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不仅仅是堂中坐着的其它的人惊愕,便是祁青鹤也不由得瞳色一震。
握在手中的,是刘能刚刚翻到了当年的与李文瀚有关的要案宗卷。
“放肆!!”沈中纪怒喝,“你这妖妇竟敢在公堂之中如此妖言惑众污蔑朝廷——”
“我有证据。”仲藻雪道。
“什么证据?”祁青鹤过了一遍四年前陈旧的宗卷,合卷转身问道。
“李夫人的一封千字血书。”
仲藻雪道,“在自缢之前,李夫人将事由的所有经过全数的写在了这一封血书上,在通敌叛国的罪书下诏之前,李老爷因罪入狱时,她便四相访调知道了当中的冤由。李夫人原是想将自己知悉的所有事情写在这封血书上,带着这一封血书去敲那通坛的鸣冤鼓。但是抄斩的人来的太快,她没有来得及走出去,便将这份血书交由丫鬟带给了女儿李诗情。”
“那份血书现在何处?”祁青鹤面容沉肃的问道。
仲藻雪沉默了一会儿,抬头久久的望着他,道,“在那一把杀死沈蒙的刀里。”
……
精火淬炼,烧得通透的红炉烈火正照入了眼里。
李诗情望着滚滚流着的铁水。
“藏在这里会有人发现吗?”她轻咳着问。
“应该不会。”
仲藻雪说,“还是你想的周到。”
李诗情望着浇铸的铁水,神色怔愣的说,“但要是没人发现……不是就永远没有人知道了吗……”
“不会。”
仲藻雪站在了她的一旁,火光照上了她的脸,只见她目光坚定的说,“我定会让它昭现于世。”
……
“锵!——”
清脆的一声,是兵刃相力之下折断的声音,泠音寂寂回响着,犹有鸣声长吟。那短刀之上的血迹虽然已经冷去,但却依旧尚有留存在上。
仲藻雪折断了白刃,抽出来的是一封斑斑的千字血书。
长书一展。
呈奉在双手间的是一封触目惊心的血书,字字带血,字字悲泣。
仲藻雪一双手奉着那一封血书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低首哀声道,“李氏七十四条人命在此,沉血冤屈,怨魂难安,还请御史大人明鉴——”
最后的那两字吐出时,她低首重重一拜。
为未昭的冤案。
为未安的冤魂。
——为义。
——为友。
惊雀中,豆灯激跳。那一夜,寒光乍现间,是不约而同现露出来的兵刃,白朔掠过,出鞘间只见着灯影下的两个人同时举刃,于一前一后将刀捅入了沈蒙的心腑!
血爆一时间如蝶涌,满堂尽腥。
“……”
祁青鹤接过了她呈奉上来的血书,虽然面容不显露于外,但眸色有震,只展开在了手上一字一句读着上面字句带血涕泪的文书。
“请御史大人还李氏一个清白!”
“……”
沈中纪双目腥红的望着眼前这个一再挑弄是事再掀四年前旧案的女子,眼中却是越渐显露狠戾之色。
长风穿堂激走,吹起一舍细碎的晶尘浮现在阳光之下。
堂上。
是明镜悲悬。
祁青鹤一双手托展着那一封血字斑斑的诉冤书,一时之间如入无人之境。只是耳边,是这些年来无数悲苦的百姓在走投无路之下的伏于他脚下的哀鸣声。只是眼前,是无数百姓的泪水涕泣,痛难自抑,那些失去的至亲,那些罹难的爱侣。
人世至苦,他更是看过了当中太多太多的苦难。
“子禾,你受了我一身学识,为师只望你他日能将它用到该当之地。”
“先生,弟子应当怎么做?”
“你既已听到了民声哀苦,便自当躬身效力解他们于水火之中。”
那一年,他弃了一身的撷花之礼,离开了京城高地受书来到了临安,只一身布衣绾巾站在了临安的高堂之上望着那上面的高悬明镜。
那明镜却是悬得太高。
那明镜终是悲悬。
时移境转,祁青鹤一身朱衣高冠长身立于堂前明镜之下,只在看罢了那一纸血书之后合书下缓缓地闭上了一双眸子。
那眸中已盛满是悲悯哀色。
“锵——”
正在这个时候,却突然听到一声非常突兀的刀鞘出抽出的声音响起,在这一个沉寂的高堂之中。
“你这贱妇!”沈中纪一手拔出了侍从的佩刀,怒红着目冲了过来,“杀了我六哥,还在这公堂之上妖言惑众毁他生誉!我今日定要杀了你为我六哥报仇!!”
事情一桩又一桩的变化,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眼见着那白刃挥了下来。
“——!!”
逼杀之下,仲藻雪本能的想要避开,只是身上挂着的那一层层铁链太过沉重,拖得她难以闪躲。当下便是踉了一步,抬头眼见着那一刀当头劈了下来,却也没有再躲了。
只是望着眼前的人。
见他腥目暴怒。
满面狼戾,好似个地狱爬出来的魔怪,丑陋而又尽显扭曲怪张,望着甚然可怖。
冲堂的刀风激起了她的发。
只是望着眼前的刀。
那一双原是已经麻木的眸一点点的有了焦距,又一点点的扩张,里面满是惊愕,满是怔然。只僵在了原地看着自刀光下冲过来的人一把拉过了自己将自己抱了一个满怀。
“哗啦——”
是一道破开的血痕自背后绽出,直溅起了一片的血花。
——满堂震然!
“……祁,祁大人?!”
“御史大人!”
“王爷!王爷息怒!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啊!”
高堂之上一时间乱作了一团,王亲当众砍杀了一朝的三品御史,又哪里还有几个人敢第一时间上去,只在那一手落下时惊惶的起了身贴在了案椅小角,惊骇的望着眼前的这一幕景象。
只待回过神来的时,郎林留下来看顾的那一位副将脸色大变的冲了过去拦着,有武将在场夺去了刀刃,刘能才脸色苍白的敢上去劝声。
单正阳仓惶失措的冲去了门外喊叫大夫。
“大夫!大夫!快来人!快来人啊!”
是满堂乱作了一团。
僵在原地的仲藻雪神色愕然的说不出话来,“你——”
下意识的想要侧过头望他。
但那一双抱着自己的手却勒得十分的用力,紧紧的好似要将她揉入进自己的骨髓之中一样,只张着双臂将她护在了怀中。
不得动弹的仲藻雪只得怔怔的跪坐在了地上任由他紧紧的抱着自己。
睁目间,看着那一把沾血的刀被人夺去,咣当一声的掉落在了地上。
“……藻雪。”
混乱一片的高堂之中,隐约的好似听到了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像是梦境。
像是幻觉。
如果不是那一双臂膀勒得她太过于用力的话。
“……”
无数的声音撞入了耳中。
叫喊声,脚步声,兵器碰撞的声音,椅子带倒的声音,案桌掀落的声音。混乱的,不堪的,一如这人世间的惯有的嘈杂,带有着混沌不清的感觉。
那声音撞入了耳中,但脑海中却是浮现着这世间万千的水月镜花。
有那一夜他执灯伏案通宵的翻阅着黄卷。
有那一夜她形容疯狂乖张挑衅。
有那一日的灯光通照。
有那一日的长风难眠。
星子已坠入了海中,是晦暗的一夜里,他一个人立在了死牢的外墙之地,站在了那里望着蜷缩在牢狱中的她,看着她脸色苍白,蹙眉不止。
那一夜里,他突然想起了原来自己从来都没有主动的抱过她一次。
而之所以在那一夜里,他会突然的觉察到这一件事情。
因为——
在那一夜,他发现了自己是那么的想要伸手抱一抱她。
想要将她拥入进怀中。
“……”
万千的声音交织着撞入了耳边,混杂着无数的惊恐、混乱、不安、无措。只这一刻,他的心却是彻底的沉静了下来。
安然的。
轻缓的。
平和的。
那一声又一声的跳动,好似再也没有那么的冷了。
他向来凉薄。
他向来寡情。
他满腹诗书才华却总是贫瘠的挤不出来一句贴心暖心的话。
“藻雪……”
她原来这般的娇小。
只堪堪他张开了手臂就能轻易的禁锢在了怀中。
她原来这般的纤瘦。
抱在怀里好似剩了一堆骨头,羸弱的不经一握。
想要说些什么。
在重新回到临安的时候,在重新见到她的时候。
祁青鹤伸手紧紧的抱着他,手臂有不自觉的用力,勒得她甚至觉得有些生疼。背上的那一道刀伤有血不断的往外冒着,血涌如注。
只落在了地上。
滴在了她扶着地面的那一只手上。
那血是热的,顺着扣在腕上的铁链无息的滑落在了她的手背之上。
“藻雪……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这是李入府的原因,不是藻的原因,她依旧还在试探。
发现主线压字数节奏太慢了,所以二合一,写的畅快,看得也会畅快些~
明天周四换榜,避免新章待高审误锁,更新时间放在18点。大概这一周会v,具体哪天还在考虑,v后会有万字章,有小天使有兴趣帮我选一个日子吗?o(≧v≦)o
——
第27章 飞花
有血滴落了下来, 就像是一朵在地上绽开的红花。
一滴一滴。
赤红醒目。
“藻雪……活下去……”在一片混声抢喊之中,只听他在她耳边低道。
“……”
那是一个沾着血,夹着憾的拥抱。
仲藻雪不由怔住, 只被他禁锢在怀中不得动弹的僵直了身子, 被迫得半仰起了头, 但眼前却是一片白茫的涣散,聚不起一丝的焦点。
是全然无所知觉的半仰着头跪坐在了那里, 至那个紧紧抱住自己的人一点点松去了臂力。
直至他失去意识的一头栽倒在了自己怀中。
那一身朱袍染血,只在他的后背处透化开了一片的殷红,止不住的血从那一道长长的伤口中流出。
“祁……”
就在他失去意识栽倒下去的时候, 她下意识想要扶起他,却是沾了一手的血。
眼见着他倒在自己的怀里, 双目紧闭。
“……青鹤!”
抽冷的吸气声穿过了喉咙。
仲藻雪伸手想要扶住他不让他倒下去,却被其它的人给截住了, 只抬头睁见着一个武人面色生沉的一把将他背了起来。思识冲回了大脑, 之前的混沌一点点的消散,眼前是冲进来已全然压住了场面的镇西军,和见着失手误伤要官的沈中纪咬牙的扔下了兵器扬长而去。
已有几人赶去报奏了军帅。
更多的人则是惶恐的挤进了秘堂搀扶起了已经昏迷不醒的祁青鹤。
“快!快些!”单正阳跟在一旁惊声道, “大人您可万万不能有事啊大人!大人!”
背着他的是镇西军里的一个武将, 健步如飞,半点儿也不敢耽搁。
“……”
仲藻雪伸出一半的手有僵在了半空中。
就在他被其它人带离自己怀中时,是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抓住什么, 但当那只手伸出来的时候, 却只看着拖着的那一条沉重而又冰冷的铁链。
于是缓缓的放下了手, 低头正望见了地上的那一滩血迹。
他这样, 又算是什么?
明明知道她迟早都要死的。
活下去?
而今他又要让她如何得以再活下去?
从那一日他转身离开将她抛弃, 又何以再让她好好活下去?
——太晚了, 这一切都太晚了。
长发披落了下来,有几缕不觉遮住了视线,那眸中尽是黯然无光。
“……仲娘子。”
留下来善后的刘师爷望着她神色黯然的低着头,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抿了抿唇,只得在腹中搜刮来了几句安慰她,“祁大人福泽深厚,定是吉人自有天相。”
仲藻雪低着头没有说话。
刘能叹了一口气,差了其它几个留下的人,道,“先将她带下去押入地牢,不得有任何闪失。”
“是。”
“……”
这一日里的府衙已是乱作了一团。
“大人!”
“大人您可要撑住啊!”
“大人!您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啊!”
单正阳紧跟在了一旁脸色苍白的叫唤着他。
背着他的那个武将健步如飞,只看着沿途不住的有血滴落了下来,像是一路绽开了的红花。
像那一日夏日晴好,他偷得清闲的倚在了庭院里的那一棵花树下倦书小眠。岁月静好,只在起风时那一树的红花摇落,有些许的几瓣红落在了地上的那一忠盛着半杯的清酒盏中。
正是新婚燕尔,两人刚刚成亲不久。
“相公,我新做了一盘藕花糕你尝——”端着一盘精致的小糕点,刚刚新婚的小娘子伸手掀开了帘子从屋中走了出来,眉目之间还有几分羞情,正准备叫唤他,却在看着他正倚眠在树下,一时间噤了声。
“……”
仲藻雪端着手中的小糕点站了一会儿,随即有些迟疑了走了过去。
夏日晴好,那一日碧空万里如洗。
初日的光正透过了那一树开得灿烂的花,熙熙攘攘的照落在了他的身上,起风之间,那些投落在他身上的影子也跟着动了起来。
暖风有些许的吹起了他额前碎发。
那本就是极好的样貌,那本就是极清俊的脸容,在这样一个飞花落去夏日晴好的午后尤其让人心动。
“……”
仲藻雪只在走过去的时候脸就已经羞红了起来。
想着前日里洞房花烛,脸上红霞更是蒸上几分,久久的不得散去。
一颗心怦然不止。
她是爱极了眼前的这一个男人。
起初也许因为这极好样貌停目,再然为他君子高洁的风骨倾慕,有他的才学,有他的能为,那一颗虽然凉薄但却怜悯苍生的心。
一幕幕,一段段。
当所有一切将眼前的人一点点勾勒在自己面前时,无一不让她心动。
她端着小盘折膝安静的坐在了他的身旁,只是看着他,就觉得一颗心雀然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