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曾经那么多个日月,小小个子的她就伏在这张桌前,奋笔书写着自己的未来,他就有种奇妙的感觉。
他走到书柜前转了转,没有打开,只是透过玻璃粗略地扫了几眼。
还真是整齐到——
很像她的风格。
陈浔又坐回书桌前,他随意地打开右边第一个抽屉,看见一个浅蓝色的胶皮本,看上去像是有些年头,封面的胶皮都有些泛黄。
他粗粗翻开一页,却很快意识到这是苏羡音的日记,于是关上,老老实实将日记本放回原处。
却在打开抽屉的时候一愣。
抽屉里静静躺着一个粉色的信封。
和这个日记本一样,都像是高中时期的产物。
陈浔将信封捏在手里,确认信封的厚度代表里面是有信的。
这个信封很朴素,纯粉色,只在右下角有着一个不起眼的小爱心,指甲盖大小。
很难不觉得这是一封情书。
陈浔轻轻一哂,嘀咕道:“不听我表白…高中还知道收人情书呢……”
颇有怨念。
他一时起了歹念,很想拆开这封信看一看,却又迟迟下不去手。
毕竟没有经过她允许。
最后结果是自己气到自己,他将信笺往桌上一丢,双手枕在脑后,吹了吹刘海。
苏羡音的窗户没有关牢,起了一阵风,呼啦啦吹开窗帘一角。
信封老旧,背面的双面胶早就失去了粘性,此刻因为这一阵风,信封封头被吹起一个弧度,陈浔本来烦躁地揉着眉心。
匆匆一瞥。
他的瞳孔忽地放大。
封口被风吹开,露出里面一行泛黄的信纸。
苏羡音的字迹比现在更青涩却更整齐,在开头规规整整地写着。
“卓越班的陈浔,你好。”
陈浔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被攥紧了。
他一把抓起信封,将信封拽得有些变形,急忙拿出里面的泛黄信纸。
【卓越班的陈浔:
你好!我是实验1班的苏羡音,收到这封信你大概会觉得很惊讶以及莫名其妙吧。其实连我自己都很惊讶,我居然能鼓起勇气给你写出这封信,但无论如何,写信总比路过打招呼要来得容易,大概我比较擅长自我安慰吧。
其实就是想说,很感谢你那天给我的面巾纸,我们开学在红榜前也见过一面的,但是我知道你肯定不记得我啦,不过也正常,我当时在巷子里哭得像个傻子,都不敢正眼瞧你,你肯定对我没有印象吧。但我能在学校里见到你真的很开心,在听说你是卓越班的第一名之后,在升旗台听到你的演讲,在合唱比赛看见你站在你们班最中央的位置的时候,这种开心的感觉就更强烈了。也说不上是为什么,知道当时帮我的那个男生是个很优秀的人,我不仅高兴还有一分骄傲呢,真是奇妙。
啊不好意思,写着写着就跑题了,其实就是想告诉你,我是暑假8月9日在尾巷哭泣的那个女孩,你给了我一包面巾纸,将我从窘迫的境地中解救出来,真的很感谢!
……
说起来开学都已经小半个学期了,我感觉我还没摸到学习物理的门路,每次看到你在成绩榜第一名的位置闪闪发光,就很感慨,如果我也能成为那样优秀的人该有多好,我会继续努力的,以你为榜样,在这三年的时间好好学习。
抱歉我又自说自话了起来,天哪我现在回看我自己写的内容,感觉这封信应该不会送出去了吧,我到底在胡言论语些什么。】
这一行过后,有一行字被黑色水笔划掉,再往后,她的字就没有一开始的板正了,渐渐飘逸了起来。
【算啦,反正也不会把这封信给你看啦,我就写给自己看吧,对的,我翻来覆去说那么多,其实还是想说……
我明明一点都不了解你,却感觉自己好像喜欢上了你。
我甚至不太明白喜欢的定义,却一点都不想收回这句话。我默默看向你的时候,总感觉如果有一个机会我一定能成为你的朋友,即便从来没跟你说过话,却好像一开口就能跟你畅谈,但这些全都是我的想象。
但很奇怪,这种喜欢,居然会带给我快乐。
路过篮球场上听见女孩儿喊着你的名字欢呼,我只敢偷偷扫一眼,心跳就跟着球坠地的节奏一样,“咚咚咚”震得我心口发麻,可即便只看到一抹你投篮的侧影,我却会为那个美好的画面感到幸福。
但更多时候。
我真正能感受到的,是类似于成绩榜上我们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所以比起接近你,我觉得我更应该好好学习,相信我,我一定会让我们之间更接近的,从任何意义上来说。
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别的女孩的喜欢是热烈轰动的,而我对你的喜欢更像是流动的小溪。
等哪一天我实现了我的目标,我就会顺流直下,沿着这条涓涓细流出现在你的面前,对吗?
实验1班苏羡音
2012年11月4日】
陈浔沉默地将这封信收回原处,将她的日记本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他站起身来,抬眸的时候感觉双眼有些湿润。
原来。
她口中的那些“传闻中的他”从来都不是传闻,而是她的每一眼拼凑勾勒出的他的轮廓。
原来,为什么她在误会他和宋媛时不是吃醋地闹脾气,而是用那种很悲伤很苍凉的眼神看向他。
原来,同学传来的那一张照片里,她望向的方向准确无误就是他,她的爱意隐晦,却无意间被记录下来。
原来。
15岁的苏羡音,已经很喜欢15岁的陈浔。
陈浔踱步至书柜前,一种很深沉的遗憾感将他缠缚得透不过气来,他垂着头手握成拳下锤了一下书柜。
“咚”一声响,陈浔抬起头来,发现书柜第三层隔板上有一个相框掉了下来,他打开书柜想摆回原位,却在看清照片的一瞬间,心脏瞬间被击中。
他皱着眉努力回想,才渐渐回想起高中时的那一则笑话,被男生们传阅着说配图是结婚照的那一则报道,被人小心翼翼地裁剪下来裱进相框里。
“新娘子”原来是她。
陈浔心被攥得很紧,将相框放回去,却不小心带歪了相框下垫着的纸。
他将纸张摆回正位,却因为个头高一低头就看清,田字格里的字迹过于熟悉,而抬头正龙飞凤舞地写着少年的名字——陈浔。
陈浔颤着手将书柜门关上,像是再也承受不住那灰白岁月里的鲜活的喜欢,手撑在书柜把手上,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
“你反省得怎么样啦?”
苏羡音探出一个脑袋来,看见陈浔站在书桌前垂颈低眸,像是不知道在想什么,周身的空气都沉下来。
苏羡音走到他身侧,弯下腰想确认他的神情,还没看清就被他揽进了怀里。
他将她抱得很紧很紧,头埋在她颈窝,依恋地蹭了蹭。
她有些懵逼,却还记着自己还在生气,说:“你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不生气了啊……”
他打断她,轻声唤她,仿若她是一块易碎的五彩琉璃。
“音音。”
苏羡音心跳莫名地漏拍:“嗯?”
陈浔声音低哑:“我喜欢你。”
“你这个时候说这个干什……都说了这不管用的……”
陈浔轻轻闭上眼,低沉的嗓音像在她耳边承诺。
“很喜欢你。”
喜欢到,遗憾自己没有更早一点喜欢你。
第59章 有期回音
“你怎么啦?”
苏羡音渐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 心突突地跳,很难不承认被这几句话撩拨得有些心神不宁。
陈浔很快将翻涌的情绪收起来,怕她觉察出异常,松开她拧了拧她的脸, 脸上又浮起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我表白啊——”
“不喜欢听?”
又是逗她玩儿。
苏羡音于是很快撇开那些异样的心绪, 推开他的胸膛, 没好气地说:“吃饭了!”
这顿饭吃得还算其乐融融,唯一对陈浔没什么好脸色的大概就是全程十分严肃的苏成桥了。
陈浔之前在苏羡音那里听过一点点她家里的事, 对她这个不作为的老爸印象也就那样,后来跟苏羡音在一起后,他又仔细地向谢颖然打听过苏羡音家里目前的状况。
他想起信里他们初遇的那天,她大概也是因为家里的缘故哭得那么伤心,而后的那个除夕,他到此刻还记得她脆弱落泪的样子。
他好像总是在她受到家庭的伤害后, 适时地出现在她面前。
也算是他赶巧。
而苏成桥对陈浔的态度一般,完全是出于老父亲的传统心态,总感觉这个无端出现在家里的臭小子,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拐跑自己唯一的掌上明珠, 能开心就有鬼了。
但架不住两位阿姨聊得热火朝天,似乎对“亲上加亲”这件事颇为满意。
饭后,陈浔非常“贤惠”地提出要帮孟凡璇收拾残局,孟凡璇自然说用不上。
谢颖然在客厅里拿起一颗车厘子,一边换台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让他洗呗,你也歇歇。”
坐在一旁的苏成桥居然也很赞同:“这年头男生也要学着点打理家务才是。”
长辈们俩难得默契, 对视一笑。
谢颖然直接把孟凡璇从厨房拉了出来:“行了,让他慢慢收,我们聊会儿天去。”
最后厨房只剩下陈浔一个人。
苏羡音确实是因为他逗她不告诉她他身份的这件事而生气, 但心毕竟不是硬的,电视里终于在一起的男女主因为一点小事而幼稚地争执,苏羡音一下就走神了,溜到厨房,往陈浔嘴里塞了一颗车厘子。
他洗碗倒也洗得还挺利索,厨房没被水淹,盘子碗筷都井然有序地铺放在台面上,等着冲水。
陈浔的一只袖子挽至手肘处,另一只却软趴趴地滑下来,他低低下巴,咬破车厘子后嘴里尝到酸甜果香,示意苏羡音:“帮我一下。”
苏羡音乖乖将他另一只手袖学着他的样子,一层层卷起来,规规整整地堆叠在手肘处。
陈浔将核吐出来,落在垃圾桶里,一边评价道:“还不算太没良心。”
知道心疼人。
苏羡音翻了他一个大白眼之后,离开了。
谢颖然和孟凡璇下午去逛街,两个孩子摇头的频率都很一致,但陈浔又没有回自己的家的意思。
苏成桥觉得一个人待着有点尴尬,但也不放心两个孩子在家,最后别别扭扭地说回房间休息。
陈浔于是教苏羡音玩游戏机,Switch还是小叔叔前年过年的时候落下的,后来苏羡音提醒他记得拿,他干脆说已经买了新的,这个就送给她了,她也没怎么玩过。
陈浔是记得她玩游戏时候的状态的,于是他今天格外放松,放水也放得越来越熟练,越来越不易让苏羡音察觉。
但她也不知道是吃太饱了还是怎么,陈浔不过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再回来时就看见她趴在茶几上睡着了。
毫不设防的睡姿,像个孩童贪恋着睡梦,自然流露出一点憨态。
陈浔默默注视了很久,然后想起那封信,想起书柜里少女的秘密,想起他完全没有出现苏羡音的身影的高中回忆,他叹口气。
然后轻手轻脚走过进去,将苏羡音打横抱起来,将她放回房间的床上,她一回到熟悉的地盘就下意识地舒展开了,刚陷入被窝就抱着被子翻了个身。
陈浔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
他驻足看了一会儿,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为她带上门。
陈浔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事情,终于在到家以后拨出了第一个电话。
邹启然虽然有些一头雾水,最后还是答应了,在电话那头声音明快:“组篮球赛还不容易,跟学弟打怎么样?”
“随便。”
“但穿校服是什么鬼啊?浔哥你确定?”
陈浔摸了摸鼻子,说:“也不用这么整齐,两三个穿一下就行了。”
邹启然还是应下了。
陈浔最后才通知女主角。
苏羡音假期最大的安排就是休息,听到陈浔邀请她去看篮球赛,十分不解地说:“我又看不懂,我去干嘛?”
陈浔很有耐心:“开场前热身的时候我会给你讲的,你那么聪明,一听就懂。”
苏羡音:“你不会担心小学弟们自带啦啦队,你没人加油很丢面儿吧?”
陈浔失笑,但也顺着她的话说:“那你到底来不来给我加油?”
“加,那怎么能让我们12级的风云人物丢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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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苏羡音不得不承认,穿上校服的陈浔混迹在这群高二生中毫无违和感,他的每次跃起、投篮、头发随风随着跳跃拂动的瞬间,少年朝气就从画面里溢出来。
苏羡音看得眼眶发酸。
她从前从来不敢正大光明地看他打球,只见过一个又一个动作定格的瞬间,他的剪影。
原来真正了解规则以后,目光紧紧追随着他在场上驰骋,心情真的会随着他起伏。
投入3分球时热烈的欢呼声做背景,陈浔的胸膛还起伏着,目光穿过人群锁定在她脸上时,发现她面庞上有着和他一样的骄傲的神情。
苏羡音不得不承认现场的篮球赛感染力真的很强。
中场休息的时候,陈浔径直走向她,他刚刚是队里的主力,体力消耗太大,整个人像被水淋过一样,苏羡音递给他水,他胡乱地从她手里接过一条毛巾擦拭着汗水。
“帅么?”
他问她,一张口又是臭屁发言。
苏羡音觉得好笑,但也还挺捧场:“你看看现在有多少学妹在偷偷看你,就知道帅不帅了。”
这个人,哪里还需要什么啦啦队,只要往球场上一站,别人的啦啦队就立刻倒戈。
陈浔笑了声,捏捏她脸颊:“是打给你看的。”
苏羡音已经注意到旁边有学妹瞬间黯淡下去的星星眼,居然还能感同身受,拽下他的手,敷衍道:“在看了在看了。”
裁判吹哨,陈浔将水瓶捏得“噼啪”作响,然后塞到苏羡音手里的同时,忽地弯下腰,在她脸颊飞快地啄了一口。
“芜湖~”
有男生怪叫一声,然后挤眉弄眼地笑。
苏羡音窘迫地瞪着他跑向球场的身影,却又奈何不了他。
只在他的背影与落日余晖相嵌的一瞬间,有些炫目,像是一下子就回到了高中。
可高中的苏羡音不会坐在vip观赏位看陈浔打球,更不会因为足够有底气反而与仰望着陈浔的学妹们共情,甚至对于他宣誓主权高调秀恩爱的行径持反对态度。
没有患得患失,也没有那些隐晦而复杂的小情绪。
她真的与之前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