藻雪/悔薄幸——砚古【完结】
时间:2023-09-10 23:06:18

  李麟生一只手落在了她的头上,看着她的眼睛有着从所未有的认真,却只是抿着唇笑,说,“等玉儿再长大一些,真正懂得了男女之情的喜爱之情再说罢。”
  见杀手锏都拿出来了他都还是不为所动,单玉儿垂下了头有些沮丧。
  “那能不能等我长大……”单玉儿小声的嘟囔着说。
  李麟生望着她,“可以。”
  “真的?!”听到这里,单玉儿猛得抬起了头。
  李麟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如果那个时候玉儿还没有其它心仪的郎君,还喜欢麟生哥哥的话。”
  蜻蜓静悄悄的点水飞过。
  起风了。
  一池浮在了湖面的圆叶微微举动,掌大的荷叶里盛着的晶露陡然转动。
  “扑通!”是一尾红鲤跃入了莲花池中。
  她笑着扑入了他的怀中,好似一只没入荷花池的鱼,只将坐在轮椅里清瘦的男子抱了个满怀。李麟生任由着她抱着自己,脸上的红色还没褪去,只是那一双眸子在怔神中有着无尽的沉重与复杂。
  他这半废之身,累得家中殚心竭虑不说,实在是不应该拖累一个好好的姑娘家。
  三年五载过去,也许一切都会有所变化。
  “那麟生哥哥,等过完年后就是我金钗之年的生辰了,你可一定要给我准备礼物呀!”单玉儿撒娇说。
  李麟生说,“好。”
  于是从那一天开始,单玉儿每一天都在期待着自己快些长大,期待着这一个人他给自己过的金钗生辰,期待着到了及笄时,自己就能做麟生哥哥的新娘子。
  她一定会对他很好很好很好,一定会好好的照顾他!
  ——可是生辰的这一日李麟生却终归是没有来。
  ——她等来的,是皇上抄斩李氏的圣旨。
  *
  拂晓初蒙的时候,单玉儿是披着一脸的泪从梦中醒了过来,从床上坐起身来的时候意识还有些混沌,只穿着一件中衣坐在那里久久的怔愣发着呆。
  听着窗外的又一声鸡鸣声起,她才倏然反应了过来,擦了一把脸翻身下了床。
  换好了衣服简单的洗漱了下,便赶着打了一盆水过去伺候御史大人换衣换药。
  “吱嘎——”
  推门的声音响了。
  听到门边有动静,屋里已经换好了衣着的祁青鹤微微侧过了头。
  “大人,洗脸。”单玉儿放下了脸盆乖巧道。
  “我已漱冠好了。”祁青鹤开口。
  “……”
  见着她终于来了。
  祁青鹤礼罢衣衫后走到了一旁的桌案前边,伸手一拂长衣坐去了一边,自顾着抬手斟了两杯茶,径直切入话头道,“想了一夜可有想好了吗?”
  单玉儿揣着一双手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的站在了一旁,低着头玩着手指。
  祁青鹤将一杯茶放在了对案,拿起了另一杯小酌。
  “坐。”
  “大人你先答应我一件事!”单玉儿开口。
  “要看是什么事。”祁青鹤酌着清盏,说。
  “你……”
  单玉儿似只仓鼠一般的摩摩挲挲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祁青鹤看了一眼,只看着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保证书”三个字。
  祁青鹤抬头望了她一眼。
  “大人你签个字,再印个手印,保证不管听到什么都不罚我我就说!”单玉儿说道。
  “……胡闹。”
  祁青鹤看了一眼将那一张纸搁在了桌案上。
  单玉儿见他这般的模样,心里又很是生急,扑上去抓着他的手指头就想着沾着红泥往那保证书上盖一个红印,“不行,你一定得给我盖个印,不然我若说了我收留了朝廷要犯你不是直接就——”
  话说到这里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祁青鹤一顿,望着她的眸子微微一深,“朝廷要犯?”
  眼见着他的这一枚指印被她强摁着盖了上去,也算有得个心理慰藉,单玉儿沉默之余收回了那一张纸“扑通”一声的就跪在了他的面前。
  一副低头认错的模样。
  单玉儿说,“那一年,皇上下令抄斩李家,是我听到消息赶了过去将麟生哥哥藏起来的。”
  “我一直都将他藏在了单家的祠堂里边,那里非常的隐秘,平日里除非是大祭的时候不会有任何人闯进来,其它人都不知道,这是我一意孤行的决定。大人你要罚就罚我吧,这一件事跟单家没有任何干系,跟我叔父也没有任何干系。”
  杯盏中的茶针静静的悬着。
  偶有几叶沉下。
  祁青鹤听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拿着杯子问,“是你藏的李麟生?”
  “是我。”单玉儿道。
  “为何?”
  “因为我喜欢他。”
  单玉儿跪在他的面前,抬头望着他,道,“大人应当是懂不了这一种感情的,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我愿意一心一意待他,无私无畏的庇护他,全然的相信他。任旁人的那些个风言风语我全都不信,便是皇上的圣旨,在我眼里都是一通狗屁不通的屁话。”
  祁青鹤望着她,不语。
  屋舍里一时间沉默了下去,祁青鹤久久的没有开口。
  单玉儿便自顾着往下说道,“他说李氏有冤,我便信他的话。他说要查李氏的案,我便帮他查。往后的这一年里,我就陪着他,从芜水之地到长风口,从郦城到临安。我那个时候虽然年龄非常小,他也有诛多的事情瞒着我怕我卷入危险不让我知道,但我心底却是清楚的。”
  祁青鹤沉默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你都知道什么。”
  单玉儿跪在了他的面前抬头望着他良久。
  半晌。
  她道,“李麟生的尸检是我亲手做的。”
  祁青鹤望着她怔怔睁开了一双眸。
  单玉儿对上他的视线轻若未闻的一笑,“大人,我是一个仵作。”
  那个笑容自信。
  却又满是苦涩。
  ……
  “玉儿,此时危险至极,你一定要记住,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要以自保为主,万万不可以身犯险,以卵击石。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住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即便是有朝一日我身死,你也要沉住气来。”
  “你还太小,若是想要帮我的话,便帮我将这些搜罗到了证据保护好便足矣。”
  那一日她送他登上水路,风浪起时,他站在船上向她告别。
  他将只身踏入险地,也许有去无回,但在去的那一刻却还是站在甲板上对着她微微一笑,伸手轻抚上了她的脸。她伸出手想要抱着他,他沉默的接受了她的拥抱,但等到她想亲吻他脸颊的时候,却被他以一根食指拦在了她的唇上。
  “……若我能回来,再将这个当做给我的奖励吧。”李麟生微笑道。
  他好似知道了自己将一去不回。
  也好似知道了一切将要结束。
  但即使是这样,他在离去的时候还是那般温柔的对她微笑着,站在风里向她安静的挥着手告别。于是她便站在了岸边,眼看着他的身影一点一点的消失在了江海之中。
  分别之后她依照两人的计划返回了临安,等着他搭乘的这一艘出驶的商船在兜转一圈后回到临安。
  单玉儿只知道这一线商船原是李家的船,后来因为重案之被便划去了西陵王的名下。
  她很快的回去了临安,蹲在码头前整宿整宿的等着,但等来的不是他从船上走下来,而是一口从里面正滴着血的箱子。
  抬箱子下来的人抱怨着说。
  “怎么不在途中处理?”
  “哎,别看这李麟生身有不足,可狡猾的很,也是快到近港的时候发现的,跟他在船上斡旋了许久才将他抓住。”
  “他到底是怎么上的船?”
  “谁知道呢。”
  箱子抬下来的时候,旁边的管事说,“近港人多眼杂,这商船一线曾经也有被沈钰的眼线盯在的,避免招惹是非,你们且将这个送去殓司门交给杨冲处理。”
  “是。”
  单玉儿藏在那里脸上的血色刷然全褪了下去。
  就这样一路跟去了殓司门,等了许一会儿,她又在外面看到了长史太闻尉的亲信乌繁赶了过来,在与杨冲转达完长史太闻尉的信息。
  “李麟生尸骨不能留,骨灰也不能。”
  直等到乌繁和其余一干人等彻底离开之后,单玉儿脸色苍白的溜进了殓司门内。
  在那里。
  她看到了她再也回不来的麟生哥哥。
  就在那一张冰凉的白床之上。
  “这李麟生当初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杨冲奇怪。
  “不清楚。”其它殓厮应着。
  “看这一双腿怎么也不像是能跑的样子,怕是连十里的路都经不住。”杨冲说。
  “莫非还有党同人氏?”
  “我听说他还有一个妹妹,叫李诗情。”
  杨冲一边忙碌着尸殓一边说到这里笑了笑,“那可是一个大美人。”
  ——但她甚至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单玉儿睁着一双眼睛,硬是没有让一滴眼泪掉下来。只是将视线从躺在那里的李麟生身上移开,转而环顾了一下四周,搬来了一套仵作验尸的用具,冷着一张脸将那一幔白布缓缓的从他的身上卷下来。
  她最先验的是他身上的外伤。
  伤在左脑。
  手臂两边皆有伤痕,约四尺,深入纵骨。
  有大出血。
  触之腹腑,疑内脏似有破裂。
  ……记不住,她记不住。
  不仅记不住,而且还无比的混乱,查不出一丝有用的信息。
  等一会儿哭。
  再等一会儿。
  再等一会儿。
  ——她不能让他就这么的白死了!
  单玉儿冰冷着一张脸强睁着一双眼睛不动,脸色却是禁不住的惨白,只环顾了一下四周,一只手抓来了纸与笔砚,想要将这些东西全都记下来。
  左脑翼位有伤,有瘀血……
  握在手上的笔只写了一横却又硬生生的僵在了半空中。
  她不认得字。
  他还没有教过她写字。
  不。
  不是他没有教。
  是她一直都在偷懒不爱读书,成日里想尽法子的蒙混过关,而他也就一直纵着她。
  是,他就是这么纵着她,任由着她撒娇爱使小性子。
  他一向这么宠着她。
  但是……但是再也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麟生哥哥……
  眼泪终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一颗又一颗的落下,滴落在了手中的那一张黄纸上,只涸着了一个印子。单玉儿再也忍不住的低泣着,握着笔的手攥成了拳的掩在了鼻口之前。
  怕被外头的人注意到屋内的响动。
  单玉儿转过了身靠着了一张白床坐了下去,不停的掇泣着,却强压着不敢发出一丝的声音。
  ——等一会儿哭。
  再等一会儿。
  再等一会儿。
  不能这个样子,她不能这样没用。
  单玉儿背靠着白床微张着口呼吸,整个身子却是颤了又颤,才平缓了过来。
  就这样背靠在了白床边上,她的视线不视线间落在了他的手指上,那原是修长如竹的指骨,个根如似葱玉一般,但就是这样的一双手指的指甲缝隙里,隐约的好似有什么东西藏在了里头。
  单玉儿坐在了地上靠着那一张白床,侧着头怔怔的望着他垂下的手指。
  等反应过来后随即托起了他的左手,小心翼翼的将他指甲缝隙里的粉末给取了出来,只盛在一张小纸上仔细着包好,分个标着是从他哪一根手指的指甲中取下来的。
  等彻底的平复了下来之后,听着外头的动静又远了一些后,单玉儿握着纸墨再一次站起了身来。
  但这一次却是比之前要冷静得许多。
  她不认得几个字。
  唯一学过的千字文只学了个开头就开始偷懒。
  都是他宠坏了她。
  她不会写字,但她会画画,既然写不出来便将所有一切她能看到的东西全都画下来吧。
  她画下了她所查验到了他所受到了所有的伤痕,记下了她所看到的所有的一切,用粗糙的不能再粗糙的减字进行标注。
  瘀血她不会写,便就只写了两点。
  青色她不会写,便就只写了三横一竖。
  刺伤她不会写,便就只写了一个利刀旁。
  一路验了下来,她将他的身体翻得个俱悉透彻,没有遗落下任何的地方。
  只待后来为他解下了衣,看到了他左肩胛处一处包着绷带还在不断泵着血的那一道伤口,单玉儿停下了手,隐约的觉得这道伤口有些不对劲。
  一顿。
  接着伸手拆开了他肩上的那一道绷带。
  是一道有缝合后的伤口,那线头正撑着周边的皮肤生着炎红。
  剪开了那一道长长的缝合线,单玉儿震开了一双眼睛,从那里面取出一张藏着身体里的布绢。
  上面好像是有一边画着写着什么东西,是她所看不懂的东西。
  “你若真的想帮我,便好生照顾自己,然后代我保管好这一些搜罗来的证据。”脑海中闪现而过的,是他登上甲板时转身望着她的微笑,他就那样立在了风中向她告别,“我相信玉儿一定能够做到。”
  “……”
  白月隐入乌云。
  是长夜彻底的落了下来。
  杨冲准备好了一切之后很快的就折返回了屋内,李麟生的尸首也有很快的被推了出去,就在这一场夜里静静的消湮殆尽。
  回到府衙的单玉儿在廊下坐了整整一夜,明明可以放肆大哭了,但是眼泪却是流不出一滴。
  只抬头看着这深秋的夜里天空中不知为何好似突然飘起了柳絮。
  轻轻的。
  无比的温柔。
  她看着这人间无处的飞花,却再也不见了天上的那一弦月。
  ……
  单玉儿跪在他的面前脸色平静的陈案完,一双手呈着一卷记簿着仵作的黄卷和一绢沾着血的布绢,那一双眼睛却是冷静非常。
  “我以李氏未亡人之身,恳请御史大人为我夫君李麟生昭雪冤屈,还李氏一个清白!”
  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我相信玉儿一定能够做到的。
  作者有话说:
  不拦着你们骂男主。
  但不要代替作者去说【作者觉得】、【作者以为】。
  可以有不同的理解,不强求能理解不同的声音,但每一个发言只能代表自己,不能代表他人。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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