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学校西门下了车。
苏羡音还有一个小箱子,被陈浔抓在手里,他一只手揽住苏羡音的肩,一只手抓着箱子踉踉跄跄往前走。
苏羡音很无奈:“箱子给我吧。”
他却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我拿着。”
死要面子爱逞强。
苏羡音也没再坚持,只是经常被陈浔带歪,自己的步子都走得歪歪扭扭。
她恨得磨牙,多想就把他丢在路边。
走到一半,走上镜桥了,夜风本该吹得人清醒,苏羡音却被冷得打了一个寒颤后感觉到头晕晕乎乎的。
其实她也不清楚自己的酒量。
不过能清楚得感受到自己的意识还很清醒,步伐也还算稳健,只是刚刚出租车司机的极限超车以及带点漂移性质的一个个急转弯,确实让她的胃部有些翻涌的感觉。
她忽地顿住了脚步,手扶在桥栏上,石材冰冰凉凉的贴在她掌心。
陈浔歪着脑袋问她:“怎么不走了?”
苏羡音感觉胃部好像有东西翻涌得厉害,右手下意识捂住嘴。
她四处打量着,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黑色的垃圾桶。
陈浔看向她,苏羡音的长发被风给拂乱,暖黄色的灯光将她的面部轮廓勾勒得模糊又温柔,她紧紧抿着淡粉色的唇,脸上点点红晕。
陈浔的视线自带柔光效果,他心底软软一片,望着她时嘴角自动扬起一个弧度,就这样眨着眼默默看着她。
冲动就只在一瞬间。
“苏羡音。”
他忽地出声喊她。
苏羡音扭过头,眼底像映着一弯月亮,澄亮的。
陈浔:“我有话跟你说。”
“你说。”
苏羡音古怪地看向他,似乎看到他脸上浮起一点带着兴奋的潮红。
“我觉得我好像——”
“喜……”
“呕……”
胃部忽然猛地痉挛,苏羡音伸长了手示意他别说了,小跑着到桥下的垃圾桶边,吐了出来。
好像只是喝了酒后晕车的应激反应,苏羡音掏出纸将嘴擦干。
她一边问一边回头:“你刚刚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她清晰地看见,刚刚两人站立的位置,陈浔坐在地上,手还扒拉着石墩子,眼睛紧紧闭上,走上还能听见匀净的呼吸声。
他。
居然。
睡着了。
苏羡音:“……”
第38章 云开月明
陈浔醒得很早, 不到7点,宿醉带来的头痛感依旧很折磨人,他撑着脑袋坐起来, 第一步就是回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像画思维导图一样抽丝剥茧地将一幕幕还原。
他没有断片。
所以在他回想起自己喝醉后赖在苏羡音身边表现得像个十足的傻子时,他觉得头更痛了。
他到底在干什么?
陈浔起床,冲凉后从浴室走出来,正撞上睡眼朦胧的姚达。
姚达:“哟, 起挺早。”
陈浔“嗯”了声, 将擦头发的毛巾随手挂在肩上,站在洗手池前洗漱。
姚达从卫生间走出来, 拍拍他的肩。
“哥们可以啊, 酒量比我想象中好多了。”
“你管这叫好?”陈浔斜觑他一眼。
他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还有, 把你脏手拿开。”
姚达没皮没脸地挤在陈浔身边随便冲了一下手,又开始滔滔不绝。
“怎么样啊, 苏妹妹最后怎么把你送回来的?”
“你记不记得啊,你对人可过分了。”
“我过分?”
陈浔懒散地笑了声。
“有你非要去插足蓝沁沈子逸过分吗?”
姚达失声惊叫一声:“什么叫我插足啊!”
“不是, 什么叫插足啊?他们俩怎么了, 你少胡扯。”
陈浔递给他一个“你自己心里清楚”的眼神, 笑一声说:“你紧张什么?”
“什么我紧张什么,我跟你说这你跟我扯有的没的……”
陈浔将最后一抔水浇在脸上,用毛巾胡乱抹了一把脸, 推开阳台的门走进去,姚达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不是, 你转移话题能力一流啊。”
“我问你的事,你扯我干嘛?是不是心虚?”
陈浔冷笑了一声,坐在桌前, 优哉游哉打开电脑,头也不回。
“谁话多谁心虚。”
姚·一击即毙·达:“……”
等整间宿舍安静下来了,陈浔才默然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声音,目光顷刻变得渺远。
他确实没有断片。
记得自己迟钝又好笑地跟在苏羡音身边一次次惹恼她,记得自己非要拉着行李箱害得她也走不稳。
也记得。
桥下的那个瞬间,风扬起她发丝的那个瞬间,他被冲动驱使着,脱口而出却被拦腰截断的那句话。
苏羡音。
我觉得我好像……
喜欢你。
陈浔不自觉得摸着自己的下颌,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中。
-
陈浔上午给苏羡音发的微信消息迟迟没有收到回复。
川北又降了温,有入冬的趋势,中午他跟着姚达出宿舍楼去食堂的路上甚至看到有穿上棉袄的女孩子,脸都埋在围巾里。
陈浔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姚达正拉着他讨论上午做的一道算法题。
他耐心地讲解。
姚达忽然兴奋地用手肘怼了怼他,指着前面,说:“诶,你看。”
陈浔循着方向看过去。
苏羡音今天穿着一件米色的羊羔毛外套,整个人上半身都有些“膨胀”,她在推一辆电动车。
像是之前遇见她送蓝沁去车站的那一次骑的那一辆。
她的长发用一个夹子在脑后夹住,所以戴头盔的时候就被夹子卡住,她微皱了皱眉,随后取下了夹子,长发立刻扬散在风中。
陈浔看得眯了眯眼,喃喃道:“头发长长了啊。”
姚达:“啥?”
“没什么”陈浔敛目,“等我一下。”
他在苏羡音带好头盔准备发动的时候坐上了她的后座,吓得苏羡音短促地“啊”了一声。
回过头,见到是他,苏羡音毫无顾忌地翻了个白眼。
陈浔笑了声:“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苏羡音:“我说了我对醉鬼过敏,可能是过敏反应吧。”
她刚说完,陈浔隔着头盔作势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我已经清醒了好吗?”
苏羡音:“需不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的丑态?”
陈浔眉心跳了跳,笑得很勉强:“我谢谢你。”
苏羡音目的达到,牵牵嘴角:“不会喝酒就别逞强OK?害人害己。”
陈浔拍了拍她的肩,像是安抚。
“成啊,都听你的。”
他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我那是我逞强吗?明明是沈子逸这个狗非要灌我。”
“行行行。”
苏羡音像是根本不想听他废话,凛凛的目光投过来,问他:“所以你可以下车了吗?”
陈浔扬扬眉,抱着手臂像个老大爷似的,并没有下车的意思。
“你去哪?”
他反问她。
“起晚了图书馆没座位了,我去书吧。”
陈浔起初面露一点困惑,随后不确定地问:“复习?学霸不都是复习周两周就够了吗?”
怎么还有人提前一个月开始复习的。
苏羡音轻轻一哂:“像你这样的真学霸呢,确实复习周就够了,甚至复习半周就行了,我不行,我菜。”
苏羡音的笑容灿烂到陈浔有些心虚。
“我需要复习月。”
“所以你可以下去了吗?耽误人拿奖学金,天诛地灭。”
陈浔眨了眨眼睛,像是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又试探性地撩起眼皮看向苏羡音几眼,却还是不动。
就在苏羡音的耐心耗尽之时,陈浔突然站起了身,他身子往前倾,滚烫的手贴上苏羡音的。
苏羡音的睫毛开始打颤。
陈浔:“手冰凉的,还要骑车去书吧?走吧,带你去自习,保证清净。”
苏羡音浑浑噩噩地将林苇茹的车锁好,勾着脑袋跟着陈浔走了。
-
陈浔带着苏羡音去了实验室,苏羡音没立刻跟上去,在门口踟躇着,问:“这是你们院的实验室,我能进去吗?”
“有什么不能的”陈浔朝她轻扬了下嘴角,“这实验室平常就我姚达和师姐三个人用,老师一般也都不会来,你就安心复习吧。”
苏羡音犹犹豫豫地迈开了步子。
陈浔说的这位师姐,是陈浔在跟课题的江老师的研究生,脸蛋圆圆的,五官没有攻击性,见到苏羡音的时候,先是促狭得朝陈浔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随后就朝她招手:“小学妹真水灵,随便坐啊,放心。”
陈浔用的那张桌子上,大大小小放了三张显示屏,桌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只有几张散乱的演算纸。
陈浔把这张桌子旁边的那张桌子上的废弃显示屏搬走,又拿抹布把整个台面擦拭一遍,对苏羡音说:“你就坐这吧,这点位置够用吗?”
苏羡音点点头。
师姐转过头来,拍拍陈浔的肩:“可以啊小师弟,够体贴的。”
苏羡音忽然觉得实验室里的暖气开得有些足。
其实也不是没有跟陈浔一起去过图书馆,但确实是第一次见到他在实验室的样子。
他工作起来眼神专注,就连她明目张胆地将目光依附在他身上也没发现。
她偷偷摸摸看了一会儿,慢慢适应了新环境,终于把注意力转移回自己的课本上。
暖气一点点充盈在整个实验室,苏羡音冰凉的手终于恢复了温暖。
苏羡音其实并不是真的打算提前一个月复习,她只是手头有一个很紧急的作业要交,需要查阅很多文献资料。
文字密密麻麻,暖气熏得她困意频发,她趴在桌面上,脸枕着手臂,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依稀看见陈浔敲击键盘的手顿了顿,停在一个舒展又好看的角度,显得他手指匀净又修长。
苏羡音醒来的时候感觉肩上很沉,再眨眨眼,发现一张圆圆的脸蛋就凑在跟前,对方的睫毛似乎都扇到自己脸上。
她吓得立刻坐直了身子。
学姐带点歉意地笑笑,又朝她招手。
“别怕别怕,是我。”
“小学妹你皮肤好好哦。”
“你是哪个院的?叫什么名字?跟陈浔同一届吗?”
苏羡音回答了学姐一个又一个问题,就差把银行卡密码也一并告诉她了。
学姐双手板正地相叠放在桌上,眨眨眼:“我问题确实有点多,毕竟我太好奇了。”
“认识陈浔这么久,来实验室找他的女生我是见得不少了——”
“倒是第一次见他把女生往实验室里带。”
“你不简单哦。”
苏羡音听出这话里有一点嘉奖的意味,但衡量标准居然是陈浔的“喜好”。
她笑着摇摇头。
师姐:“你笑什么?”
“没什么。”
“陈浔呢?”
外套挂在苏羡音身上,人却不见了,三个屏幕还亮着。
师姐朝着窗户努努嘴:“说给你打水去了。”
……
陈浔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
苏羡音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身子小小的,完全被笼进他的外套里,头发一半披散在外套之上,一半被压在底下,有些乱糟糟的。
因为刚睡醒,双眸水盈盈的,面颊却红润。
陈浔回想起昨夜在桥上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
如果说那时是酒精作用下的一时冲动。
那此刻呢?
他是清醒的。
从前姚达教训他的时候,他凭借着一点本能,确实能得出他是想继续了解苏羡音继续跟她做朋友的结论的。
那现在呢?
他对男女之情称得上迟钝,也许是因为家庭教育也许是他自己都有一些自己无法察觉出的古板。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标准,该如何断定,他一直认为是一件很慎重的事。
他没有资格谈爱,但喜欢也不能轻易说出口。
他的迟钝曾经一直不被宋媛理解。
是,他不得不承认他是知道自己是容易被女孩子喜欢上的,可是那些说着“喜欢他”、“想要做他女朋友”的那些女孩,喜欢的真的是他吗?
那些人中,很多甚至只匆匆见过他一面,对话都不曾有几句,却红着脸小心翼翼向他表明心意,听到他的拒绝或大哭或甩袖离开,过几个月或者一年,就完全从他生命里消失。
本来也称不上经过。
他是困惑的。
他的外形、名声确实像一层裹着糖果的幻想,吸引着那些天真的女孩子亦步亦趋地追上来,可很多时候,他感觉不到对方的情感。
他无法认同。
她们喜欢的是很会犹豫有些孩子气的他吗?还是那个传闻中什么都做得很好闪烁着“完美”的光芒的那个幻影陈浔呢?
他透过她们期待雀跃的眼神里,看到的不是自己。
大家都会开玩笑说,陈浔的眼光真高,能当上他的女朋友一定“很有本事”。
所以“被他喜欢上”就莫名其妙被设置成了一道困难关卡?
以虚荣为奖章吸引着一批女孩踊跃报名。
所以陈浔一直不确定到底到什么程度能被称作喜欢。
但也正因如此,苏羡音才是特别的。
他们已经靠得足够近了,她几乎就触到最真实的他了。
可她喜欢他吗?
他居然没有把握。
他可以凭借之前的零星经验,武断地凭借一些蛛丝马迹、凭借她望向他的眼神,得出她喜欢他的结论。
可他无法说服自己。
他总觉得,他还并没有完全看懂她。
……
师姐不知道对苏羡音说了什么,她愣了一秒,慌乱地眨眨眼,表情自然流露出一点可爱。
师姐似乎也这样觉得,双手相握放在脸边,小幅度地动了动脑袋,一脸享受的表情。
然后,师姐伸出手来像是要捏苏羡音的脸,却被她轻巧地躲开。
师姐不气馁,继续“进攻”。
陈浔就看到这了,他握住门把手的一瞬间,静电“噼啪”流过他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