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熙往衣柜方向走,一边喃喃自语:“老东西临死之前不知道在这里藏什么,难道这衣柜里……”
他提着刀就要去砍衣柜的门板,突然有手下冲了进来。
“二殿下!!大事不好!三殿下与谢植也来了明州,估摸着就要来这里了!”
赵元熙冷哼一声:“元思?莫非他也想来同我争么?”
虽然他面上不屑,但到底有些畏惧,谢植官阶虽低,但毕竟是谢贵妃的胞弟,他身后还有陈郡谢氏,不可不防。就算不能为他所用,但也不宜与他结仇。
于是赵元熙这才偃旗息鼓,仔细吩咐道:“把这府上值钱的物件全都带走,去寻几个强盗头子,这事儿就这么结了。”
“给我去找姜家那两个丫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赵元熙走后很久,姐妹俩依旧一动都不敢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书绾想哭,可是却发现自己喉咙都哑了,哭不出声音。姜棠依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你不要动,我出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一旦安全了就回来接你。”
姜书绾紧紧抓着姐姐的衣服:“不要!要出去就一起出去!”
“不行!”姜棠依坚持着,“绾绾,我们一定要活下去。”
说完,她握了握妹妹的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出身子,离开了房间。
(3)初遇
姜书绾眯着眼睛,从那道缝隙中向外看去。天已经黑透了,外面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姜棠依行事果敢迅速,出去求助亲眷,不会这么久还不来找她。
距离姐姐离开已经过了四个时辰,姜书绾的心没来由地慌了起来,担心姐姐是否出了什么意外。
思虑再三,她决定从这里离开。
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喝水,如果再不出去的话,不被二皇子的手下砍死,也会饿死在这。
她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往外爬,推开暗格的门,重新回到房间里。
父亲还躺在地上,血液已经凝固,他被发疯的赵元熙砍得面目全非,四肢都不完整。
眼睛里酸酸的,姜书绾这才察觉到,自己已经再流不出泪来,她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帕子,小心翼翼地盖在父亲的脸上,跪在他身边磕了三个头。
心中暗暗发誓:“爹,娘,只要女儿能活下去,就一定会为你们报仇。”
出来之后,四周安静得可怕,姜家老宅在城郊处,她走的是侧门,此时外面空无一人,只有风声拂过耳边。
她害怕极了,总觉得周围有人在监视者,身上连个遮蔽的东西都没有,又是一身狼狈模样,任谁看了,都要起疑心吧。
父亲是家中独子,母亲那边有个舅舅在象山,明州城里能够依靠的,也就只有食肆铺子的方掌柜。
但是姐姐也一定想到了,是否方掌柜已经被二皇子的人买通,等姐姐去寻他的时候,将她抓获……
姜书绾不敢细想。
一阵马蹄声响起,她赶紧藏身到路旁的树丛中,仓促间手臂被枝桠划破了,也只能忍着痛。
只见一年轻男子下马,只身进去。
姜书绾看着那匹马,觉得真是上天助她,有了这匹马,就能跑得远一些,甚至可以直接去象山找舅舅。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对马儿说:“乖,别叫唤,等找到了我舅舅,给你喂最好的粮草。”
然而上天帮她,马却不帮她,姜书绾手才刚抓住缰绳,那匹马就开始嘶鸣。
刚刚那个年轻男子出来了,月色下,他容貌昳丽,眉目清冷似苍山远黛,低下头看了姜书绾一眼。
“郎君救我!”本能地,姜书绾觉得他不是坏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到他面前,“我家中遇难,父母遭奸人所杀,姐姐如今不知所踪,我……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此刻只恨自己白流了那么多无用的眼泪,这会儿竟是一滴也挤不出来。
对于自己的容貌,姜书绾还是有些信心的,话本里都写,男人最见不得美人垂泪,总会出手相助的。
可惜这会儿少了两滴眼泪,否则她定是十拿九稳。
那人眉峰一拧,朝她伸出手来:“……走吧,且随我回驿站。”
姜书绾的心总算放了回去,便开始悄悄打量面前的人,他仪表堂堂,衣着华贵,不像是寻常人家的郎君,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伸向她的那只手上戴着一枚玉扳指,看起来像是某种信物。
“敢问郎君姓名?今日之恩,来日必当涌泉相报。”姜书绾客套了几句。
对方显然不愿意透露真实姓名:“我姓谢,家中排行第七。”
大宋皇帝武将出身,开国以来门阀大多没落,姜书绾知道,昔日陈郡谢氏,也是数一数二的大世家,但如今这世道,姓谢的里头,最出名的就是那位宠冠后宫的谢贵妃。
眼前这位谢七郎,绝非寻常人家出身,再加上他深夜来姜府……大皇子与二皇子都来过了,年龄最小的那位三皇子,即便自己不争储君之位,母祖也会为他博一博。
这人的身份,猜得大概也差不离了。
刚刚赵元熙也提到一位姓谢的人,似乎颇为忌惮对方。
想到她和姐姐孤立无援,姜书绾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来,心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攀上这棵大树。
清了清嗓子说道:“郎君瞧着有些面善,绾绾心中甚是感激。那既然如此,我便喊你一声七哥吧。”
他愣了一下,看着女孩明显生疏却刻意讨好的眼神,“随你。”
谢植原本不想管这闲事,他也没料到赵元熙居然如此胆大包天。
刚刚在屋内看见姜秉文死得惨,但脸上却盖着一块帕子,心想他必然有家眷还活在世上。
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听见一阵嘶鸣声,谢植将那帕子摘下往自己兜里一揣,赶忙就出去了。
以赵元熙的性子,一定会斩草除根,若看见这块帕子,就不好了。
想到这里,他从怀中取出那块手帕,问面前的小娘子:“这是你的吗?”
一方洁白的丝帕,角落的兰花是她亲手绣的,上面的血迹是她父亲的。
姜书绾不知为何他要拿来这帕子,疑惑地看着谢植。
“收起来,杀你全家的人一定会折返,若是看见这块帕子,你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抓紧了,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谢植将她一把抱上马,自己则在她身后护着,“你家里的事情我管不了,明日天亮之后,可以去衙门里击鼓鸣冤。”
二皇子是杀人凶手,这桩案子谁又敢管呢?姜书绾没说出口,但眼中的光渐渐黯淡下去。
(4)心思
回到驿站的时候,月上中天,谢植吩咐再准备一间房给姜书绾,又让人准备了热水给她沐浴。
姜书绾走到铜镜前,看着自己一脸狼狈与落魄,手臂那处的布料被树枝划破,眼睛红肿着,发髻也是乱的,看上去不比乞儿好多少。
整个身子泡在热水中让她暂时得到了放松,刚刚闭上眼,却又不断回忆起昨晚可怕的景象,疯了一样的赵元熙把怒火全都发泄在父亲身上,还有府上所有的丫鬟小厮,都未能幸免于难。
姐姐……
不知道姐姐现在在哪里!
姜书绾用热水洗了洗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让谢七郎帮她这一回。
她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又在铜镜里看了看,姣好的面容虽有些稚气未脱,但好歹看上去比刚刚那副落魄模样好多了,半干的长发披肩放下,她手指局促地交叠在小腹处,最终还是去敲了敲谢植的房门。
“怎么了?”他还没有睡,但已经脱了外衫,匆忙之中来开门,衣带还没有系好。
姜书绾自小观察敏锐,上下一打量,大概就知道他刚刚在屋里看书。
“有些害怕,睡不着。”她假话掺着真话说,叫人难以分辨,径自走进了谢植的房间内,转头关上门。
“你关门做什么?”谢植有些不解,虽然姜书绾的举动让他心里怪怪的,但想到面前毕竟是个孩子,而且她刚刚失去了家人,应该是自己多虑了。
“我、我害怕有人会进来。”
一口贝齿紧咬着下唇,姜书绾自己都没察觉到,其实她的身体已经在微微颤抖了,长到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和陌生男子独处一室,不免有些紧张。
“已经夜深了,我们包下了此处,这里应该不会有人过来。”谢植倒了杯凉水,放在她面前,而后坐回案前:“你是有什么事吗?”
“我……我不敢一个人睡了。”她迟疑着,看着谢植的眼睛,不知道他是刻意掩饰还是真的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好端端的,哪家小姐会沐浴之后闯入男子的房间。
这暗示的意思,已经过于明显了。
好在谢植是个耐心的人,姜家这丫头应该和元思差不多年纪,一夕之间遭受如此变故,她害怕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再小的孩子那也是个娘子,深更半夜来自己房中,毕竟不好。
谢植把书卷放下,朝她走去。
姜书绾的心怦怦直跳,心中又开心又失落,开心的是谢七郎应该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而失落的,则是看见他这般郎君也落了俗套,见到女子投怀送抱,竟也不拒绝。
“若是睡不着,我陪你去外头走走。”他绕过她,取了一件自己的披风,递给姜书绾,“外头有些凉,先穿我的披风吧。”
披风握在手里,姜书绾觉得自己眼眶热热的。
她没有出门,怔怔地站在原地:“杀我全家的人是当朝二皇子,纵然我击鼓鸣冤,也未必有人敢管。”
她想到姐姐,眼泪滚了下来:“姜家如今只剩我一个人,我姐姐下落不明,不知是否落在他手里了。”
谢植不知如何应对,他还从来没安慰过孩子,想了想,只能把帕子递上去:“你先别哭,宫中急召二皇子回去,这会儿他应该不在明州了。”
姜书绾抬起头,勉勉强强止住了哭:“七哥,你可愿意再帮我一回?只要找到我姐姐,我做什么都可以,若你要我……”
“总之要我做什么都行,为奴为婢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谢植摇头:“我家里不缺伺候的人,但是姜府这桩事儿关系重大,牵扯颇深,我也不便插手,再说过几日我也要离开明州……”
“走吧,想必你也睡不着,我陪你去外头走走,你想想你姐姐可能去了哪里,明天一早我托人帮你找找。”
……
姜棠依没有被二皇子抓走,她从姜家离开之后,和姜书绾一样,不知道该不该去寻方掌柜帮忙,但是不找他,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就这么在方家门口徘徊良久,不曾想竟突然晕倒在地,所幸遇上了他家来探亲的侄子方鸣鹤,被他救下来。
醒来之后没多久,姐妹俩便又重聚。
方鸣鹤从汴京来,自然认得谢植,将他的身份告诉了姜棠依。
“原来,他竟是三皇子的人,这水更深了——”姜棠依倒也不意外,“不过,你说他向来不管闲事,这次救了我家绾绾,可是另有所图?”
方鸣鹤与谢植不过点头之交,并不熟络,他知道谢家前些年出了些变故,微微摇头,对姜棠依说道——
“我也不知,或许,是同命相怜罢。”
第66章 【番外二:汴京·再次相遇】
(1)翻案
哲宗驾崩,三皇子赵元思登基称帝,改国号天祐,因天子年幼,尚未及冠,便由孟太后垂帘听政,共同主理。
三年前,那场宋辽之战到底没打起来,大皇子与二皇子主战,纵然有两浙路富商相助,但军费消耗之大还是不可估量,而三皇子虽然年幼,但却高瞻远瞩,愿亲自出使辽国,推进议和。
赵元思以太子的身份,在太子少师谢植的陪同下,前往辽国谈判。
在他登基前,辽王赠上燕云十六州为贺礼,自那之后再无人敢质疑少年天子。
安王心中再是暗潮汹涌,也只能俯首称臣,他这位三弟这些年一直藏匿得深,年纪不大,心机却深沉,登基没多久,就翻查了当年明州姜家旧案,斩了自己的二哥赵元熙。
孟太后自三年前开办女子学堂,天祐元年时机已成熟,便允女子科考,两浙路的卷子里有一封借着答题痛诉平王赵元熙的,孟太后极为重视此事,地方考官不敢隐匿,快马加急把这份卷子送到了汴京。
请太后论断。
孟太后拿着卷子与赵元思商议,传信给明州,召这位女考生入京。
姜书绾去了多久,姜棠依就担心了多久,每日在铺子里魂不守舍。
“哎,姜大娘子你怎么还给我银子?”
姜棠依回过神来,一贯钱的东西,她把盒子递给人家,又放了一锭银子在上面,吓得那客人赶忙出声提醒。
方鸣鹤帮着卸完货,走到柜台前,将银子塞回姜棠依手里:“你这样不行,若是担心小妹,当时就该让我与她一同去。”
“我这妹妹倔强你又不是不知!”姜棠依回过神来,“她说此去不知凶吉,死活不让咱们跟着。”
“不过嘛,你也确实不能跟着。”方鸣鹤看着她隆起的腹部,“算了算日子也该生了吧,就别来铺子里了,好好在家歇着就是。”
“不成,我在家里也没意思,一个人胡思乱想的,倒不如出来转转,兴许还能好些。”
她哪里歇得住,十月怀胎,一刻都没停,绸缎庄,食肆,到处跑。
“还好意思说小妹呢,自己也不让人省心!”方鸣鹤搀着她的手,“过来,给你买了白糖糕,昨儿不是说想吃。”
姜棠依点点头,从柜台里出来。
小厮急匆匆地冲进来,险些撞到她,方鸣鹤护在前面,忍不住拔高音量:“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若是撞了娘子怎么办?”
“汴京——汴京传来消息!”小厮上气不接下气,顾不上道歉,“二娘子她……她……”
姜棠依一颗心都揪着,急得直跺脚:“你倒是快说呀!!”
“啊嚏——”越是着急,小厮越是慌忙,万千期待中,打了个喷嚏。
“二娘子她传信来,官家要斩了平王,为姜家翻案,为老爷正名!”
姜棠依一颗心高高提着,又重重落下,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好消息,她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抓着方鸣鹤的手臂直哆嗦。
方鸣鹤也喜不胜收,素来温文尔雅的他扯着嗓子也喊了声:“传信的人呢,一并有赏,今日是大好的日子,去食肆那传话,摆个流水席。”
“哎……不行了……”姜棠依抓着他的手突然收紧。
千钧一发之际,居然破水了。
……
明州一番手忙脚乱,在汴京的姜书绾却是淡然,她刚刚从宫里头回来,捧着书卷坐在院子里仔细翻看,心中牢记着孟太后对她说的话。
若非文章作得好,考官也不会将这份卷子送到宫里,她的家仇固然重要,但孟太后不希望她是因为这个才想参加科考,女举子名单里加上了她,希望礼闱时能够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