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能见便见,见不得便罢了。
赵万琴这姑娘天生就带着一股子鲁莽冲动的劲儿,胆大妄为又从不想后果,喝醉只是个引子,主要还是赵万琴自己恨着白府的人,是赵万琴自己想打人。
打出了事,也怪不得旁人。
时雨倒是没想到,她一个帖子送过去,没过一个时辰,赵万琴就哭哭啼啼的来寻她了。
她那时才刚沐浴完,头发半干的由纱巾包着,穿着雪绸中衣,窝在矮榻上看话本,吃着冰镇好的葡萄,惬意的吹着夏日清风,突听外面玉兰通报,说是赵万琴来了。
她与赵万琴多年好友,便也懒得起身迎,只让玉兰放人进来,没过片刻,她便瞧见赵万琴从厢房外哭哭啼啼的走进来,到了她厢房内,趴在她矮桌上先放声痛哭了一场。
中气十足,看着似是没挨打。
时雨摆了摆手,厢房内的丫鬟们便下去了,她又将冰镇葡萄向赵万琴的身前推了推,然后才问:“生了何事?”
那冰镇葡萄往面前一推,一股甜滋滋的凉意便窜到了赵万琴的眼前,她吸了吸鼻子,用金勺剜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然后才红着眼说:“我昨天喝醉酒,瞧见白家二公子了,我想起来他爽约的事,心中愤恨,便想下去打他一顿。”
时雨心想,你便是想去打人一顿,跟喝没喝醉没关系,但她也没拆台,只又问:“然后呢?”
赵万琴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五官都皱在一起,似是想忍一忍,但实在没忍住,一脸悲愤的说:“打错人了!那根本就不是二公子,是白家大公子!大公子长得跟二公子极为相似!二公子是个武将,那大公子却是个病秧子!我将那病秧子打的快死了,现下白家来人,在我们家,要我——要我过去冲喜呢!”
时雨“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又咬牙忍回去。
叫赵万琴冲喜,也不嫌命长——真当她是什么乖巧柔顺的好姑娘呢?这要嫁过去,不得闹个鸡飞狗跳。
赵万琴幽怨的瞪了一眼时雨。
时雨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又问:“然后呢?”
“我母说,那白家也是个好人家,若不是白家大公子病弱,估计这门婚事还轮不到我。”赵万琴抽泣着说:“关键是,人是我抽的,我若是不嫁,赵府也交代不了。”
人家白府也是家大势大,不惧赵府权势,赵府又无理在先,赵万琴此次算是摊上麻烦了。
时雨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亲手剜出来个葡萄,扒了皮,塞进赵万琴的嘴里,顺带马后炮似的骂上她两句:“叫你每次做事都不过脑子,瞧瞧,迟早要吃亏的。”
赵万琴一脸生无可恋的趴在桌上,也没力气说话了,只一颗又一颗的吃着时雨扒的葡萄,吃到中午时分,赵府来了人,要唤赵万琴回去,赵万琴一步三回头的走了,时雨这边才消停下来。
她也不在府内多待,转而便叫玉兰给她洗漱,换好衣裳后,直奔桃花巷而去。
她还得去见陆无为,今日的殷勤还没献呢。
结果时雨到了桃花巷的宅院里,正撞上在宅院中急的团团转的小厮,那小厮满头大汗,一瞧见时雨,便哭丧着脸说道:“不好啦!时大姑娘,那位陆公子不见了!小的今日熬药送来,便瞧见陆公子人没了,厢房里的东西都没动,估摸着是陆公子自己走了!”
什么?
陆无为呢?
她那么大个陆无为呢!跑哪儿去了?
她好不容易拐进来的陆无为啊!
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中飞窜,窜的时雨头皮一阵阵发麻。
她的脑海里立刻闪过了一个画面:陆无为知晓自己身世,直奔漠北,历尽各种艰难险阻半年后龙王归来,拳打董氏脚踢时云,直打的她魂飞魄散!
时雨眼前一阵阵发黑。
救命啊!
她慌神了片刻之后,摆了摆手,道:“先别急,先找人,去附近转一转,找一找。”
不应当这么快的,时雨想,离上辈子陆无为知道自己身世还差一点时间,而且,就算是陆无为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应该与她见一面才对。
陆无为好歹受过她的恩呢,也答应了会为她做一件事,不会反悔的。
时雨虽然与陆无为相处时间不多,但是她多少也了解了一些陆无为的性子,陆无为面上冷清,但实际上为人处世自有一套章法,他绝不是那种受恩不还的人。
这般莫名其妙的不告而别,应该是生了什么事。
陆无为能出什么事呢?
第35章 雨夜
她哪儿清楚啊!陆无为除了是她康佳王府的真世子以外, 还是个锦衣卫呢,听说那锦衣卫来无影去无踪,查起案子来也不分什么白天黑夜,说不定是突然有了案子呢?
时雨一念至此, 便焦灼的在府内等。
等一等, 等到晚间, 如果陆无为还不回来,她就再去一趟小云村找。
——
时雨在桃花巷中等待的时候,陆无为早已经和李飞回到了小云村内。
他们二人回小云村,都未曾直接回去,而是悄无声息的沿着山路攀爬, 从小路穿行, 并且在路上不断开始左右搜寻。
既然这群人能找到陆无为家里,那他们就一定想找到陆无为,想找到陆无为, 就会在陆无为家附近蹲点——这种简单的常识几乎刻进了锦衣卫的脑子里,陆无为和李飞都不需要对方言明, 对了一个眼神, 就开始四周搜寻。
李飞没伤,动作更利索些,陆无为有伤,但他心中更有恨, 竟也没被落下。
小云村坐落在京城郊区、野岭青山旁,山路多, 野兽多, 遮天蔽日都是一模一样的树,人一进去, 很容易便淹没在这绿色丛林中,无尽的树木是天然的陷阱,一下雨,连经验老道的猎户都不敢进山。
藏一个陆无为,轻而易举。
——
经过侦查,李飞和陆无为果然搜寻到了三个藏在小云村附近的探子。
这三个人隐匿在草丛间,从草丛中俯瞰蹲点,围绕在陆无为的家附近,看样子是想等陆无为回家之后,直接将陆无为给逮了。
但是他们也不想想,陆无为在小云村里待了这么多年,自然比他们更熟悉这小云村的一草一木,他们在陆无为家门口放哨,陆无为能看不见吗?
陆无为瞧见那三个人的时候,只觉得一阵血热气直冲头颅,杀意在他的身体内叫嚣,一股一股冲着他的皮囊,心中的破坏欲一波涨过一波,前日被审讯的痛处似乎也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他被下狱,被冤刑,老父被捉走,现下生死不定,这些仇怨夹杂在一起,陆无为想把罪魁祸首鞭尸泄愤的心都有,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丝线索,他恨不得吃了这三个人的肉。
锦衣卫捉人一向是拿手绝活,那三个人只一个照面,便都被陆无为、李飞给拿下了,他们将三人打晕,分开邢审。
陆无为下手很重,只给他们三个人留了口气,反复邢审。
这三个人是死士,宁死不屈的那种。
但巧了,陆无为是锦衣卫,死人嘴里都能挖出消息来。
北典府司锦衣卫邢审人的手艺一向是最好的,陆无为将三个人倒掉起来放血,一点一点刮掉他们身上的皮肉,挖掉耳朵,捣碎鼻骨,将他们双腿分开,准备刨制劁人,进行到这一步的时候,再硬的骨头都扛不了了。
“我是董氏的人。”一位死士终于开了口:“上头的人让我们来蹲点的,别的,我们都不知道。”
董氏。
陆无为终于找到了一个精准的,能挥刀的目标。
当时陆无为站在倒吊着三个人的树前,看着血迹一点点蜿蜒成河流,脑海内开始想董氏。
京中只有一个董氏,董氏底蕴深,最早可以追述到第一代文臣,随开国大帝一起开辟先河,创下大奉,被封为公卿。
但是下面的子孙却一代不如一代,越往下越差,子孙辈虽人多,却个个平庸,到了顺德帝这一辈,董氏最高的一个官职,也不过是现在的东宫官,文华殿大学士,为太子授课,四品,没什么实权,再往下,便是在国子监做一些夫子,或者是在三省六部做一些小官,都不十分出头。
董氏满门清贵,都是读书人,在京中虽说不是什么顶天的豪门,却也是陆无为这辈子都够不到的人家,陆无为自问,从不曾与董氏的人有过什么联系,他甚至都不知道董氏府门朝那边开。
这样的人家,为何要派人来杀他?
陆无为又去审讯他们可知道他老父在哪儿,但是这三个人都不知道,他们只给出了一个消息,那就是,他们的上司曾经说过,如果他们抓到了陆无为,或者找到了陆无为的行踪,他们便要去京外郊区的一处庄子里汇报。
那庄子是董氏名下的一座庄子。
陆无为听见这庄子时,便觉得浑身煞气上涌,恨不得现在便冲过去。
说不定,说不定他的老父就在此处!
——
午后,郊区董氏庄子内。
董氏贵为百年世家,名下不知积攒了多少东西,纵然日薄西山了,也非常人可比。
庄子有良田千顷,牛羊遍地,庄子内有一个村子的人在此生活,村中道路干净整洁,地上还洒了水——因为昨天晚上,贵人来了。
村子里的庄子都是董氏的庄子,对于他们来说,董氏就是他们的天,现在天老爷来了,他们要赶紧把庄子收拾好。
听说,天老爷是位公子,生的分外俊俏,比女子都好看呢。
家里有女儿的人家便动了点心思,不少人都给自家女儿打扮的俏生生的,让她们去庄子里转转,说不准便叫天老爷给瞧上了呢?
虽说他们的出身只能当妾,但是给天老爷当妾,天老爷赏下来一子半两,也够他们活的好啦。
而且,瞧着那公子生的那般俊俏,定是个菩萨心肠的大善人,他们女儿有好日子过的!
只可惜,这庄子里的女儿们一个都没被那位贵人瞧上,甚至多一面都没见到。
因为那位到了庄子里,便进了一处府邸,然后再也没出来,府邸外面有手持兵器的私兵拦路,那群民女们怎么转悠,也转不进人家的院子。
只能望而兴叹。
那位如观音般俊俏的小公子,她们瞧不见啦。
——
此刻,时云正在庄子内的一间暗室里。
暗室昏暗,只点着火把,几个私兵将一个重伤的男子丢在地上,时云站在原地,面色冷淡的看了一眼。
地上的人毫无反应,头发乱的像是杂草,随时都能死掉一样。
“董大山。”时云看了他片刻后,道:“你姓董,是董家的奴才,董家给了你一条路,你非要把这条路走绝——何必呢?你现在将陆无为的下落告知出来,我便饶你一命。”
他的话音落下,那董大山却毫无反应。
私兵踢了他一脚,角度刁钻的踩在他的腿上,董大山的骨头都发出一阵脆响,但是他依旧不言语。
看起来,似是怎么都不会说了。
也是,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时云冷眼看了他一会儿,摆了摆手,转身便走出了暗室。
弄死算了。
老的都死了,还怕小的死不了吗?
旁的私兵赶忙低头,应声称“是”。
而时云走出暗室,才刚站在阳光底下的时候,便瞧见远处有个私兵快步走过来,低声在时云耳畔道:“启禀世子,留在小云村的三个死士被抓了,到了交班的时候,我们的人去看的时候,发现那三个死士已经死了,被抛尸在山间,似是被邢审过,不知被陆无为问出了多少。”
那面若观音的小公子闻言轻轻地“咦”了一声,眉目竟弯了一瞬,笑意盈盈的说道:“想不到,这位陆公子还颇有些本事。”
他说错了,他以前不该讥讽陆无为是个“无为”之人。
现下瞧着,这个陆无为竟也并非是螳臂。
时云喜欢这种有本事的人,他倒是愿意称对方为“阿兄”了。
私兵后背一寒,自知事情办砸了,不敢再说话,甚至都不敢抬头看时云——他们都堵到陆无为家门口了,反而被陆无为给杀了,一次锦衣卫失手,一次董家人失手,已经失手两次了!
按着他们世子的性子,怕是已经动怒了!
而那位小世子却并没有和他们计较的意思,反而像是找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一样,摆了摆手说道:“好歹也是我的大兄,有点本事也是应当的。”
不过,也就到这了。
一个什么根基都没有的陆无为,又怎么可能打的过他呢?
康佳王远在漠北,对京城的事情一无所知,董氏在京城树大根深,他难道还怕一个陆无为吗?
他呀,死路一条,就如同当年那位王妃,悄无声息的死在他母亲的手里一般,母如此,子亦如此。
一个小小的贱人之子,又怎么可能和他堂堂的康佳世子比呢?若非是当年的董大山突然叛主,陆无为活不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