发，凌乱黑发飞扬在半空中，日光映照在他瘦骨嶙峋的身躯之上，几乎透明。
吟游诗人满不在乎的笑了笑。
“他们根本不记得我，又谈何想要知道真相？”
他坐在窗边，抬起手：“席尔瓦大人，切记不要将迪拉尼特的红宝石带进下河城城堡。”
而后路易·芮文身形一仰，径直从窗子栽下去离开。
第26章 028
◎澄清。◎
28
当天晚上。
“路易·芮文还活着？！”
晨风旅店内, 老板加雷斯·戴维斯倚靠在吧台之后，露出了相当震惊的表情。
他抓了抓自己的灰发，难以置信道：“不仅活着, 还在下河城。这……当年的继承之战,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吧台之后的切利奥神情相当肃穆。
“当年的继承之战, ”他说，“是路德·芮文前去狮心城后, 消息才扩散开来。”
“根本没人提及他的兄长路易如何, ”加雷斯了然，“仿佛他从不存在一样。”
加雷斯·戴维斯到底在下河城定居两年, 远比切利奥更了解当地的情况。
老板迅速意识到不对劲：“若你不提……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来这里两年, 不管是什么情况, 从没有人提及过路易·芮文和当年的争端。他的存在就像是被抹去了。”
切利奥蹙眉：“这不正常。”
贵族的继承人斗争并不罕见，这往往会成为相当热门的话题, 会为当地带来诸多非议。
但下河城没有，理论上夺取继承人位置的路德·芮文，也没有承受任何“名不正言不顺”的指责。
甚至是加雷斯说, 若非切利奥提及, 他都没察觉到情况不对。
这才过去三年。
连当地居民，都已经把路易·芮文的存在遗忘了吗？
或者说, 是有其他——
“席尔瓦大人，原来你在这儿！”
切利奥还在思索, 一阵喧嚣轰隆隆进门，打断了他的所有思路。
他扭过头，十几名佣兵从晨风旅店的后院浩浩荡荡进门。
“您可是冠军啊, 大人, 我们庆祝着, 发现得胜者不见了，这怎么行！”
“没想到竟然先溜进来了，席尔瓦大人连奖品都不要啦？”
“和加雷斯这个老油条有什么可聊的，来喝一杯吧，大人！”
刹那间，安静的酒吧室内，犹如将清水泼进了油锅，瞬间呜呜泱泱地热闹起来。
剑斗大赛的参赛者、举办者，各个脸上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尤其是打头的佣兵，正是第一轮就被切利奥击败的壮汉。
他不仅不气恼，反而一脸横肉都叫笑容挤开，而强壮的佣兵肩头，扛着的正是手持奖品的莉可。
切利奥：“……”
这也就交谈了不足十分钟，小魅魔已然和诸多佣兵打成一片。
她心安理得坐在陌生人的肩头，怀抱着自己的红宝石，精致面孔中写满了纯粹的喜悦与快乐。
“切利奥！”
迎上圣骑士的蓝眼，莉可灵巧地从佣兵身上跳下来，把手中封面古朴的手抄本送到切利奥面前。
这正是他在寻找的邪术师日志。
“你怎么在这里呀，”莉可开口，“大家都在找你庆祝胜利呢！”
当然是切利奥·席尔瓦赢得了剑斗大赛的冠军。
私下里酒馆举办的擂台赛，对圣骑士来说完全不值一提。连举办者和参赛者也明白，有切利奥在，嬴家不会是别人。
但切利奥·席尔瓦参赛，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观赛，剑斗大赛狠狠收了一笔门票钱，参赛者人人有份，相当于白赚一笔钱。
因而佣兵们非但不嫉妒，反而还觉得切利奥是做了好事。
而莉可……
比赛进行到一半，切利奥察觉到莉可突然离开，果断地要求中断竞赛。
他及时赶回旅店二楼，这才发现了路易·芮文的踪影。
但这些话，并不能与其他人说。
举办者和佣兵只道是莉可发现了那名吟游诗人准备当小偷，而圣骑士发现异样，急忙跟上阻止了对方。
所以，他们对莉可这名功臣也是一转之前的议论和审视，态度变得亲切起来。
“还得感谢莉可小姐。”
举办者正式道谢：“要不是她，今天的比赛就成了一场闹剧。热忱公正的席尔瓦大人和机敏的莉可小姐，真是天生一对！”
吧台之后的加雷斯一个没绷住，笑出声来。
切利奥狠狠瞪了他一眼。
正事重要。至于其他人的误会，越解释越麻烦。
并且，在切利奥不愿正视的心底，他也有那么一两分并不想去澄清这个误会。
他竭力压抑住心中的微妙，深吸口气，看向言笑晏晏的莉可：“刚才的事情，我能与你单独谈谈吗？”
指的自然是路易·芮文的事情。
这有什么可谈的嘛，该说的话，莉可在切利奥闯进客房之后都说清楚了呀。
在恶魔眼里，没什么比庆功宴会还要重要，她就是为了享乐而生的。
但莉可也不想得罪切利奥，他也是在操心送自己回家的事情呢。
于是莉可乖乖开口：“好啊。”
与剑斗大赛的其他人寒暄几句后，切利奥带着莉可来到了他们曾经住过的房间。
邪术师的日志，迪拉尼特的红宝石，两样物品均与莉可的到来有所关联。
切利奥坐在客房的床榻边，随手翻阅起手中的日志，继续刚才与加雷斯的话题：“路易·芮文是路德·芮文的兄长，他本应是下河城的第一继承人。三年前，下河城的老城主死后，兄弟二人之间发生了的斗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