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出口就连接着一片商场,苏羡音跟着陈浔往外走的时候,在路过一家生活用品店时,忽地瞥见一只很熟悉的玩偶挂件。
阿狸。
苏羡音曾经也有一只,从初中起就一直挂在书包拉链处。
她依稀记得是高二上学期,陈浔有一段时间很迷恋滑板,他家离学校并不远,于是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都滑着滑板上学,酷到不行。
苏羡音唯一一次亲眼见到他滑滑板是因为她那天迟了到。
晚上刷题刷到太晚,早起失败,又正好碰到教导主任在门口查迟到,苏羡音一个人勾着头,默默听着教导主任滔滔不绝的“教导”,被罚在校门口罚站半小时。
陈浔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大概也是起床起得太匆忙,头发蓬松,滑着滑板,发丝被吹着跟随他的动作而上下起伏着,一根呆毛固执地立着,直到他刹车在教导主任面前稳稳停住时也不肯倒下。
教导主任见到是他,拿着文件夹敲了敲他的肩,却是笑容可掬的。
“怎么回事?年级第一带头迟到?”
陈浔懒洋洋地扯了个笑,摸摸后脑勺,说:“下不为例。”
教导主任点点头,二话不说就让陈浔进去了。
他路过苏羡音身边的时候,她将头一低再低,更不用提抬头看他一眼。
但她清楚地看见他的脚步忽地一顿,然后就听见他说。
“不走吗?”
苏羡音慌乱地眨眨眼,咬着唇慢慢抬起头,手指指了指自己,艰难地看向他。
陈浔笑着点点头:“走啊,还愣那干嘛,快上课了。”
“对吧老师?”
他这才看向教导主任一眼,后者欲言又止的话就这样被吞进肚子里。
教导主任:“行了进去吧。”
苏羡音捏紧了书包带,跟着陈浔穿过广场,上楼,在楼梯口分别之际,她用着分明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谢谢。”
……
后来听说陈浔就没有再滑滑板来学校了,不是因为他不喜欢了,是因为南城出了一起中学生骑自行车上学途中出车祸当场身亡的新闻。
苏羡音听说陈浔的家里人因此担心他上学途中不安全,只许他坐家里的车或者坐公共交通上下学。
于是陈浔那一个月都会坐公交,苏羡音猜测他是以此来反抗家里对他上学方式的干涉。
后来那一个月,苏羡音也会坐公交,明明学校从她家步行10分钟就能到,公交才1站,而且她与他根本不顺路,也不会坐上同一班公交。
她还是会沉默地背起书包,在公交站牌下等车的时候,余光、耳朵都在注意身边的动静。
有一回是周五,下午学校组织大扫除,大扫除完毕就提前放了学。
苏羡音在公交站牌下拿着单词书背单词,远远就看见陈浔被三五个男生簇拥着朝她走来。
她一下将单词书举起盖在脸上,又慢慢下移,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不知道男生们在聊什么,也许是周末的安排,也许是新出的游戏,各个脸上神采奕奕,还有人推搡着陈浔,害得他白衬衫领口第二颗纽扣都被扯开,他拎回自己衣领,朝那个男生“嗳”了声。
男生嬉皮笑脸的,道歉也没个正形。
苏羡音的笑就藏在单词书后。
公交站台后有一颗很大的香樟,男生笑笑闹闹,陈浔手始终插在兜里,脸上笑意很浅。
也许是聊的话题他不感兴趣,他走了神,心不在焉地望了一眼天,树叶就在这个时候在他眼前掉落,他居然伸出手,接住了那片落叶。
下午五点多,夕阳余晖在他头上镀上一层金色,陈浔拿着树叶细细摩挲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渺远。
苏羡音看着都忘记了呼吸。
听见公交车的声音了,男生拍拍陈浔:“走了浔哥,车来了。”
“嗯。”
陈浔跟着三五个男生上了车,他缀在最后,上车前像是才想起来,将手里的树叶顺着光轻轻扬在风里。
公交车门关上,车启动,扬起一阵风,那片树叶被两股风力吹得上上下下,浮浮沉沉。
苏羡音忽地将单词书反扣在椅子上,上前一步,妄图抓住那片被他握过的树叶。
可风太调皮,几次她碰到边角了又抓不住。
其实她完全可以等树叶落了地再捡起来就好了,可是又偏偏不肯,明知树叶上不可能会留有他的体温。
最后终于抓到树叶的那一秒,苏羡音笑得像个孩子,完全无视站台还有两三个没有走掉的学生对她投来的异样眼神。
她那天没有搭公交,而是拿着这一片树叶蹦蹦跳跳地回了家。
毕竟,她去车站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搭公交。
而她今天,也算是圆满。
也许是她实在是蹦得太欢了,回到家,书包拉链上的阿狸挂件就不见了。
陪伴了她三年的挂件就这么掉了。
她坐在书桌前自嘲地笑了笑,想起了《奥兰多》里的一句话。
“她竟然更喜欢落日,而不是羊群。”
她一点也不觉得可惜。
……
“看这么久?喜欢这个?”
苏羡音回过神来,陈浔已经站在那排货架前,拎起阿狸挂件,笑着问她:“是这个吗?”
“啊……嗯”苏羡音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陈浔将阿狸挂件拢在手心,轻笑了声:“现在还喜欢这个啊?不都不流行了么?”
“等着。”
苏羡音看着陈浔走到收银台,很快完成了付款。
他走向她的时候,她被回忆折磨地有点想哭。
陈浔牵起她的手,将挂件放在苏羡音手掌心。
像是忽地起了兴致,拿腔作调地说:“喜欢就说呗,犹豫那么久——”
“爷又不是买不起。”
他扬了扬眉,一脸做作的不可一世模样。
苏羡音终于笑了。
16岁因他丢失的阿狸挂件,20岁却也因他回到她手里。
原来因果真的有轮回。
第30章 平安顺遂
进校门之前, 姚达提议去美食街吃点东西,蓝沁举双手赞同,苏羡音也只能附和。
四个人在北门下了车, 姚达像没骨头似的,走路走得有气无力。
蓝沁看他不顺眼, 忽地抬起腿来给了他一脚。
“有病啊蓝沁, 是不是找打?”
“看你我就心烦。”
说不了半句话,两个幼稚园的小朋友又打闹了起来。
苏羡音在他们身后看着, 想着蓝沁上次跟她说的话, 忽地叹口气。
其实答案挺明显的, 就看蓝沁愿不愿意面对了。
陈浔低头瞥了她一眼,也不知道看出了点什么, 忽地用气音发出一声笑。
苏羡音:“你笑什么?”
“我笑你平时爱怼人,但还是很关心朋友。”
苏羡音不信自己的心思这么容易被他看穿,强压住惊讶的神色, 努着嘴不说话。
陈浔笑着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就看他俩谁沉得住气了,但我看让姚达先反应过来, 一个字——”
“难。”
苏羡音这下不得不服了, 加快了步伐跟上他,跟他并肩,肩膀还擦到他的黑风衣, 发出布料摩擦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姚达也……?”
“我觉得是, 但是可能也只是我觉得吧, 总之得他自己想明白,但我觉得,他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他们两个初中开始就同班, 算起来到现在认识八年了,你也看到了,两个人相处模式就是那样,要一下子切换过来,看清自己的内心,并不容易的。”
两个人像在打哑谜,却偏偏彼此都能立刻听懂对方的话。
苏羡音:“哟,没看出来,你也是情感大师啊?”
陈浔:“也?”
“我另一个室友。”
提到这茬儿了,苏羡音干脆问:“那姚达跟陈静怡……”
陈浔笑了:“他小子就是犯浑,那天因为某人没有阻止我导致我不得不去地铁站接到两人。”
他话说到这,微皱了皱鼻子看向她。
“一路上我就像个专业的滴滴司机,一句话都没说。”
苏羡音笑出声来。
“后来到了宿舍楼下,我问他怎么回事。”
姚达那时候吊儿郎当的:“什么怎么回事?就这回事儿呗,你看到的这回事。”
陈浔气笑了:“你认真的?”
“嗨呀,什么认真不认真,我也不傻,她接近我动机不纯。”
“我就不能装傻充愣吗?不就是比演技,谁怕谁。”
陈浔有些无奈,更有些无语:“这不浪费时间么?”
“怎么了?我不能交朋友啊,就当交了个一两个月的限期朋友,外院大美女是我朋友,我又不亏。”
陈浔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脑回路,苏羡音更不能理解。
她听完扶了扶额,下了结论:“那我估计至少还有一段时间的腥风血雨吧。”
陈浔看她好像为此很愁苦的样子,忽地顿住脚步,嘴边漾着一点玩味的笑:“我怎么没看见你关心关心我这个朋友?”
四个人已经走到美食街了,这个时间点,街道两边的人、电动车、摩托车都很多。
陈浔站在外侧,苏羡音被陈浔挡在里侧。
一辆速度并不低的摩托车从后驶来,地上有一滩不知道是不是面摊老板刚泼出的汤水。
苏羡音用力将陈浔往里一拉,摩托车疾驰而过,飞起的污水堪堪擦过两人,没在陈浔的衣服上留有一点痕迹。
他被苏羡音拉得几乎靠在她身上,下巴还磕到她额头,低头就闻到她头发的香味,陈浔没由来地局促。
但苏羡音好像比他淡定。
惊魂已定,苏羡音松开他,看着他可疑的神色,带着一点笑说:“这不是关心了么?”
“我的朋友。”
陈浔看着她潇洒离开的背影,摸了摸莫名发热的耳垂。
不得不承认,有被她帅到。
……
照旧是路边的苍蝇馆子,陈浔从包里拿出给苏羡音带的礼物。
是一柄团扇和一个小牛皮纸袋。
陈浔:“这个团扇是当地人手工制作的,刺绣都是手工,是当地很有名的青绣,其实我也看不太懂,但是很好看就买了。”
他挠挠头,捏着那个小牛皮纸袋,说:“这个是姚达非要拉我去的,青城很出名的凌云寺……”
听到这,姚达一拍脑袋,也从兜里拿出一个东西来,不过他的符已经没了包装,露出粉红色的本体。
他嘻嘻哈哈把符递给蓝沁:“怎么样?特意给你求的姻缘符,老大不小了赶紧找个对象吧你,那住持可说了,这符特别灵,保准你桃花朵朵……”
“诶诶诶,你别拧我耳朵啊,你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啊。”
苏羡音立刻看向身侧的陈浔,发现他果然也是一副“姚达没救了”的表情。
她将东西接过来,抿着唇浅笑:“你也为我求了姻缘?”
陈浔轻轻一哂,用团扇敲了敲苏羡音的头。
“你别告诉我,你还希望是姻缘符?”
“说不定呢?”
苏羡音笑得讨巧。
“那你要失望了,就是最普通但是最实用的——”
“平安符。”
苏羡音又被回忆击中了。
她捏着那个小牛皮纸袋,拇指指腹不断摩挲着,眨眨眼忽地低下了头。
苏羡音家里只有奶奶是经常去庙里的,她本来对这些毫无概念。
算不上不信,也算不上相信,只是不了解。
高二年末元旦晚会,陈浔本来是公选的主持人,排练得好好的,却在晚会前两天晚上因为打篮球而扭伤了腿。
还挺严重,这几天不能久站,主持人也换了人。
苏羡音几次路过卓越班,见到总有人围在他周围插科打诨,还有男生调侃:“浔哥莫伤心啊,明年主持人还是你的。”
陈浔笑骂着:“滚,我还乐意清闲呢。”
她担心他的伤势,可没有任何途径可以表达关心。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契机,她想到了奶奶。
她一口气跑到奶奶那里,问奶奶山上的庙里是不是有平安符的时候,奶奶看她的眼神像看怪物。
她结结巴巴说是为爸爸求的,担心爸爸开车有危险,也不怕奶奶找爸爸对质。
可奶奶却一口回绝了她,说:“你爸爸的事你不用操心,奶奶能没有准备吗?你爸爸刚买车那年就请了庇护,你好好读书,别整天想些有的没的。”
苏羡音的勇气也就到这一步泄尽了,她拖着步子回了家,叹着长长的气。
可正式元旦晚会的那天,年级居然安排了放孔明灯活动。
苏羡音拿着自己的那盏灯,走到最角落,四处张望着,用记号笔快速而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大字。
“愿陈浔平安顺遂。”
少年平安顺遂地长大了,一如既往的优秀俊朗。
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少女那盏托着虔诚心愿的孔明灯的功劳。
……
苏羡音把陈浔送给她的平安符放在书包最内侧,每次摸到鼓鼓一团,心里都格外踏实,好像这不是平安符,而是她的救命符。
蓝沁的表演就在这周五学校的西操场,苏羡音掐着时间去了,才发现好不热闹。
是几个跳舞社团以及音乐社团联合举办的表演,此刻草坪已经围坐了一整圈人,正跟着草坪中央唱歌的同学挥舞着手臂,整齐划一。
姚达先注意到她,朝她招招手,她不意外地发现陈浔就坐在一边。
但是很意外地发现沈子逸居然也在其列。
她坐下几个男生挪动着给她空出的位置,问:“你为什么也在这?”
沈子逸扬扬眉:“怎么?你什么时候还是草坪音乐会的主办负责人了吗?不准我来?”
苏羡音笑了:“我只是感觉你不会来才对。”
毕竟沈子逸步入大,平时还是很忙的。
一首歌结束了,主持人上前报幕,下一场正好就是蓝沁的街舞表演。
沈子逸直视着前方,淡淡说:“来看看部下表演的时间还是有的。”
这话音一落,其余的个人都多看了沈子逸一眼。
苏羡音摸摸鼻子,忽然有种微妙的感觉。
苏羡音是知道这段时间蓝沁的训练有多刻苦的,于是也毫不意外地看到她的动作干脆利落、充满律动,与音乐契合得实在太完美。
作为领舞,蓝沁毫无意外是这场表演的主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