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表现得很慌张,抬手便想将衣服拽下来。
可一切显然已经来不及了,那些他不想让许了雾看到的,已然在刚才落入许了雾的眼底。
“别动!”许了雾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她怔怔的看着林时砚,眼睛瞪得很大,眼底很快便染上了一层红。
这么多年来,林时砚第一次没听许了雾的话,仍旧想把衣服拽下去。
“林时砚,不许动!”许了雾抬眸,语气难得的有些强硬。
林时砚薄唇微抿,带点哀求的说:“了了,让我把衣服放下来吧。”
“然后呢?等你把衣服下来后,我就可以忘记你身上的疤痕,假装我刚才看到的那一切都不存在,是吗?”
许了雾长睫颤了又颤,想起那些烙印在林时砚身上触目惊心的疤痕,她眼角骤然有一滴泪水落下。
“别哭,别哭……”林时砚慌了神,也顾不得拽住自己的衣服,满心满眼都是落泪的许了雾,急忙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许了雾抓准时机,一把将林时砚的衣服掀了起来。
也正是这一下,她彻底看清了林时砚身上的陈年旧伤。
纵横交错的疤痕宛若一只只丑陋的蜈蚣攀爬在林时砚白皙劲瘦的身躯上。
胸膛,腰腹,蝴蝶骨,脊背……
那些疤痕密密麻麻,就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覆盖了他整个人。
许了雾脑中轰隆作响,心脏好像被无数把利刃刺穿。
她抬起颤抖的指尖,一寸寸抚过林时砚身上密布的伤疤,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塞着,呼吸困难到无法再继续。
“了了。”林时砚心疼许了雾,更怕刺激到她。
他抓住她的手,不想让她再摸,更不想让她再看。
“怎么回事?林时砚,你身上的疤是怎么回事?”许了雾颤抖的越来越厉害,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砸在林时砚的手背上,像是火花一样,烫的他生疼。
林时砚无声叹息,把许了雾按进自己的怀里,低声道:“我就是怕你哭,所以才一直都没和你讲。”
许了雾当然会哭,她向来最心疼林时砚,平时他身上有一个小口子她都要难过好久,更何况是这种一看就知道当年一定是皮开肉绽的伤疤!
她抓住林时砚胸口的衣服,眼泪一个劲儿的流,很快便哭的浑身乏力,瘫软的依偎在林时砚的怀里。
“别哭了,好不好?”林时砚声音也有些沙哑,他拦腰将她抱在怀里,紧紧地,薄唇贴着许了雾的额头,细细地亲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了雾悄无声息的将手伸进林时砚的衣服里,她抚摸着那些凸起的疤痕,几乎无声的说:“林时砚,我好疼啊。”
林时砚瞳孔颤动,狭长的瑞凤红如血染,一滴水珠顺着眼角滴落在许了雾的耳鬓。
“不疼了,乖,不疼了。”林时砚抬手摸了摸许了雾的后脑勺,一双总是稳如磐石的手,如今却在细微的颤栗。
许了雾摇摇头,哭的脸色都苍白了。
林时砚生怕许了雾再犯哮喘,一边上下轻抚许了雾的背脊,一边亲吻她的唇角,柔声道:“好了,不哭了,只要你不哭,我就告诉你我身上这些疤是怎么来的,好不好?”
许了雾抽噎了两下,说:“哭,哭也得告诉我。”
林时砚僵直的嘴角稍有缓和,喃喃道:“小祖宗。”
说罢,他从床头柜上拿了纸巾给许了雾擦脸,哄小孩儿似的说:“好,都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好不好?”
许了雾一听,哭的声音明显变弱。
红着一双眼睛看着林时砚,像是生怕落下一个字。
林时砚受不了许了雾这种柔弱又带着点委屈的眼神,让人一看就想欺负,想把她扣进怀里,使劲儿的亲。
于是林时砚扣住许了雾的头,将她重新按回自己的怀里,低声道:“我身上这些疤都是我小时候被我爸打的。”
许了雾闻言,身子明显的抖动了一下,浑身变得紧绷,“他为什么打你?”
林时砚没急着回答,而是捋了捋她的后背,缓了片刻才沉声道:“因为他有病,焦虑、狂躁、植物精神紊乱。他害怕下雨,下雨会让他头疼,暴躁,情绪失控,但当他看到别人痛苦,听到别人哀嚎着求饶时,他的头疼就会不药而愈,所以小时候的每一个雨天,对我来说都是地狱。”
第53章 以后有我陪你一起疼
阴沉的天气,密布的乌云,噼啪的雨声,震耳欲聋的雷鸣……
纵然已经时隔多年,林时砚仍能想起林昊擎下雨时癫狂的模样。
“为什么你们都不讨厌下雨?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头疼?你们都该死才对,你们都该和这该死的雨声一起去死才对!”
下雨时的林昊擎是完全失控的。
他双目赤红,一边咆哮,一边用手边所有能触碰到的东西砸向房间里的佣人。
水杯、烟灰缸、花瓶……
当硕大的房间被东西碎裂的声音与佣人们痛苦的哀嚎声充斥时,林昊擎满意的勾起嘴角,脸上尽是享受的神情。
可很快,佣人们重复的哭喊声不再能满足林昊擎扭曲的心理。
于是在他又一次被头疼折磨到痛不欲生时,他将目光放在了自己年仅四岁的儿子身上 。
“林时砚,你是老子的种,你哭喊起来的声音应该比任何一个人都带劲吧?”
“你是老子的孩子,你没资格比老子过的舒坦!我疼,你要比我更疼,我痛苦,你要比我更痛苦!”
“哭,给老子哭,给老子大声的哭!”
从棍棒到鞭打,从水淹到电烙铁,几乎所有林昊擎能想到的刑具,他都曾在林时砚身上尝试过。
起初林时砚只能被迫承受,他太小了,根本没有逃跑的余地。
可后来,他学会了反抗,他学会了在林昊擎粗暴的虐待他时,用他瘦小的拳头回击林昊擎。
尽管他的力气很小,每一拳砸在林昊擎身上都不痛不痒,可那已经是林时砚能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一个年仅四岁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学会爱与被爱,却早早的就学会了暴力。
许了雾听着林时砚的描述,本就殷红的眼眶再一次蓄满了泪水。
她抿着薄唇,声音颤抖哽咽的问:“你的反抗有效果吗?他有放过你吗?”
“没有,他依旧很残暴,甚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的反抗,正中他下怀。”林时砚稍稍牵起嘴角,勾勒出一抹讥讽的冷笑,“其实从很久以前他就已经不再满足于只是单方面的虐待谁,那样的哀嚎声对他来说太无趣,满足不了他变态的心理,所以到后来,他更喜欢听反抗者的求饶,他喜欢被他虐待过的人在反抗无果后再去卑微的祈求他,不过很可惜,他的需求我只能做到前半部分,所以当他发现我从不肯向他求饶后,他变本加厉,想了许多办法来让我服软。”
“他都用了什么办法?”许了雾薄唇轻启,浑身颤抖的厉害。
“太多了,多的我都记不清了,唯一印象深刻的,也就只剩下他用烧红的电棒往我身上烫。”
林时砚说着,闭了闭眼睛,耳边隐约回荡起电棒烙在身上时发出的滋滋的声响。
“烧的通红的电棒烙在身上时会发出滋滋的声音,像是烤肉,烫的时间长了,还能闻到一股难闻的焦糊味,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听到烤肉的声音,闻到肉味,就会觉得恶心,非常恶心。”
许了雾瞳孔颤动,脑海中渐渐浮现出林时砚背上数条长方形的疤痕。
原来那些她看不出是因为什么才造成的伤疤,竟是以这么残忍的方式烙印在林时砚身上。
许了雾咬紧唇瓣无声哭泣,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落到唇畔,咸涩难言。
这一刻,她突然就理解林时砚为什么会那么讨厌雨天,又为什么会那么害怕雷声。
因为每一次雨天对林时砚来说,都是一场无边炼狱。
那个年仅四岁的林时砚,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自己生父的毒打,又是怎样凭借强大的生存欲苦苦挨到现在,许了雾想都不敢想。
当巨大的心疼充盈许了雾整颗心脏时,许了雾一把抱住林时砚,紧紧的,用尽全部力,从嗓子里哭噎的挤出一句话,“林时砚,过了这么久才发现你的伤疤,对不起。”
十八年了,林时砚从未因为他儿时的遭遇而从任何人的口中听到过一次与抱歉有关的话。
他细密的长睫几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喉咙莫名的紧绷酸痛,仿佛有强酸流过。
他滚了滚喉结,抬手,拍了拍许了雾的后背,哑声道:“不怪你,是我自己不想说。”
许了雾摇摇头,哭的更加凶狠,“可这不是我忽略你的理由,我是你带大的,我从小就跟在你身边,我应该早就有所察觉才对。林时砚,是我不好,这些年来一味地享受你的保护,却忽略了你的过去,对不起林时砚,让你一个人痛苦了那么久,对不起。”
林时砚薄唇抿紧,那些试图宽慰许了雾的话此刻通通堵在嗓子里,任凭他怎么努力也说不出半个字。
他只得紧紧的抱住许了雾,用脸颊揉蹭她的脸颊,像在安慰她,更像在从她那里寻求安慰。
也不知过了多久,哭到乏力的许了雾瘫软的趴在林时砚的肩上。
她轻轻合上双眼,双手紧紧的环住林时砚的脖颈,轻声道:“林时砚,谢谢你。”
林时砚低垂眼睑,抬手轻抚许了雾的头发,嗓音低沉沙哑却也温和:“谢我什么?”
“谢谢你哪怕那么痛苦,也从没想过放弃生命,谢谢你在经历那么糟糕的事情后,还愿意给我爱你的机会,谢谢你在你的世界一片荒芜的时候,还不忘为我建起一座堡垒,谢谢你,存在在我生命里并且与我相爱的每一个瞬间。”
许了雾说着,抬头,尽管已经泪如雨下,却还是不忘冲林时砚勾勒出一抹温柔浅笑。
“林时砚,你是我生命里唯一可以抓住的存在,所以林时砚,谢谢你相信我,并且愿意让我分担你的痛苦。”
“林时砚,痛苦不一定会过去,伤口也不见得会愈合,不过没关系林时砚,以后有我陪你一起疼。”
许是因为嗓子干涩得厉害,林时砚没有出声。
他抿着唇,只觉得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撕扯着,疼的厉害。
过往那些黑暗阴沉的日子,像潮水般朝他汹涌而至,一遍遍将他淹没、碾碎、吞噬......
只是这次,他再没了以往那种孤寂与绝望。
第54章 高烧,脆弱的了了
接连两天情绪大起大落,许了雾不出意外的发起了低烧。
周腾看着脸色苍白,越发消瘦的姑娘,心疼的摇了摇头,说:“我说林时砚,你到底会不会照顾人啊?小姑娘好不容易痊愈了点,这下可好,一朝回到解放前,原本我还合计再过两天就让她出院呢,现在看来,没个五七六天的,她是别想出院了。”
林时砚闻言,没做声,脸色却阴沉的可怕。
周腾难得的能遇到林时砚哑口无言的时候,一时间来了兴致,刚想再调侃他两句,却听病床上的小姑娘轻声道:“周医生,是我不听医嘱,没照顾好自己,不关林时砚的事。”
小姑娘本就文弱,当下又被病魔缠身,一时间看起来脆弱的不得了,像是展柜里易碎的陶瓷娃娃。
周腾这些年来接触的病人大多都是世家子弟,一个个的不是虚伪就是跋扈,能遇到这么听话又乖巧的女孩实属不易。
他一时间心软,也顾不上调侃林时砚了,语调都不自觉的降低了好几个度,“好好好,我不说他了就是,你赶紧休息,别说话,好好养精蓄锐。”
许了雾点点头,整个身子被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柔声道:“谢谢周医生,这些天辛苦你了。”
周腾一听,心顿时化成了一汪春水,哪里还想的起来他特意跑一趟就是为了调侃林时砚的?
他静静的望了会儿许了雾,半晌,惋惜的叹口气,“哎,这么好个小姑娘,可惜了。”
说罢,他选择性忽略林时砚阴冷到刺骨的眼神,不紧不慢的走了出去。
待周腾离开后,林时砚反锁了门,回到病床上,重新将许了雾拥入怀中。
“还冷不冷?”林时砚说着,用额头碰了碰许了雾的额头,在察觉到她体温还是明显偏高后,眉头倏尔皱到一起。
许了雾其实还是很难受的,先是哮喘,再是发烧,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可她不想林时砚担心,所以只是乖巧的缩在他怀里,小声说:“不冷了。”
林时砚怎么可能猜不透许了雾的小心思,小姑娘说话时有气无力,一股热浪直扑扑的打在林时砚的脖颈上,一看就是还没退烧。
但他同样怕许了雾忧心,影响病情,所以他只是语气低沉的说了句:“以后都不许瞎哭了,听到了吗?”
许了雾撇撇嘴,低声呢喃道:“没瞎哭,心疼你才哭。”
林时砚忍俊不禁,只觉得怀中的宝贝实在是可爱的犯规。
他亲了亲许了雾的额头,说:“心疼我也不许哭,总归哭就不行,听没听到?”
许了雾不予回应,过了许久才赌气的说了句:“就哭。”
林时砚愣了愣,一时间没忍住,无奈的轻笑出声。
许了雾这次发烧足足烧了两天,起初还只是低烧,周腾给开了点退烧药,希望她能凭借自身的抵抗力捱过去。
可过了半天后,她体温不降反升,等到了晚上,干脆烧到了四十度,吓坏了一屋子的医生护士。
林时砚看着病床上烧到气若游丝的许了雾,咬紧牙关,阴沉着一张脸低喝道:“周腾!”
“这儿呢这儿呢!”此时的周腾也不敢开玩笑了。
若是平时,他调侃林时砚两句顶多换来阴冷的一瞥,可现在,他的宝贝在经过他的救治后竟然还烧到了四十度,林时砚没杀了他就已经是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了,他哪里还敢再和林时砚说半句玩笑话?
“你放心,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我保证让你的宝贝退烧!我拿我的职业生涯做赌注!”周腾信誓旦旦,忙不迭的开药,再给许了雾做物理降温。
“谁要你的破职业生涯?我只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小时后了了要是不退烧,我们新仇旧账,一起算!”
“放心放心,一个小时后你家宝贝要是不退烧,我项上人头随你处置!”
林时砚闻言,不再做声,只是那双阴鸷的眼眸戾气翻涌,看的一旁原本窥视他颜值的护士下意识的躲到了一边,生怕惹到这座活阎王。
近一个小时的紧急退烧处理后,许了雾高热的体温终于渐渐退了下来,虽然她现在仍没恢复正常,但三十七度的体温,总要比四十度好上太多太多。
周腾在第无数次为许了雾测量体温后,看着体温枪上趋于正常的体温,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妈的,这条命可算是保住了!
周腾想着,将体温枪递到林时砚面前,说:“三十七度,这样的体温对了雾来说已经在可承受范围内了,估计再有半个小时左右,她的体温就能恢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