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郁黑的眼底还带着起床之后的水色, 看起来比平时温和了些, 却依然不好糊弄。
宋听欢压下尴尬和无措，咽了咽嗓子, “是你自己说的，你是个混蛋。”
她来江家的第一天，江遇就这样告诉说她。
大抵还是心虚, 宋听欢声音很小, 如蚊蚋。
深灰的居家裤宽松，江遇双手抄在裤包里, 低眼看她，“你还挺会撇清自己的, 不笨。”
宋听欢哽了下：“谢谢夸奖。”
江遇：“……”
太尴尬了。
宋听欢想从将江遇身边溜走，又被江遇拎着领子揪回来，“既然宋婷婷同学这么聪明且能言善辩, 麻烦你继续帮我稳住人设。”
宋听欢：“？”
“混蛋花瓶啊, 挺新鲜的, 还没当过呢。”
“……”
江遇抬抬下巴，一副大少爷做派，“上楼看着点韩晶晶，别让她乱动。”
“你为什么自己不去？”
“困。”
“……”
宋听欢还是磨磨蹭蹭上了三楼。
她来江家的第一天，就被家里的阿姨告知，不要上三楼来。所以这是宋听欢来江家这么久，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
三楼只有一个房间，走廊被打扫得干净整洁，纤尘不染。宋听欢推门进来，薄软的阳光从格子窗照进来，给几乎贴满一整面墙的画纸镀上了柔和光泽。
偌大的空间，整面墙的画纸，从线条幼稚的涂鸦到自成一格的风景人物，绵延数十米。
空阔画室的一角立着架通身漆亮的钢琴，墙边竖着两把尤克里里和一把吉他，顺着木质的楼梯再往上转，应该是一处阁楼，门关着。
宋听欢从来没想过，三楼的这个房间会是这个样子。
画室的另一个角落，韩晶晶正蹲在画架前，鼓捣放在下面的颜料。
听到脚步声，韩晶晶转过头，对于宋听欢的出现她似乎一点都不意外，“那个大少爷让你上来监视我的？”
宋听欢点点头，似乎觉得“监视”这样的字眼不礼貌，又赶紧摇摇头。
韩晶晶被她迷糊的样子逗笑，想到某个拽上天的人，撇了撇嘴，“他以为谁都和他一样啊，宝贝这些东西。”
话是这么说，但宋听欢看见韩晶晶的动作，她触碰那些颜料的时候同样非常小心翼翼，带着格外的珍视。
这样站着不说话有点尴尬，好像她真的就是来“监视”她的，宋听欢抿抿唇，“我听说学姐你是艺术生，和一亮学长一样，也是学画画的吗？”
韩晶晶扑哧笑出声，“一亮学长？李一亮要是知道有人这么喊他，估计能高兴得三天三夜睡不着。”
宋听欢：“……”
韩晶晶冲她眨眨眼，“喂，小学妹，叫个晶晶学姐来听听。”
宋听欢：“？”
也不知道是不是眼前的女孩子长得太漂亮，宋听欢倏而有些脸热，韩晶晶看她脸颊红红的样子，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你有点可爱诶，不对，是很可爱。”
宋听欢：“……”
她觉得韩晶晶性格有点跳脱，但并不让人讨厌。
韩晶晶低头去整理颜料，宋听欢无事可做，便认真地重新打量起这间房子。
墙上的画从稚嫩到娴熟，显然是记录了一个人成长。宋听欢看到了画纸上“江遇”两个字，没想到，他还会画画，而且画得这么好。
一张张看过去，宋听欢发现，江遇很喜欢画星空，各种各样的星空，此外还有一些人物风景，大都来自另外一个人。
江衍。
原来，不是一个人，是两个。
“江衍。”
宋听欢缓缓念出这个名字，一直蹲着的韩晶晶却整个人倏地一僵。
女孩子的骨架纤细，僵硬也不过是一瞬，她整个人又放松下来。
“他画画很好的。”
韩晶晶说，嗓音异常的温柔，全然没有平素的清泠。
宋听欢微怔，韩晶晶口中的这个“他”说的是……江衍？
宋听欢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咚咚——”
宋听欢转头，江遇正闲闲倚在门边，他换了身衣服，宽松的白T恤和黑色长裤。看到韩晶晶还蹲在地上，江遇眉头浅皱，“快点。”
“知道了，你别催。”说着，韩晶晶抱起一堆颜料盒，经过江遇身边的时候，本想狠狠白他一眼，却听江遇很轻地提醒了句，“安分一点，别吵他。”
韩晶晶一瞬沉默，声音很低，“嗯，我知道了。”
宋听欢看着两人间突然沉默下来的气场，眨了眨眼。
“他”是谁……？
她知分寸地没有打听，转头去看墙上的画，她也喜欢画画，小时候学过一点，但后来宋明诚说喜欢钢琴，她便去学了钢琴。
但其实，她更喜欢画画。
“发什么呆。”
一个肯定句。
江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她身侧，垂眼看她。宋听欢弯起眼，指着墙上的画，“这些都是你画的呀？”
女孩子语气里满满的难以置信，江遇嗤笑，“哦，不是我，鬼画的。”
宋听欢：“……”
宋听欢在一幅有点特别的油画前停下来。
画纸上绘着大片大片的海棠花，大约是在雨后，清湛天空挂着弯弯一道彩虹，粉白一色的海棠缀满枝头，葱葱袅袅。树下站着两个人，皆是背影，着色还有些青涩，依稀能辨出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女人身形纤细，穿着件旗袍。
旗袍？
宋听欢忽然就想起第一次见孟书棠的时候，她站在海棠树下的样子。所以，这画上的男女是江叔叔和书棠阿姨？
视线停在落款处，宋听欢看到了两个人的名字：江衍、江遇。
她微微侧眸，发现江遇也正看着那幅画。
少年仰着头，眸光里盛了一盏瑰色，是春日里的胭脂海棠。
宋听欢想，“江衍”这个名字，一定对江遇很重要。
“想问就问。”
“啊？”
江遇垂下眼，看宋听欢乌软的眸子，“好奇得犄角都要长出来了。”
“……”
宋听欢指尖动了动，要不上尚有一丝理智，她差一点就要去摸自己的脑袋了。
看她这副呆呆的样子，江遇轻笑了声，眉眼垂下，眼睫遮了眼底的没落。
“要不要试试？”
“什么？”
感觉后脑被人揉了下，宋听欢心尖狠狠一跳，江遇已经从她身边经过，走到了画架前，宋听欢觉得脑后的头发热热的，她摒开奇怪的触感和情绪，走上前，“试什么？”
“你怎么总是傻乎乎的？”
“……”
江遇从架子上拿起一支画笔，“要不要试试，感觉——你应该很喜欢画画。”
不然也不会跑到图书馆，专门去看画册。
宋听欢沉默。
画笔已经递到了面前，又是她一直很喜欢的，很难拒绝。宋听欢看着少年修长的手指，骨节明晰，蕴着力量感。她像是被感染，深吸了口气，接过画笔。
可真正面对画布，宋听欢的大脑却和面前的画布一样，一片空白。
“怎么了？”江遇问。
“我……”宋听欢从头发丝里露出来的耳尖有点红，“我不会。”
江遇有些微怔，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回答。
宋听欢倒也没觉得难堪，只是有点尴尬，“我上一次学画画的时候，还是八岁。”
江遇：“……”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好高骛远？明明才学了个素描的基础，就去看大师级的《艺术鉴赏》其实我自己……”
“其实有什么关系。”江遇勾着唇，很自然地覆上宋听欢的手背，捏住画笔。少年的气息干净清冽，在她耳边轻声问，“想画什么？”
宋听欢居然察觉到了别样的温柔，虽然江遇和这两个字一点不搭边。
“画……只兔子吧。”
话一出口，她自己又觉得有点丢人，应该高级一点的。
耳边是少年温沉的笑声，“再给你一次机会。”
宋听欢抿抿唇，看着墙上的那幅春日海棠，她其实并不知道画上的哪部分是江遇完成的，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能画个彩虹吗？”
彩虹。
江遇也下意识看向墙上的那幅画。那是他十岁时候画的，整幅画大部分其实都是江衍完成的，只有那道彩虹，是他画的。
就在宋听欢觉得自己有点逾矩，且江遇肯定不会愿意画的时候，有温热气息拂在她耳边。
“行。”
一个单音节，是少年一贯的懒惫，可似乎还带了点别的什么。
宋听欢无从分辨。
手被握住，宋听欢这才发现，她整个人几乎被江遇圈在了身前，少年身上洁净的气息满溢在鼻息间。
江遇捉着她的手，捏住画笔，少年的掌心温热，体温似乎永远比她的高。柔软的笔尖落在画布上，江遇带着她，缓缓地在洁白的画布上落下流畅的一笔。
一笔，好像从画纸起，落在心尖。
江遇低眼，看女孩子柔软的发顶，她的眼睫很长，鸦羽一样的乌黑，不卷翘，是密密的下垂，像是一把小扇子。
“不是喜欢，为什么没有继续学？”
宋听欢的家庭情况江遇听孟书棠说过一些，虽然是单亲家庭，但她爸爸很爱她，把她当小公主一样养着。
“我爸爸喜欢钢琴。”
因为我爸爸喜欢钢琴，所以我放弃了自己喜欢的画画。
后悔吗？没能坚持自己的选择。或许有吧，但每每看到宋明诚听她弹琴惬意微笑的样子，宋听欢也很开心。
江遇没有去追问她是不是后悔，只微微勾唇，“现在学也来得及。”
“真的吗？”宋听欢看着他，乌软的眼底漾起光彩。
“嗯。”
画布上，宋听欢一笔就带歪了线条，江遇还虚虚握着她的手，很认真的点评道：“你很有天赋。”
“你胡说八道。”
少年轻笑，“真的，没骗你。天赋这种东西本身就很玄妙，你怎么知道你画下的这条歪歪扭扭的线，不是未来大师的手笔。巴尼特·纽曼生前画的一条线，后来被拍了七亿。”
宋听欢想起他的微信头像，他说是他模仿纽曼画的。
“你很喜欢他？”
“嗯，喜欢他一条线可以卖七亿。”
“……”
真的是好煞风景。
“但我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学啊。”宋听欢已经被功课弄得焦头烂额，着实也分不出什么时间和精力去画画。
“画画的时候会觉得开心吗？”
江遇忽然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宋听欢微微侧头，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少年干净削瘦的下颌，薄薄的唇。
视线上掠，是他细挺的鼻梁，濯黑眼底凝着认真。
在江遇几乎低眼的一瞬，宋听欢飞快地收回视线，她看着画布上已经渐有轮廓的彩虹，唇角忽而一弯，“开心。”
“那不就行了，有一件事做起来能让你觉得开心，本身就是已经很珍贵了。”
宋听欢有点明白，又有点茫然，珍贵吗？
或许吧。
快乐有时候其实很简单。
江遇看出她的惶惑，只勾了勾唇，“想不通就别想了，总归开心肯定就是没错的。你这颗脑袋瓜，本身就不太聪明，不适合装这么多东西。”
宋听欢：“……”
怎么还人身攻击呢。
“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嗯？”
“没有。”宋听欢否认。
可江遇确实是不怎么学习呀，她经常看到他对着电脑一阵噼里啪啦。从前班上很多男生也这样，喜欢玩游戏，江遇身边的李一亮不就是？
诚然，李一亮一点不经念叨，宋听欢只是忽然想到他，他别具特色的洪亮音色就蓦地响起：“卧槽——”
宋听欢转头，看到李一亮正站在画室的门口，一脸的八卦和震惊。
作者有话说：
李一亮：接下来，我将全程现场围观一种新生物的诞生，他叫——双标狗（jiangyu）
江遇：……滚
下章回归零点，一丢丢红包~
第21章 021
◎双标狗。◎
李一亮觉得, 这事也不能怪他太大惊小怪。
自从江衍出事以后，这间画室在江家几乎就成了一个禁地，除了韩晶晶, 李一亮还是第一次在这个画室看到外人。
至于韩晶晶为什么能进出画室, 也不过是仗着她和江衍那点青梅竹马的交情, 就连他李一亮、江遇的好哥们、堂堂勤德美术生、未来国宝级画师都没有资格进去画画——
但是，他没能做到的事, 宋听欢做到了。
难道是因为这个小学妹在画画一道上天赋异禀？
李一亮想起宋听欢上次在图书馆看《艺术鉴赏》, 还跟他聊法拉。
“我懂了。”
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宋听欢：“？”
江遇在接电话，李一亮看着宋听欢, 俨然一副“我果然火眼金睛”的模样, “小学妹, 你是不是画画很厉害？很有天赋？”
宋听欢眨眨眼，江遇刚才也这么说, 大家这都是怎么了。
“准备考级吗？你是哪个方向，国画还是西画？”
宋听欢老实回答：“我只学过基础的素描。”
“？”李一亮不相信，“那刚才在个彩虹, 明明画得很好啊。”
“哦, 那是江遇教我画的。”宋听欢换了个更稳妥的说法，其实是江遇捉着她的手画的。
李一亮一副被雷劈了样子, “啥玩意？”
“江遇……教我的啊。”
“那狗东西还会教人画画？？？”
“……”
李一亮话音刚落，后脑勺就被江遇用抱枕砸了下。江遇已经打完电话, “你去趟医院，看着点韩晶晶。”
“你干吗不自己去？”
“没眼看。”
“……”
宋听欢听得云里雾里，“是有谁……生病了吗？”
李一亮一愣, 看江遇, “你没和小学妹说啊。”
江遇没应, 拧着眉低头回消息，宋听欢一脸的茫然，李一亮清了清嗓子，忽然就正襟危坐起来，“这个呢，事情是这样的啊。”
宋听欢：“……”
“发什么神经，赶紧去医院，你告诉韩晶晶，她要是再敢对我哥做出那种事，她就别想再进病房。”
“她真的亲了衍哥啊？”
宋听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