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苏羡音不知道,妈妈没能陪完爸爸走完人生后半程,到底是不是“他们都”不愿意看到的结局。
她依旧记得那天晚上看到那个画面时的冲击感,她紧紧捂住嘴,眼泪却无声地向下滚落。
伤心、愤怒、失望以及很复杂的以当时的她根本就无法辨别清楚的情绪,瞬间将她淹没。
她也试过帮苏成桥开脱的,也许真的是因为妈妈的病痛而太伤心了又正好被朋友安慰,那个拥抱没有任何意义。
可她说服不了自己,她不相信在有些人的解读里,那个拥抱没有一丁点背叛的含义。
她不敢告诉妈妈,更不敢对任何人说,只是永远埋在了心里,成为一颗叫她永远铭记的钉子。
……
苏羡音从房间走出来的时候,苏成桥和孟凡璇就站在门口。
很显然,苏成桥看向她的眼神有些隐隐约约的躲闪。
不是她的错觉。
因为苏成桥又变得异常沉默,三人站着谁也不开口,气氛就显得诡异。
孟凡璇打破僵局:“那羡音这几天就跟我睡?让你爸爸睡地铺好了。”
“没事的,我睡沙发就好了,我爸要是睡地铺第二天腰就没了。”
“谁说的!”
苏成桥同志这才回过神来,辩驳得很快。
“你就跟你阿姨睡,我睡沙发。”
“真不用爹,沙发那个长度也就只有我能睡得舒坦了,你们老老实实睡你们房间就行了,真的。”
苏羡音晚上洗完澡就在沙发上躺好拿着笔电看剧,却发觉一向早睡早起的苏成桥硬是在客厅晃来又晃去。
明显有话要说,但他不开口,苏羡音也就装作没看见,也不问。
到最后,还是苏成桥走过来。
他拿着自己的茶杯慢悠悠晃到沙发前坐下,先是不咸不淡地问了几句苏羡音的近况,之后静默了一阵,一直小口小口啜吸着茶水。
人却一直不走。
苏羡音不得不把头从笔电的屏幕后伸出来,问:“爸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苏成桥终于不扭捏了,朝着自己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后,坐得离苏羡音更近了点,压低声音说:“你怎么不跟你阿姨一起睡,是不是心里还是……”
苏成桥犹豫地看了苏羡音一眼,才说下去:“还是不喜欢她?”
苏羡音苦笑:“我怎么好意思让长辈睡沙发啊,真让你睡,你那腰受得了吗?”
苏成桥没回答,只是说:“你爸我身体也还好,不至于那么脆弱。”
苏羡音只是笑,最后还是按下暂停键,将电脑收起来。
直直望向苏成桥,说:“爸你有话还是直说吧。”
苏羡音垂着眼睫,叫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苏成桥叹口气,又坐近了点,犹豫开口:“最近……还想妈妈吗?”
想啊,无时无刻,总是毫无预兆的,妈妈的笑容就浮现在脑海。
苏羡音语气很平淡:“还好。”
深陷进掌心的手指甲却暴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苏成桥没发现苏羡音的异样,继续说:“你要是有什么不满,有不喜欢的地方,就讲出来,爸……爸肯定还是希望你开心,希望一家人和和气气地把日子过下去,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但……已成事实,爸也只想尽力弥补你,满足你的要求。”
一家人。
到底谁跟谁是一家人,谁又是局外人。
苏羡音抿着唇,声音有些发抖:“我并没有什么不满。”
她的不满在15岁和孟凡璇初次见面时就表达过,只是苏成桥觉得她是胡闹,父女俩也默契地再也不提这件事。
既然都默认要掩盖过去的伤疤过日子,又何必要追问她有什么不满。
“羡音……”
苏成桥一时语塞,又叹口气,摇摇头:“算了,你早点休息,别熬夜看剧。”
……
苏成桥走后,苏羡音的书久久没有翻页,她心里有点烦躁,升腾起一股燥意。
于是她起身去厨房倒水喝,苏羡音拿着水杯边喝边往客厅走的时候,路过自己原来的房间,看到一束光打在自己窗户上,还移动着,看形状明显是手电筒照射出的光。
她站定了,又看了会儿,确认这束光不仅没有消失,还继续晃了晃,她缓慢地走过去。
她们家住在二楼,是老城区的老房子,窗户装的还是那种有色玻璃,清晰度也不高,一开始她只能看到楼底下确实站着一个人。
大半夜用手电筒照人房间,怎么想怎么诡异,苏羡音手放在窗户上,迟迟不敢拉开。
也许是底下的人看见了窗边出现的人影,那人拿着手电筒似乎跳了一下,然后苏羡音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苏羡音,是我,陈浔。”
真是见了鬼了,他以为自己是什么电视剧纯情男主吗?
苏羡音平复了虚惊一场过后的心情,才慢慢将窗户拉开。
苏羡音的房间窗口下正好是一盏路灯,路灯下,陈浔穿着一件黑色卫衣,背着光,发丝间像藏着萤火虫,仰着脸看向她,笑意很浅,但笑容和路灯的色调完全一致。
苏羡音很难不承认这画面令她心跳加速。
陈浔拎了拎手里的东西,说:“我买了学校门口的炒年糕,吃吗?”
其实是动了恻隐之心的,那轮廓太美好,少年的笑饱含真诚,那是她追寻了很多年的光,此刻却像小太阳一样守在她的楼下。
换做以前,这场景会是她今晚睡前循环播放的画面。
可现在,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我减肥,谢谢你。”
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陈浔将拎着炒年糕的手放了下来,又牵动了嘴角,说:“要……下来走走吗?”
苏羡音没回答。
陈浔见她不回答,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摸摸自己后脑勺,说:“我有话想对你说,下来吗?”
“等着。”
苏羡音说完,“咣”一声关上了窗户。
……
陈浔在她房间楼下踱着步,拿着手电筒在地上画圈圈玩,等的时间有点久了,他又把手电筒对准苏羡音的房间窗户照了照。
“什么人!啊?”
陈浔听到声音,迷惑地转过头,看见一个带着居委会红袖章的大叔拿着大型照明灯直往他脸上怼,怼得他眼睛根本睁不开。
大叔:“什么人啊在那鬼鬼祟祟的,大半夜的在人小姑娘楼下干嘛呢?”
陈浔用手挡眼睛:“我……”
“还不走?啊?再不走就跟我去居委会坐坐去。”
陈浔:“……”
他做梦也没想到,苏羡音让他等着的,是这个。
第24章 真的不熟
苏羡音早上起得很早, 睡得也很香,似乎并没有被昨夜某个人的奇怪造访以及沙发的柔软质地所影响。
某种层面来说,她还挺能适应环境的。
不过早晨7点, 苏羡音就发现冷寂了几年的荒废不用的竞赛班群有人发消息。
是邹启然。
7然:【听说老周升官了啊, 有几个人在家啊, 我们去看看老周呗?】
时间还早,无人响应, 于是苏羡音也没回复。
她没放在心上, 暂时将手机放在一边。
临近中午,她吃饭的时候才想起这茬儿来, 才发现不止是竞赛班群, 实验1班的群也热闹了起来。
【那我们几点去啊?下午?有没有人知道老师的课表啊?】
【下午四节课的时候去不就行了?离第一节 自习还有时间,比较宽裕。】
【报名啊报名,班长大人定好时间地点, 大家参加的就在下面接龙, 积极参与啊大家,难得这次长假, 回来的人比较多。】
其实放假回去看老师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只是以往一般都是临近春节的时候, 同学们约好了上老师家里拜访, 国庆节回学校看老师还是头一回。
苏羡音也想看看附高的变化,毕业一年多了她还没有机会能回学校去看一眼, 于是她在接龙报名里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许多同学看到苏羡音的接龙才知道她也回了南城。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活动势必会引起大家的怀旧情怀, 苏羡音收到的私聊消息渐渐变多。
她当初高考也算是发挥超常, 拿下了年级第五的好成绩,现在好奇她近况的人不少,还有不少来问她川北到底好不好玩的同学, 一时之间,她的手机震个不停。
有一个当初和她一起进了化学竞赛班的同班女生,跑过来问她。
【羡音你下午回去看汪老师的话,我们要不要顺便去看一下周老师啊?】
苏羡音正想着回复,没立刻回答,退出聊天框,发现邹启然也给她发了消息。
7然:【下午我们看完老汪也去看看老周呗?】
yin:【大组织委员?两场活动都是你组织的?】
7然:【/憨笑,不敢不敢,我这也是被赶鸭子上架。】
7然:【去吗?怎么说你当时还是老周的课代表呢?】
苏羡音还是答应了。
竞赛班和卓越班高度重合,甚至周老师本来就是卓越班的班主任,苏羡音没有在竞赛班接龙名单里看见陈浔的名字,但她感觉他应该也会去。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还算不赖。
苏羡音是先跟实验1班的同学一起去了汪老师办公室。
汪老师变化不大,见到他们很是惊喜,拉着大家问近况,又跟他们说现在他带的这个班是真的闹腾,远不如当时他们班让人省心。
气氛和谐,大家正因为老师讲到一个调皮鬼的非常规操作而笑成一团的时候,汪老师突然看向一直默默站在最外圈的苏羡音,问:“苏羡音在川北大怎么样?升大二挺忙吧?学习上生活上还适应吧?”
众人自动给苏羡音让开了一条道,她现在已经能从容面对这样的注视,浅笑着说:“还算能应付,已经住了一年多了,都适应了。”
汪老师多问了几句,苏羡音一一答了。
汪老师:“这批孩子里,就你是最最懂事,当时高考我就跟其他老师打赌,我说苏羡音这孩子蓄力蓄够了,肯定能一鸣惊人,果不其然呐。”
苏羡音只抿着唇浅笑了下。
其实,她一直觉得自己在学习上并不算是天赋特别高的孩子,她高一刚进班的中考成绩不过中游。
升高二以后,物理的学习对她来说甚至有一点吃力。
可她每次路过成绩大榜的时候,都会看向年级第一名那个位置的名字。
那两个字是对她最好的激励,只要想象在成绩榜上与他的距离一步步缩小,她就充满了动力。
升入高,她的成绩稳列班级第一,年级前二十,曾经也想过卓越班到底会不会讨论,那个实验班的苏羡音次次杀入几乎被卓越班包揽的年级大榜前五十,会不会他也参与了讨论。
但也只是想想,无从求证。
苏羡音二模的时候考砸了,甚至跌出了年级前一百,当时班主任安慰她,告诉她二模难度一般都比高考大,主要是想让考生戒骄戒躁一步步稳扎稳打,她不需要为这次的考试成绩感到沮丧。
但她依旧在天台吹了一晚自习的冷风,哭了一小会儿。
道理她都明白,但她只是发现,本来以为自己努力学习就能追赶上他的步伐,最后才发现其实她跟他的差距远不止平时成绩榜上的那十几名距离。
一旦考试难度加大,他的优势只会发挥得更充分,她也原形毕露,无法与他比肩。
她为自己感到沮丧,也为此感到消沉。
……
苏羡音几乎是走神着听完了后半茬儿聊天。
同学们和汪老师约定好了晚上吃饭的地点,簇拥着往外走。
邹启然找到她,说:“走吧,咱几个也去看看老周去。”
-
苏羡音看到陈浔的时候不算意外,意外的显然是其他同学。
苏羡音今天穿着一件浅黄色钩花针织开衫,里面是一件带刺绣的白色T恤。
而陈浔,里面穿着一件浅黄色卫衣,外面是一件纯白色夹克。
两人下身穿的牛仔裤、白球鞋更是几乎像是商量好的。
很像……
邹启然拿腔作调地说:“哟,这是情侣装啊这是。”
苏羡音幽幽瞥他一眼,他立刻做出一个闭嘴的动作。
卓越班一个女生看过来,问一句:“实验1班的苏羡音?我记得你是不是也去了川北大学来着。”
“难怪啊”有男生笑起来,搭着陈浔的肩,“同是校友,这么快就混熟了?”
“陈浔的社交能力果然不会让大家失望啊。”
苏羡音抢在陈浔之前淡淡答:“认识,但不熟。”
陈浔:“……”
他眯了眯眼,舌尖轻抵住牙齿,没拆台,只是笑了笑,定定地望向她,像是要把她看穿。
苏羡音很快就移开了视线,跟着大部队慢慢走进周老师的办公室。
这次卓越班也来了十来个同学。
但苏羡音没想到两个班居然就约着一起吃饭了。
还是邹启然攒的局。
“都毕业了都是校友啊不分什么这班那班的了,老周和咱们老汪也是多年老搭档了,晚上咱们一起跟两个老师吃顿饭,热闹热闹啊。”
居然也没有人有异议,反而各个都很兴奋的样子。
苏羡音起了想溜的心了,还没开始走,就被自己班上的两个女生从两侧架住。
如果不是她们叙旧得太过自然,苏羡音都怀疑自己是被盯上了。
一行人优哉游哉到了校门口,门卫大叔却不放行了。
附高是封闭式管理,学生上学以后除了晚上下自习不得擅自外出。
邹启然走在最前头,笑得无奈:“师傅,我们都是毕业了的啊,我们是11级的啊,回来看老师的。”
门卫大叔狐疑地看了众人几眼,却不放行。
将信将疑地问:“都是11级的?没有混进在校生?”
邹启然:“我们一个多小时前进来的啊,刚刚你不在,之前那个门卫师傅可以证明。”
一时之间,一行人就堵在了校门口,进学校的时候还算顺畅,出学校居然被拦住了,也是有趣。
正吵吵嚷嚷的,演变成门卫大叔必须要邹启然给老师打电话并且确认人数才放行。
“柳师傅,是我,我们真的都是11级的。”
陈浔声音算不上大,但他刚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他从队伍最尾巴从容地走到最前面。
门卫大叔眯着眼看了陈浔一眼,立刻笑了,拍着他的肩:“小陈啊,回来看老师啊?”
“嗯,难得回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