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人迟迟等不到寿星归位,以宋媛为核心的那一块儿已经先行玩起了划拳。
宋媛的亲和力确实很强,即便在场的人她只认识陈浔,她也能迅速以自己的方式和大家打成一片,一点也不怯场,开得起玩笑又足够有趣。
刚刚苏羡音全程走神,却也不可能注意不到。
大家不自觉都往宋媛身边凑,焦点就不只是陈浔,而是陈浔和宋媛两个人。
在苏羡音关于陈浔的大篇幅回忆里,这两人就是以这样的吸引力永远站在正中心,接受众人不由自主的亲近。
像是王和他的王后。
苏羡音眼角发酸,正想说点什么来回绝陈浔。
宋媛注意到这边一直交头接耳的两人,举起酒杯喊着:“你们俩聊什么呢,大家都等着哦。”
“就是啊,悄悄话晚点再讲不行吗哈哈哈。”
宋媛看向陈浔,起了一点坏心思,忽地又拿起一个酒杯,双手递过去,促狭地笑:“这不罚一杯酒说不过去吧?”
“她就别喝了,我喝吧。”
陈浔意图接过宋媛手里的杯子,她却不给。
“那怎么能行呢,直接喝交杯酒得了,就喝一口就行。”
宋媛话说完,周围的人们立刻懂了其中含义,纷纷跟着起哄。
“交杯酒!交杯酒!”
陈浔笑了,他咬着下唇,望向苏羡音的时候,像是要征求她的意见。
但她迟迟没有应下。
宋媛看热闹不嫌事大,说:“陈浔你快点啊,少磨磨唧唧的,这有什么可扭捏的,又不是没喝过。”
苏羡音的心口忽地一紧,猛地拿起桌上的一个酒杯,仰脖一饮而下。
她笑得很仓惶:“我有点不舒服先去休息了,你们好好玩。”
是啊。
又不是没喝过。
宋媛和陈浔被众人起哄着喝交杯酒的时候,宋媛是不是比她要从容得多。
她走得很快,明明知道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却忽然有一丝如万物燃尽后的死灰般的平静。
她今天果然不该来。
陈浔在一楼楼梯间拉住她。
他有些无措,细声说:“宋媛就是那个性格,大大咧咧的像个男孩儿,你要是觉得冒犯,我代她道歉。”
你当然能代她道歉。
苏羡音忽然转过头来直直看着他,她的双眼很红,但目光里有一些陈浔无法读懂的破碎与骄傲。
他的手慢慢下移,攥紧了她的掌心。
“你是因为……”
到底是因为什么而难过生气呢?
他此刻才恨自己在感情上的天赋不够,笨拙地在脑袋里回闪今天发生的一幕又一幕。
试探地开口:“宋媛说我又不是没喝过,是说之前高中的时候,我玩游戏输过一回,跟一个男主喝过交杯酒……”
他似乎觉得这件事丢脸,脸上浮起点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说:“那时候年纪小,他们非要闹我就喝了。”
真的只跟男生喝过吗?
苏羡音的眼神又变得凄婉,明明该为此感觉到庆幸,却又可悲地在想自己为什么总要自欺欺人。
他们关系匪浅,明眼人都能看明白。
可她该问什么说什么呢,问他“那你跟宋媛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是问他“你还喜欢她吗,她为什么今天会来给你过生日”,她该以什么身份问?
她不想让自己的立场再次变得难堪。
于是她只是轻轻将手从他掌心抽离。
“知道了。”她说。
她沉默地转身上楼。
二楼客厅外有一间小阳台,她推开窗,能感受到他跟着自己上了楼,就静静站在她身后。
她的眼泪不敢落下来,只是撑着栏杆,做着无意义的眺望。
陈浔此刻多希望有人能站出来点醒他。
他看着苏羡音瘦小的背影,融进夜色里,棕亮的发丝随着夜风微微浮动,稍微靠近一点就能闻见她身上的点点清香。
明明还是那个她。
但又是为什么一股烦躁一点点涌上他心尖?
他好像抓不住她,徒劳无功。
“苏羡音。”
但他总得抓住点什么。
“你有没有……”
苏羡音望着他的眼神很陌生,他发誓他从来没有这么没有底气的时候,此刻显然并不是一个表白的好时机。
“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
苏羡音的眼神中蓦然涌出悲哀,本该心跳漏拍的一瞬间,悲伤像是从被扎破的水球中,四面八方的小孔中顷刻间溢出来。
他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他的簇拥者之一?
她没有回答,一言不发,疲惫一瞬间压垮了她。
陈浔握住栏杆的手紧了紧,青筋渐现,眼神有一闪而过的慌乱,像呓语一般又问:“你,不喜欢……我么?”
苏羡音对他笑了笑,那笑意里有一点神秘,他已经全然看不懂了。
没有牵紧的气球反而被风扬起,离他越来越远。
他在她转身的时候,凭借本能抓住她的手腕。
“我…我好像说错话了,我的意思是,我喜……”
苏羡音打断他:“陈浔。”
她的手轻轻捂住他的嘴,掌心是冰凉的。
她望向夜空,忽然笑得像天真无邪的孩童:“下雪了。”
下雪了,陈浔。
“祝你生日快乐。”
“其他的下次再说吧,我累了去睡觉了。”她居然朝他俏皮地眨眨眼,“晚安。”
晚安,我的月亮,我的心上人。
陈浔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一点点撤退出他的可见范围。
他指尖渐渐抚上自己的脸颊,仿佛那冰凉的触感还有留存。
可她却已经遥不可及了。
他好像什么也没抓住。
他望向茫茫夜色里,纷飞的白色晶莹雪花,笑容苦涩。
第46章 不知归期
陈浔起得很早, 他一夜都睡不踏实,脑子里总是反复播放昨夜苏羡音的神态。
他想要问清楚, 也想要表达清楚。
想到这一点, 他就一把掀开了被子,赤着脚走到苏羡音昨晚睡下的那个房间门门口。
房间门只有她一个人,他昨晚特意吩咐过他们不要去打扰她。
他忐忑地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他越想越烦躁,将脑后的头发拨乱,正皱着眉。
侧边另一间门房门打开了, 蓝沁探出一个脑袋来, 不顾形象地打着呵欠:“你找苏苏?她回学校了。”
“她回去了?”
陈浔的眉头皱得更紧。
“是啊,我早上看到她六点多给我发的微信, 说是学校有点事就先走了, 没跟你说吗?”
陈浔忽然有些走神,那种无法抓住任何事物的无力感深深缚住了他, 他点点头, 然后缓缓按下门把手, 推开了房门。
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整间门房间门干净整洁得像是没有人来过。
陈浔环视一眼,留意到书桌上的花瓶下压着一张纸条。
[我有点事先走了, 谢谢款待。——苏]
蓝沁迷迷蒙蒙地跟过来, 咕哝说:“你是不是又惹苏苏不高兴了, 闹别扭了这是?”
“我也不知道。”
他如果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就能像做题一样条理清晰地将满分答案写下来。
陈浔手一松,纸条轻飘飘地往下落,被风卷进桌底。
-
这天下午, 陈浔送宿醉的宋媛去机场。
她坐在后座频频叹气,一会儿揉太阳穴一会儿痛苦地皱眉。
陈浔有点儿心不在焉的,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宋媛扒住了他的座位,身子往前倾,指责他:“怎么说我也是陪你过生日了,怎么送我去个机场,这么不乐意啊?”
陈浔回过神来,淡淡说:“我乐意死了,赶紧送走你这尊大佛。”
宋媛朝天上翻了个白眼。
陈浔:“你也差不多行了,昨天晚上喝那么多头不痛才怪,朋友圈发了也就算了,真要喝醉啊?”
宋媛像是想起了什么,笑容里有点甜蜜,眨眨眼说:“你不懂,你这种情根受损的人怎么会明白。”
陈浔轻轻一哂:“稀罕。”
到机场门口了,宋媛哼着小曲儿准备下车,才想起什么,问:“你那个呢……就那个,苏…对,苏羡音,昨天晚上哄好没?”
正好说中陈浔的心事,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握了握,有些苦恼:“没。”
关键他甚至不知道从何哄起。
宋媛:“不知道哪儿不对你就认错就行了,女孩子都心软,态度端正点,都不是什么事儿。”
陈浔也看出她满心满意扑在见陆迟这件事上,压根就没有真的为他分忧的意思。
苦笑了声:“行了你就别在这装大师了,赶紧走吧。”
宋媛关上车门前,还是说了句:“这次确实时间门有点赶,下次,下次肯定帮你好好分析一下挽救一下,有事跟我打电话啊嘿嘿。”
她手比出一个“六”贴在耳边,倒退着走路,最后转个身拎着包几乎是小跑进了机场,别提有多高兴。
果然即使是十年的发小,悲喜还是不能相通。
……
陈浔试图联系过苏羡音,微信隔很久才回,电话几乎不接,只说自己在忙着考试前几天的最后冲刺,什么活动都不要喊她。
看似有理有据,令人无法反驳。
他后来发了一张在游乐场过山车上拍的合照到朋友圈。
配文是:【生日很开心。】
下面评论区有人疯狂阴阳怪气。
宇宙达:【哟,浔哥改行带孩子了?这照片左上角这半张脸是谁啊?孩子他妈?有点眼熟啊。】
元庚:【合着我们给你布置的生日惊喜你不感动,就过山车戳中你的心了是吧】
【楼上真相了哈哈哈哈。】
……
他那张照片确实拍的是他跟阳阳的合照。
可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门,苏羡音因为恐惧将脸埋在两只手里的滑稽动作惹得他灿烂一笑。
没忍住,镜头偏了半分,将她受到惊吓的可爱模样也拍下了半张。
他是真的开心,在最高点俯身向下冲的时候,看向身侧的她,心跳重拍一下又一下好像振在鼓膜。
这条朋友圈却是故意发的。
他本没有在生日发朋友圈的习惯。
只是评论和他所想如出一辙,女主角却不见踪影。
他将照片私发给苏羡音。
yin:【哈哈哈,你俩真的很开心。】
陈:【所以你不开心么?】
她没有回复。
陈浔却也没有再邀请她来实验室。
倒不是他不想。
实验室里多了一位不太“讨人喜欢”的研究生师兄,水准一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就是看陈浔不顺眼,明面上是和陈浔参与同一课题,江教授派来指导陈浔的,实际上却是凭借一己之力让陈浔也不再喜欢实验室的罪魁祸首。
师兄说话总夹枪带棒,话里话外似乎在讽刺陈浔因为得天独厚的条件、老师的偏爱而抢夺了一些本该属于研究生的资源一样。
不过各凭本事,什么叫抢?
如果他真的这么有能力,为什么陈浔这个学期结束就能准备发sci的论文,而他却整整三年还拿不出像样的学术成果。
陈浔也懒得跟这样的人计较。
他最后也不去实验室了,他去苏羡音常去的图书馆楼层找她,将整个大平层逛了个遍也没找到人。
在微信上问她在哪里复习。
过几个小时才收到回复。
yin:【这几天太冷了,懒得出门了,就在宿舍复习。】
陈浔看着屏幕半晌,默然地揿灭了手机。
距离感凭空而生。
他才发现她的聪明伶俐从来都不只是体现在一个方面。
她躲他也躲得天衣无缝、巧不可阶。
陈浔的课业也并不轻松。
他上课的原则就两个字——随缘。
平时要打比赛、参加课题组,还有学生组织活动,他的课堂参与度并不高。
尽管他对自己的能力有自信,也不可能真的一点都不复习就指望老师凭借印象分给他打上90分。
所以最后这几天他也在冲刺复习。
也许是糟心事一串串接踵而至,也许是老天就是不想让他今年继续保持绩点第一。
他生了一场大病,扁桃体发炎引起发烧,病恹恹地在宿舍躺了足足两天,稍微能说出一点话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一堂专业课考试前24小时。
他爬起来在桌前一边咳嗽一边坐下翻书的时候。
姚达夸张地大喊:“得了得了,绩点第一不是我浔哥是谁啊,带病坚持复习,挑灯夜战……”
话没说完就被陈浔丢了个抱枕砸中了鼻子。
姚达:“我日。”
陈浔讲话声音都是哑到不行:“我没力气讲话,你安分点。”
他的病直到周三那趟考试考完都没好全。
交卷子的时候他被教授喊住,问他有没有兴趣进新的课题组,他开口都不成句,声音嘶哑得叫人听不清楚。
教授关切地拍拍他的肩,说:“好好休息啊,身体是本钱,行,下次再找你谈。”
他从教室走出来,一眼就瞧见了穿着奶白色羽绒服的苏羡音,抱着两本书,跟一个女生一起从教室里走出来,笑意浅浅。
她看起来和从前无异,却又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他跟上去,用几乎失声的声音喊她:“苏羡音。”
也不知道是不是确实没听见,她没有停下脚步,甚至走得更快了。
他跟着她,路过另一间门教室刚考完试,涌出乌泱泱一群同学,瞬间门将一前一后两人冲散。
陈浔再睁眼,就瞧不见她的身影了。
好像是幻觉。
……
谢颖然知道他病了,说给他做了冰糖炖雪梨,要他考完试去拿。
花店花香馥郁,陈浔一进门还有些不适应,用手摸了摸鼻子。
谢颖然从收银台后抬起一个头来,朝他招手:“怎么样了?好点儿没?”
陈浔:“不发烧了,炎症还没完全消,喉咙还是痛。”
“行了你少说点话,我去给你倒点热水。”
谢颖然转身进了里间门,陈浔手撑在桌面上,随意地打量。
收银台上是谢颖然做到一半的编织手工,陈浔望了一眼,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