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瑰夏站在门内,对着门外的薛彤挥手:“慢点开车。”
薛彤刚转身走了几步,又突然被纪瑰夏叫住:“哦对了,你等等!”
纪瑰夏跑回吧台,从柜子里拿出两盒挂耳咖啡,又跑出店门,递给薛彤 。
“你不是想在家喝咖啡吗,这个很方便,里面每个都是单独包装的咖啡粉,袋子像个小耳朵,可以直接挂在杯口,你回去尝尝味道,我打算以后多生产些,放在店里卖。”
薛彤接过来,装入背包里:“不错嘛,很有生意头脑!”
纪瑰夏送走薛彤,回到店里脱掉围裙,又去工作间取了外套,叮嘱了一下小唐,阿白和孙果,出门打算坐地铁去医院。
纪瑰夏刚走到街边,正打算过马路,忽然看到一辆熟悉的汽车和车牌号,纪瑰夏脚步一顿,下一秒就见赵长安推门下车。
“小夏。”赵长安率先开口。
自从那天之后,纪瑰夏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到赵长安了,两人隔着几步远,纪瑰夏朝赵长安走过去,感觉他瘦了许多。
“你怎么来了?”
赵长安闻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问:“你这是要出门?”
纪瑰夏点头:“去医院,他…情况不太好,可能需要继续手术。”
赵长安明白过来,主动道:“那我送你去吧。”
“不用了,我坐地铁很方便。”
纪瑰夏话落,看到赵长安无奈的笑了一下。
“小夏,你不是说我们还是朋友吗?我正好有话和你说,就路上说吧。”
赵长安说完,直接拉开驾驶室的门坐了进去。
纪瑰夏见状,只好跟着上车。
“我之前把解约合同送到了时代法务那里,想着他们要排期,怕月底解不了约,后来你不打算搬了,我去法务那里想把合同取回来,但他们告诉我,合同已经送到傅总那里了。”
赵长安一边开车,一边解释,最后小心问道。
“那时候你已经陪傅总去美国了,我也不敢打电话问你,合同的事没有影响你们吧?”
“没有。”
纪瑰夏闻言摇头,她能看出来赵长安的担心,合同的事她之前就猜过是有什么误会。
“这件事怪我,搬来搬去的,给你添麻烦了。”
赵长安闻言勉强的笑了笑,随后说:“其实…我早看出来你对傅总有所不同,他…的确很优秀,值得你喜欢。”
“我也知道你一直把我当朋友,但有些话如果不说出来,我会后悔会遗憾,也会胡思乱想,是不是鼓起勇气说出来就会不一样。”
“小夏,抱歉,”赵长安无奈耸肩:“这些话我藏在心里很久,今天彻底说出来,也便没什么了,就还做好朋友,对吧?”
纪瑰夏原本面对赵长安还是有些尴尬的,但听他这样坦诚的把话都说出来,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她对赵长安,除了友情之外,还有感激。
那时候,她们因为案件相识,赵长安作为律师,除了给予她最大的法律支持,还给了她许多工作之外的帮助,他是她在逆境时结交的朋友,她不希望他们走向一个彼此疏远的结局。
“当然,想和赵大律师做朋友的人那么多,我当然要好好珍惜啊。”
赵长安闻言一笑:“他们想和我交朋友,都是希望我替他们打官司,你还是算了吧,最好不要有用到我的这一天。”
赵长安将纪瑰夏送到医院,看着她走入医院大楼的背影,却没有发动车子离开。
纪瑰夏乘电梯上楼,走到医生办公室门外,先抬手敲了敲门,随后推门走进去。
办公室里只有张医生一个人,看到纪瑰夏很热情的请她落坐。
张医生拿出CT片子,欲给纪瑰夏讲解白志鹏的病情,被纪瑰夏直言打断。
“我对他的病况不感兴趣,如果需要我签字,我签了就走。”
张医生沉默片刻,随后道:“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已经无法再次手术了,我们开会讨论的结果是采取保守治疗。”
纪瑰夏闻言蹙了蹙眉:“那以后应该不再需要我签字了吧?”
“理论上是这样,”张医生说着停顿了片刻:“但我今天叫您来,其实是想和您说,我觉得,您现在的心理状况是不对的。”
纪瑰夏眉心蹙得更紧了几分,疑惑看着张医生,一时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张医生继续说:“虽然作为医生,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将死之人,你原谅他,何尝不是原谅和放过你自己呢?”
“纪小姐,我真心不希望,你带着仇恨一直活下去。”
纪瑰夏渐渐听明白了,看着对面的张医生,甚至怒极反而想笑。
“认识这么久,才知道张医生原来还懂心理学,您什么时候跨科室坐诊了?”
纪瑰夏话落,不想再和眼前这位张医生多说一个字,转身直接向外走。
没走几步,就听见背后张医生叹息一声。
“纪小姐,我是为你好。”
纪瑰夏停住脚步,内心有些忍无可忍,转过身冷眼看向张医生。
“你知道人最可怕的是什么吗?是自以为是。”
纪瑰夏无意再维持表面的客气,拿出手机,点开和张医生的聊天框,向上滑动屏幕,展示一条条聊天记录。
“我其实看不懂你,你明知道我恨他,还是时不时给我发有关他的消息,你自己能数清最近这一个月里,你给我发了多少条吗?”
纪瑰夏不解的质问张医生,见他坐在椅子上不说话,当着他的面,下拉到删除界面,当面将他的微信从列表里删除。
“如果你是一个可以和杀人犯共情的人,那我和你无话可说。”
纪瑰夏离开张医生办公室时,强忍着脾气,才没有摔门。
心里怀着气愤和委屈走出医院大楼,正向外走,突然听见身侧的喇叭声,赵长安开车到身边停下,纪瑰夏有些意外。
“你怎么没走?”
赵长安放下副驾驶的车窗,压低身子看向站在车外的纪瑰夏。
“先上来再说。”
纪瑰夏上了车,拉过安全带系上。
“我看马上就晚高峰了,怕你回去不方便,你是回店里还是去哪?”
“回家。”
纪瑰夏心里的气愤未消,没心情回店里工作。
赵长安看了眼表:“你上去好像都没有十分钟,这么快就解决了?”
“嗯,”纪瑰夏闻言深深呼了口气:“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赵长安侧头观察了一下纪瑰夏的表情:“怎么上去一趟,好像不高兴?”
纪瑰夏抿了抿嘴唇,她实在无法理解张医生的行为,闻言便将刚刚在楼上的事告诉赵长安。
纪瑰夏说到最后,忍不住闭上眼睛。
“赵长安,你知道吗,其实我总觉得自己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
赵长安闻言一愣:“小夏,你不要这么想。”
“我是。”
纪瑰夏闭着眼睛,语气肯定的又说了一遍。
其实白志鹏说的没错,她或许就是帮凶,那年白志鹏从外市回来,到学校来找她,她太过相信他,相信父爱,她不想不到会有父亲坑害自己的女儿。
她以为他是真心悔过,她以为母亲离婚多年没有再嫁是因为心里还有他。
是她,给白志鹏创造了接近母亲的机会,也是她,在母亲来询问她要不要原谅白志鹏时,选择了赞成。
如果不是她心怀妄想,如果不是她太傻、太天真、太贪心,也许母亲不会被害,有些事情不会坏到今天这样无法挽救的地步……
纪瑰夏觉得有些窒息,她将车窗开到最低,转头对向窗口,冽冽寒风刮在脸上。
赵长安看着纪瑰夏沉默的侧脸,他知道她心里藏着事情。
“小夏,也许我不是那个能够让你敞开心扉的人,可是你现在的状态很不好,你至少要找一个人倾诉,你不能再自己憋在心里。”
“那个张医生的做法虽然不对,但是他有句话说的是真心的,你不能因为白志鹏的过错而惩罚你自己。”
赵长安将车开到纪瑰夏家楼下。
纪瑰夏道了谢,推门下车,转身向单元门走,突然听到背后的关门声,赵长安下车追过来,手里提着一个礼袋。
“差点忘了,生日礼物。”
“明天就是你生日了,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冬至后,天色黑的越来越早,小区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
傅时一站在阳台抽烟,微垂着眼帘,视线落在楼下,汽车的大灯亮着,照亮空气灰尘的同时,也照亮了车前的两道身影。
傅时一看着纪瑰夏从赵长安手里接过礼物,他深吸了口烟,徐徐吐出烟雾,随后指尖用力,将半截烟头捻灭在烟灰缸里。
第39章
纪瑰夏用钥匙开门, 客厅的落地灯亮着,低头发现鞋架上多出来的男士皮鞋。
傅时一听到关门声,转身走出阳台, 他走到客厅中央, 在沙发旁停顿住脚步。
纪瑰夏看到傅时一, 意外又惊喜。
“你回来啦?”
纪瑰夏顺手将赵长安送的礼物放在玄关柜子上,换上拖鞋, 快步朝傅时一走过去。
傅时一垂眸瞧着身前的纪瑰夏,她眉眼带着笑,即便她掩饰的很好, 他还是能一眼看出她藏表面下的低落,可是方才, 她在楼下面对赵长安时,这样的情绪便没有掩藏。
“你去哪了?”
傅时一问, 他下了飞机就直奔咖啡店去找纪瑰夏, 结果被店员告知她刚刚离开,本以为她是回家了,没想到他在家里等了两个小时, 她才被赵长安送回来。
纪瑰夏闻言, 下意识垂下眼睫,避开与傅时一的对视。
“我出去办了点事。”
“什么事?”傅时一继续问,嗓音略微低沉了些, 语气仍旧平静。
“就一些小事。”
纪瑰夏转身坐在沙发上, 抬手拉了拉傅时一的衣袖, 示意他坐下来, 转移话题问道。
“你回来多久了?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
傅时一垂眸注视纪瑰夏, 他依旧站着, 闻言问道。
“我刚刚若是给你打电话,你会接吗?”
纪瑰夏闻言一愣,虽然傅时一语气不见严厉,表情也如常平静,可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纪瑰夏心里不免紧张起来,攥着傅时一袖口的指尖微微用力。
她想到他刚刚是从阳台走出来,一时反应过来。
“赵长安来咖啡店找我,知道我要出门,就开车送了我一下。”
纪瑰夏解释完,见傅时一神情没有变化,只是沉默看着自己,想了想又补充。
“我…明天过生日,他只是作为朋友来送生日礼物,何晓晓还有薛彤也都送了。”
傅时一听到这番解释,忍不住皱眉:“纪瑰夏,我在问你,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纪瑰夏闻言,抿住嘴唇沉默起来。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将那些她无法面对的事情告诉傅时一。她无法确定傅时一知道那些事情后会怎样想,终究是她自卑,她害怕,时至今日她也无法坦然接受和面对。
她想逃避,默默将事情掩藏起来。
“我去见了一个人。”
“谁?”
纪瑰夏手上更加用力的攥住傅时一衣袖:“赵长安真的就是送我去见了个人。”
傅时一闻言,眉心皱的更紧,嗓音瞬间冷下来。
“纪瑰夏,我没有怀疑你在出轨。”
“我只是想知道,有什么事是赵长安可以知道,而我却不能。”
纪瑰夏仰头与傅时一对视,落地灯的光晕将他眼底的冷冽和严肃清晰照亮,他的疑问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轻易刺透她勉强的隐藏。
这样的疑问,比他怀疑她,更加让她不知所措。
纪瑰夏感觉指尖在一点点失去力气,她松开傅时一的袖子,缓缓低下头,她的视线落向地面,不敢去看他。
“我不想说…可以吗?”
暖黄色的光晕撕开客厅黑暗的一角,只能将沙发附近的区域勉强照亮。
傅时一低头,半个身影落在暗黑里,他看着同样坐在沙发上,低垂着脑袋的纪瑰夏。
“为什么?”
傅时一倾身,伸手抬起纪瑰夏的下颚,他靠近她,近距离的仔细观察她的眼睛。
“纪瑰夏,为什么每次发生事情,你都不告诉我?宁愿去告诉赵长安这样的外人?还是说,在你心里,我才是那个外人?”
纪瑰夏听着傅时一的质问,嘴唇在隐隐颤抖。
她下意识想说出来,正是因为她太在意他,他是她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她面对他才更加难以启齿。
“不是……”
纪瑰夏盯着傅时一,眼眶不由有些发红。
“那现在我想听你亲口说,你去了哪,见了什么人,遇没遇到难处,我可以帮你什么忙,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傅时一看着纪瑰夏微微发红的眼底,斑驳光影下,她的眼睫在不停颤抖,他一时不忍苛责她,只能无奈的叹息。
“你为什么总是不信任我?从来都没想过依靠我?”
傅时一话落,静静等待纪瑰夏的回答。
客厅的空气陷入寂静,耳畔甚至可以听到时钟在一秒秒流逝的滴答声。
傅时一等了许久,他忽而觉得失望,松开手,缓缓站直身体,他立在原地注视了纪瑰夏一会,似乎做了最后的等待。
纪瑰夏望着傅时一,沉默的每一秒都在煎熬,突然她见他收回目光,转身向大门走去。
心上瞬间被什么东西刺痛,纪瑰夏站起身,望着傅时一的背影,她忍着发热的眼眶,避免有什么东西掉落出来。
“你要走吗?”纪瑰夏小声问,她不舍的开口,声音带着几分哭腔:“我还有几个小时就要过生日了。”
傅时一停住脚步,他侧身向后转头。
“那你想好告诉要我了吗?”
这注定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傅时一似乎也失去了先前的耐心,等了片刻,见纪瑰夏不开口,他收回视线,转身继续向门口走。
傅时一走到玄关,拿起衣架上的外套,推门离开。
‘嘭’一声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响,纪瑰夏看着傅时一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她藏在眼眶的泪瞬间随声掉了下来。
*
傅时一关上房门,却没有离开,兀自站在门外,直到楼梯间的感应灯随时间流逝而熄灭,他才一边穿上外套,一边走向电梯。
傅时一走出单元楼,直奔停在楼下的汽车,他坐入车内,却久久没有发动车子。
纪瑰夏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身体的力气在一点点被抽空,跌坐回沙发上,她蜷身坐在上面,双臂环抱住双腿,埋头枕在双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