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椅上的不是苏羡音又是谁?
他慢慢牵动嘴角,一边蹲下身跟栗栗打商量。
“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栗栗?舅舅遇到个熟人。”
栗栗眨巴眨巴眼睛:“哪个呀?”
“喏,就那边那个蓝色衣服的漂亮姐姐。”
“她是谁啊?”
陈浔牵着栗栗的手,一步步走过去,起了点坏心思,慢悠悠道:“不好说,说不定是你小舅妈。”
“哦!”栗栗惊得立刻用小手盖在噘成一个“”型的小嘴上,圆眼睛扑闪扑闪的。
陈浔笑着摸了摸她脑袋,食指轻抵唇,低声说:“嘘,这是舅舅跟栗栗的秘密。”
栗栗立刻在嘴边做出一个“拉拉链”的动作,一边朝陈浔比划着“OK”。
苏羡音是认得这双鞋的,所以她抬起头来望向陈浔的眼神里少点惊讶,多了点莫名的苍凉。
陈浔是认得这个眼神的,他心下一凛,在她面前蹲下身,先支开栗栗让她在旁边他的视线范围内先玩一会儿。
然后才轻声问苏羡音:“怎么了?”
苏羡音在奶奶对着她破口大骂的时候眼睛是干涸的,在从来都是顺从的苏成桥为妈妈辩白时她尚且有些迟钝,可却在看见他关切的眼神递来时,没忍住红了眼眶。
而他,更是在看清她眼底的泪意时,就坐在她身侧,将她拥进了怀里。
“别哭,苏羡音。”
他说。
她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清香,眼泪失控一般地无声滚落面庞。
最后一道防线,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她伏在他肩头小声呜咽,陈浔就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摸着她的后颈,像给可乐顺毛一样,一下又一下。
声音也是低沉又温柔。
两人在热闹的夜冰冷的空气中无声相拥,苏羡音哭了有一会儿了。
陈浔:“好了等会儿眼睛哭肿了,哭一会儿就行了。”
“别把鼻涕蹭我身上啊。”
苏羡音没忍住笑出来,手顺势抬起锤了一下他的背。
他紧皱的眉头才慢慢松开,也慢慢松开她,细细地用指腹揩去她脸上的泪水。
刚脱离温暖的怀抱,又立刻扑进了冷风的怀里,苏羡音被迟来的羞赧感给操控得抬不起头来,一时之间又是伤心又是苦涩却又有一丝甜蜜,痛苦在心间挣扎,渴望扩宽疆土。
陈浔:“谁欺负你了?”
“没有。”她声音闷闷的。
她长出一口气,小声地吸吸鼻子,却一直不敢看陈浔的眼睛,只是看着他羽绒服上的拉链出神。
要讲出今天晚上的事是有些困难的,那些龃龉,她不习惯对任何人说。
哪怕是对他,她也要犹豫再三。
但他却很执着,不催促她,但也不一笔带过,带点鼓励性地望向她。
苏羡音还是摘取重要片段胡乱地讲给他听,讲到最后她也不好意思起来,推三阻四地不肯讲了。
陈浔手肘撑在膝盖上,歪着脑袋去看她越来越低的脸,带点安抚性质地说:“脸皮就这么薄啊?”
“你又没做错,该不好意思的也不是你。”
“谁家里没点破事。”
你家里就没有。
苏羡音清凌凌的眼睛看过去,声音闷闷的,但其实很受用。
“好吧。”
她继续讲,讲老太太气死人的骂语,讲突然维护起妈妈的爸爸其实是令她另眼相看的,讲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也不知道要在哪度过新年的第一天。
陈浔抱着手臂坐直了,又开始优哉游哉逗她:“这有什么难的。”
他挑挑眉,像是回应她之前说家里没空床的话,笑着说:“我家里房间管够。”
苏羡音瞪他一眼,但不得不承认,有他在身边,她的情绪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好转了。
苏成河适时地打电话过来。
陈浔在她身侧坐了会儿,长手长脚怎么坐都不舒服,听了会儿她讲电话,长臂一伸,搭在长椅背上,往前够够就能够到苏羡音的肩,他却玩起了她的头发。
苏羡音毫无知觉,但是他绕着绕着,一不小心扯痛了她。
她回过头去瞪他,他耸耸肩倒是没有一点抱歉的样子,懒懒勾着唇角,怎么看怎么惹人嫌。
字面意义上。
陈浔也怕她真恼了,高举双手作出投降状,走开了。
栗栗手里两只仙女棒早就燃尽了,此刻已经跟别的小孩打成一片,开始共享玩具了。
陈浔把她拉到一边儿,小声给她吩咐任务。
栗栗听得直点头,最后还拍拍胸脯,说:“包在我身上啦。”
也亏栗栗社交能力一流,这么快已经跟别的小孩以及家长混成一片了,这个任务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看手势。”陈浔又嘱咐一遍。
栗栗不耐烦了,撅起小嘴:“知道啦~”
陈浔走回苏羡音身边的时候,她正好挂断电话。
她长叹一口气,表情看上去并不轻松。
果然如他所料,一个电话又将他半天的努力全白费,她又变成了蔫耷耷的花骨朵。
他走过去,问:“还好吗?”
她苦着一张脸,却扯出一个笑来,说:“还行。”
陈浔摸摸她的脑袋,笑了:“别勉强。”
周围响起或近或远的鞭炮背景音,烟火气过于浓厚,节日气氛也足够。
他也温柔而可靠得另她想依赖。
她忽然有些留恋这一刻,时针不继续往下走了也好。
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了。
陈浔精准和远处待命的栗栗对上视线,他轻轻扬起嘴角,右手抬起打了一个响亮的响指。
栗栗点头,立刻转过身去拉刚结交的朋友爸爸的衣角,奶声奶气说:“可以点啦叔叔。”
火信子“滋滋”冒着火花。
“嘭——嘭——”
烟花毫无预兆地在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的图案。
陈浔扶着苏羡音的肩,轻声说:“看。”
“多笑一笑,苏羡音。”
他不希望看见她流泪。
苏羡音被绚烂的烟花给晃了眼,眼眸中倒映着各色色彩,小脸在绚烂的光芒中也绽放出神采,她轻轻勾起嘴角,眼底却有泪花。
烟花持续了十分钟,苏羡音一颗心被熨烫地服服帖帖,烦恼与伤心事全短暂地忘了。
她下意识地攥紧陈浔的衣角,仰望着天空,将最后一抹光亮也收入眼底。
结束了。
陈浔温热的掌心将她的小手包裹住,捏了捏。
“开心一点没有?”
苏羡音点点头。
……
栗栗看完了烟花,跳着将手掌鼓得响亮。
蹦着步子跳过来,奶声奶气问陈浔:“栗栗棒吗?”
“棒~”
栗栗一脸骄傲,像是嫌得到的夸奖还不够。
十分不怕生地攥紧了苏羡音的另一只手。
她大大的眼睛朝右看看,小舅舅的手紧紧攥住这个姐姐的。
嗯,像是得到了某种确认。
栗栗扬起小脸,天真地问苏羡音:“小舅妈。”
“烟花好看么?”
苏羡音:“?”
小…小舅妈?
陈浔:“……”
第52章 得见天光
陈浔圆不过去, 十分造作地清嗓子,目光四处乱瞥,另一只手腾出来戳了戳眉心,一句话也解释不出来。
苏羡音却懂了, 将脸侧过去, 唇角肆意地勾起。
甜蜜层层叠叠从心海里扑上岸, 轻易消除那一点悲伤与茫然。
她小声地回应栗栗:“很好看, 谢谢你。”
陈浔先将她送回家。
再三确认:“你可以吗?我在楼下等你一会儿, 没事就给我打电话。”
苏羡音没拒绝。
她转动钥匙的时候手还发抖, 打开门以后却发现家里静悄悄的。
孟凡璇坐在客厅里,听到响动踏着小碎步走过来,见到是她以后,明显松一口气。
走过来小声对她说:“奶奶和你爸都睡下了, 你也早点休息, 肚子饿不饿?”
“不饿,没事。”
安静反而好,可以逃避一切。
苏羡音点点头,握了握孟凡璇的手, 低声说:“阿姨也早点休息,今天辛苦了。”
孟凡璇在她身后小声说:“都辛苦,都辛苦。”
……
苏羡音回到房间后, 重重地扑倒在床上。
她给陈浔拨过去一个电话, 让他早点回家。
“确定没事?你奶奶没为难你吧?”
苏羡音笑笑:“没有,都睡下了。”
“好, 那你也早点休息,别想那么多。”
“晚安陈浔。”
他轻笑了声,却莫名令她安心。
“晚安, 苏羡音。”
苏羡音在床上躺着放空思绪,没多久听见敲门声。
孟凡璇给她拿了一杯温开水,又问她:“给你热了几个菜,出来吃一点再睡?”
苏羡音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孟凡璇把那道基围虾放在苏羡音正面前。
“后半程你都没怎么吃,饿了吧?”
苏羡音被这一晚上的波折折腾得尤为敏感,就这一道冒着热气的基围虾都令她有些恍惚。
其实孟凡璇真的待她很好。
以前也不是没有担心过,在两人刚结婚那会儿,苏羡音也曾像千千万万个重组家庭的孩子那样,担心他们会孕育新生命,担心自己越来越游离于家庭之外。
但在她去川北上大学之前的暑假,一次晚饭后,两人忽然郑重其事地跟苏羡音表明,他们都没有继续要孩子的打算。
其实她是松了一口气的。
孟凡璇之前也是有一个女儿的,不过很不幸,她的女儿在9岁时就意外身亡,而她也在女儿去世后的一年就离了婚。
在重新遇见苏成桥之前,她一直寡居。
是的。
重新遇见。
苏羡音也是在苏成河今晚那通电话里听到了关于这个故事的完整版本。
原来孟凡璇和苏成桥一直是旧相识。
两人都是南城人,而且有过一段婚约。
孟凡璇是奶奶亲自相中的儿媳妇,那个年代,父母托媒人说亲,孩子们看对眼了就相处几个月,然后就定日子提亲订婚、结婚。
苏成桥和孟凡璇是已经走完了提亲流程的。
但意外总归是意外。
所有人都没想到,苏成桥只是因为出差去了一趟黎城,回来后就坚决反对这门婚事,不仅表明心有所属,还决定自己要去黎城发展。
一切都太突然了。
老太太气得差点没晕厥过去,但那会儿苏成桥还不是现在这种凡事忍一忍就算了的性子,在年轻气盛的时候反叛精神也是很足的。
他不顾老太太的反对,在一个凌晨拎着一个包就出了家门,一去黎城就是好几年。
是的。
苏成桥在黎城遇见了苏羡音的妈妈:汪琳。
她能感受到父母之间感情深厚,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如此热烈自由而坚定的爱情。
但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
苏成桥简单粗暴的反抗方式,使孟凡璇成了被人非议的“那个被退了婚的女娃”,也使老太太从很早就奠定了不喜欢汪琳的基调。
老太太不仅是不喜欢苏羡音的妈妈,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恨。
苏羡音听起苏成河讲起这一段的时候,还是会心疼地问:“那孟阿姨后来怎么样了?”
苏成河:“在那个年代,被退婚而且你爸还是离家出走跑了的这件事,对她影响是很大的。本来就是那么一块巴掌地,村里街坊就喜欢聊这种八卦,你孟阿姨的婚事也因此被耽误了很多年……”
孟凡璇出嫁也很仓促,因为那一点非议,她的父母对于把她嫁出去这件事就显得更执着与焦虑。
孟凡璇是没有什么话语权的。
后来也许是她妥协,也许是她确实也想找一个归宿,也许那个男人在与她见面相处中表现得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可孟凡璇嫁的这个男人,在婚后的表现与婚前的行为几乎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婚后对她颐指气使,拿老婆当保姆,给她气受的事没少有。
孟凡璇的生活不过是从一个深坑跳入了另一个深坑。
毫无起色。
但女儿的降临就是她生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也是她灰白世界的唯一彩色点缀了。
但一场意外,连着最后一点色彩也消失不见了。
苏羡音听完沉默了很久,才轻轻说:“阿姨真的吃了很多苦。”
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敷衍,而是那种对生活的压迫感感到无力的苍凉感,她是真的很触动。
苏成河:“后来不是为了治你妈妈的病,你爸就带着你妈妈上了京西,后来就跟带着爸爸看病的孟凡璇遇上了。”
后来的事,本来苏羡音以为自己已经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又触及到她不愿意回想的画面,她几次试图转移话题躲过去。
苏成河却很坚持。
“音音。”
“我知道你可能并不想听,所以也从来没想过要跟你说,但你现在也是个大人了,有些事实有些真相你还是可以了解一下,你有自己的判断,我不是试图说服你什么,你自己感受就好了。”
苏羡音松了口。
孟凡璇确实是在医院和苏成桥重逢的,两人都很惊讶,也都有点窘迫,五味杂陈之后还要微笑着寒暄是成年人处事法则的一条。
随口聊了几句才知道,孟凡璇的爸爸也是癌症。
也许是出于同为病人家属的悲怆,两人偶尔在接水、打饭、缴费的时候碰上了,也会停下脚步闲聊几句。
而苏羡音看见的那个拥抱。
苏成河:“那天我也在,医生找到了你爸说你妈妈的治疗情况不乐观,而且病痛太过于折磨,希望你爸就做好心理准备,把遗憾的事了了多陪陪你妈妈。”
“我是第一次见他哭得那么厉害,在天台上哭得泣不成声差点没厥过去,然后又擦干眼泪笑着去给你妈妈买吃的。”
后来就是苏羡音看到的那一幕了。
她放学回来急匆匆往妈妈病房赶,却在病房之外几十米的走廊里,看见爸爸崩溃地靠在一个陌生阿姨的肩上放声大哭。
她的感觉是极度不适,是天崩地裂。
再后来,妈妈去世不到一年,苏成桥带着苏羡音搬来南城,不欢而散的那次见面,原来都是有因可循。
“你现在大概也知道了,老太太是很不喜欢你妈妈的。所以在你妈妈刚去世的时候,她就提出要给你爸介绍对象,人选都物色了好几个,最终老太太自己选定了一个南城本地姑娘,30来岁之前离过婚没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