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一话落,看到纪瑰夏蹙起眉头。
“傅总的意思难道是,只要有受伤带来的不便之处,我便都要负责?”
傅时一闻言微微挑眉,随即不可置否的一笑:“纪小姐既然想补偿傅某,想来是说话算话的。”
纪瑰夏盯着傅时一,看他唇畔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他这个人。
自回国以来,她实是有些看不懂他。
若非这些年,她有意无意听到关于他的许多消息,现下她甚至会怀疑,他对她仍然“情根深种”。
可纪瑰夏清楚,傅时一哪怕谈不上恨她,对她也是极厌恶的。
至少连何晓晓都知道,校友聚会,只要傅时一在场,‘纪瑰夏’三个字,便是人人都不能提的禁忌。
试问,谁会为了一句话而去得罪整个行业的龙头老大。
用何晓晓之前的话来说,哪怕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她都不敢提及。
倒不是何晓晓畏怕傅时一,而是何父多少知道些她与傅时一的过往,如今生意上又有求于傅时一,多次警告何晓晓在外别乱说话。
何晓晓伸手朝家里要钱,自然不敢多说半个字。
如果这些事,纪瑰夏都不知道,她现下也许还会自作多情。
偏偏她知道的太多,太清楚。
车库的光线晦暗,纪瑰夏仰头不解望着傅时一,他们之间只相隔半步,他背对光影而立,高挑修长的身影无形中带着侵略与压迫。
她逆光看去,他的眉眼一贯清冷,深不见底,她看不清亦看不透。
*
客厅的灯修好了。
各式灯具经过灯光设计师精心的调整搭配,温和舒适的光线精巧的散落在空间里,在寂寂深夜,润饰出独一无二的明亮。
最终还是纪瑰夏先让步了。
毕竟傅时一是因为她才卷进来,毕竟傅时一为了救她受了伤。
这些都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哪怕她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如何想,不知他意欲何为。
纪瑰夏跟着傅时一走进房间。
这是她第二次站在他的房子里,上一次光线昏昏,这次仔细看,比她记忆中的还要宽敞甚至是空旷许多。
傅时一要她做上次的乌骨鸡汤。
纪瑰夏打开冰箱,空空如也,傅时一见了,打电话吩咐司机去超市购买食材。
挂断电话,傅时一说要去卧室换身衣服。
纪瑰夏闻言转头看去,傅时一身穿深灰色近黑的西装马甲,里面贴身的白衬衫剪裁挺括,领口纽扣排排扣好,配了条浅灰色的领带系住。
他微微侧身靠在门框处,双手插在口袋里,从容姿态中透出几分难辨的清冷禁欲。
纪瑰夏心口莫名动了一下,快速收回目光,低低应了一声。
傅时一察觉到纪瑰夏的躲闪,他盯着她的侧影,倚在门框上停顿片刻,才直起身,走向卧室。
纪瑰夏听到傅时一离开的脚步声,她察觉心里好像突然被塞了一团棉花,堵着她上不来气。
纪瑰夏转身走出厨房,环视傅时一的房子,一层一户的格局,似乎有五六百平,空间切割的简洁规整,家具不多,都是国外价格不菲的定制品牌。
窗外圆月溶溶,华灯霓彩,落地窗倒映着这座城市最繁华的街景。
纪瑰夏算过从这里到傅时一公司的车程不超过半小时。
她低头看了眼手表,十一点整,卧室里没什么动静,司机二十分钟内想来不会回来。
再算上清洗食材,煲汤又是个慢功夫,等她回家又要凌晨。明天还要早起去店里调整特调咖啡的配方,新菜单原定下周上线。
纪瑰夏思及,走到沙发旁坐下,身体陷进去,头枕着靠背,打算闭目养神一会。
她刚闭上眼睛,听见卧室方向传来傅时一的声音,起初她没甚听清楚,等第二遍,傅时一略微低沉的嗓音清晰的落入了她耳朵里。
“纪瑰夏,过来。”
第7章
纪瑰夏闻声心里微微一顿,转头盯着半掩着的卧室门,有些迟疑,慢吞吞起身,缓慢的挪着脚步走到卧室门前,她停在门外,透过敞开的缝隙,看到卧室内流出的昏黄的色温。
纪瑰夏抬手轻扣了扣门板,迟疑问道:“…怎么了?”
她话音未落,卧室门在面前倏而敞开,满室柔光倾泻而出。
傅时一站在门内,暖色的光线落在他宽阔的肩膀,他身上的西装马甲已经脱下来,只剩下一件白衬衫,面料紧贴着他硬邦邦的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胸前鼓起的肌肉块垒分外明显。
纪瑰夏与傅时一迅速对视一眼,微微偏头,声音又轻又快:“有事?”
傅时一留意到纪瑰夏的躲闪,微微眯起眼睛。
“嗯,有事。”他肯定答道。
他的视线在她轻抿住粉唇上停顿片刻,又说道:“你瞧。”
纪瑰夏闻言转头看向傅时一,对上他深邃的目光,有些不解,随即,她注意到他缠在衬衫上的领带打了结,歪歪扭扭的挂在脖子上。
纪瑰夏才反应过来,傅时一却先一步转身走入卧室。
“进来。”
纪瑰夏驻足在门外,感觉胸腔内的棉花慢慢变多,变重。
她轻轻呼了口气,抬起头,举步走了进去。
傅时一的卧室比她家客厅还要大,从床头到床品皆是深色,幸而床头的壁灯光色温和,打破了这满室的冰冷,丝丝光影流露出几分天然的旖旎。
傅时一正背对着她,立在床头柜前,慢慢挽起袖口,解下手表。
纪瑰夏看到他右臂伤口上缠着薄薄的纱布,透过细细的网格,可以断断续续的看到那道有些狰狞的伤疤。
纪瑰夏向前走了几步:“是领带缠住了吗?需要帮忙吗?”
傅时一闻声转身,一步步走来,单手插在口袋里,低垂眼帘俯视纪瑰夏,挑了挑眉,唇畔的弧度意味不明。
“那就有劳纪小姐。”
纪瑰夏闻言抿住粉唇,心道,明明是你叫我来的。
她不去看傅时一的眼睛,视线落在打结的灰色领带上,她上前半步,更靠近几分,鼻息间涌入他身上极淡的冷调香。
纪瑰夏下意识轻屏住呼吸,抬起手,十指先捏住领带将其摆正,发现交叠处已经系成了死结。
紧紧缠住的死结被灵巧的指尖解开,纪瑰夏将领带慢慢从衬衫领口下抽掉,她抬起头,身形猝然一顿。
傅时一不知何时低头,随着她抬头的一瞬,他们的鼻尖猝不及防的相撞,一股不属于她的体温,透过肌肤迅速而敏感的传来。
纪瑰夏握着领带的手一僵,回过神来,迅速后退。
她躲避的太着急,脚下不合尺码的拖鞋相互一绊,带着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
此后几秒钟,纪瑰夏脑袋里皆是空白的。
腰后被一条有力的手臂环住,可似乎她的惯性太强,连带着傅时一,两个人像多米诺骨牌,他环着她的腰,胸膛相贴,一并向后倒去。
直到纪瑰夏的背撞到墙面上,她错落的步伐停住,连带着耳畔响起傅时一低沉的闷哼。
纪瑰夏仰头,傅时一受伤的手臂撑在墙面上,他的眉宇轻轻皱起,眼睑低垂着,目光沉沉看来。
她被他环在胸膛与墙壁的方寸之间,咫尺之距,彼此的呼吸与心跳清晰可察。
傅时一手掌撑住墙面,垂眸看着怀中人。
光下她瓷白的肌肤吹弹可破,抬眼望来,眼底惊惶失措的情绪还未完全散去,从他的角度看去,她的长睫根根分明,随着她挺翘鼻尖下的呼吸,微微颤动,弯弯翘起的弧度,像无数根羽毛,一下下挠在他的心上。
傅时一的喉结动了动,幽深的瞳孔紧盯着纪瑰夏,眼底的情绪深不可查,他忽而俯身,低头朝她靠去。
纪瑰夏身体顿时僵住,大脑瞬间空白,只有那覆在她腰侧的手掌时时传来的热度,提醒着她的处境。
卧室内的气温陡然升高。
纪瑰夏感觉呼吸的空气都变得滚烫,她的心跳随着傅时一略带沉重的呼吸逼近开始紊乱,眼前的光影在模糊,她后知后觉的想起逃避的闭上眼睛。
那道滚烫的气息落在她的耳骨上,灼热的瞬间又迅速的分离,她感受到攥在掌心中的领带被抽动,时轻时重,一点点摩擦过她的肌肤,在她回神松手的一瞬,被瞬间抽走。
傅时一的嗓音又低又缓的在耳畔响起:“有劳…纪小姐。”
那萦绕在她胸膛间的窒息感瞬间散去,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瞬间将她的身体灌满,直冲颅顶,她的脸火辣辣的热起来。
纪瑰夏睁眼的瞬间,猛得推开身前的傅时一,极迅速的转身逃出卧室,片刻不想停留,直奔大门跑去。
纪瑰夏猛地关上傅时一家的大门。
‘嘭’的一声巨响,回荡在空旷寂静的走廊。
纪瑰夏感觉到身体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她冲进电梯,看着不断向下跳跃的数字,胸腔内闷着一团越演越烈的火。
电梯门打开,她快速的冲出去,疾行向外走,推开单元门的那瞬,深夜冰冷的风扑面而来。
纪瑰夏深深地喘了口气。
冷风绕在身周,一点点降去那直冲颅顶的火热。
她看着眼前陌生的环境,走下台阶,身后响起开门声,司机气喘吁吁的跑上来。
“纪小姐,傅总吩咐我送您回家。”
“不用。”
纪瑰夏想都未想,瞬间拒绝,举步向前走。
司机锲而不舍的追上来,好像刚做完百米冲刺,脖子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不…不行纪小姐…傅总吩咐了…我必须把您安全送回家。”
“不然…他就亲自下来送您。”
*
纪瑰夏回到家,关上门的瞬间才发觉,手机和背包都落在了傅时一家里。
胸膛内积压的一团火气还没有彻底散去。
纪瑰夏气冲冲的冲进浴室,温水淋在头上,当下甚至不知道该生谁的气。
是她自己明明知道傅时一心里早已厌恶,却还不争气的上钩。
现代人,离开了手机,似乎很容易变得不安。
纪瑰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等看到窗帘蒙蒙透出深蓝色的亮度,才迷糊睡去。
一早赶去店铺开业时,纪瑰夏不免顶着两个黑眼圈。
幸好今日小唐休假回来,帮忙分担去了许多工作。
午高峰的时候,孙果一个人在店里楼上楼下跑不过来,纪瑰夏去紧邻侧门那桌收杯子的时候,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埋着脑袋匆匆走进时代科技的公司大门。
中午十二点整,时代科技四十一层的总裁办公室大门紧闭着。
紧闭的大门外,等候着两道忐忑不安的身影。
刘律师从深蓝色的西裤口袋里掏出一条粉白色的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侧前方的身影,压低声音凑上去:“马总,都过去这么久了,不会不见我们吧。”
被称做马总的男人,五十多岁的年纪,后脑勺的头发已经开始稀疏,闻言回过头,怒冲冲瞪了刘律师一眼。
“你干的好事,还有脸问我?”
“我实在不知他是时代的傅总……”刘律师深觉冤枉,谁能想到威胁一个小咖啡店的老板,结果她身后连着这么一尊大佛。
马远昌闻言正要开口,身前一直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
身材婀娜的美女秘书从里面走出来,面无表情的说道:“请进。”
马远昌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衣冠,刘律师又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提着一口气,跟在马远昌身后走入办公室。
明媚充裕的阳光铺入深色调的办公室,其内静悄悄的,安静到似乎落针可闻。
走在前面的马远昌下意识屏住呼吸,脚步不敢踏出声响,快速向里面走。
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一道年轻的身影。
隔着半米的距离,马远昌对上傅时一的视线,瞬间低下头。
“傅…傅总,昨晚的事非常抱歉,底下的人有眼无珠,希望没有打扰到您。”
傅时一靠坐在办公椅上,指尖把玩着一管黑色钢笔,目光淡淡落去,神色无波。
马远昌话落,垂着脑袋等了许久,听不见回应,犹豫的抬了下头,对上傅时一的视线,又瞬间低了下去。
在来时代科技的路上,马远昌虽然内心忐忑,但想着卖一卖自己的老脸或许会有缓和,却没想到傅时一直接将他晾在办公室外等了半个小时。
连个凳子都没有,更别提倒一杯水,轻慢之意不能再明显。
可饶是如此,马远昌也敢怒不敢言。
不仅仅是因为他那败家儿子闯的祸,还有他自己的饭碗,若处理不好,也要一并砸个干净。
“傅总,我今日是特来道歉的,鄙人的一点家务事,没想到竟然会惊扰到了您,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计较,我回去后定将事情处理好。”
马远昌心里骂着家门不幸,自己一把岁数却要当着一个小辈的面低声下气的道歉。
可别说是他,若是这件事没有被他压下来,被公司董事知道了,董事们也得一个个跑来低声下气的道歉。谁让眼前这位过于年轻的傅总,是如今他们整个行业都惹不起的存在。
时代科技公司成立没几年,发展速度却像是踩着火箭升天,获得的科技专利数都数不清,在国内科技领域已经处于领头羊的位置。
他们跟在后面拼命的跑,也只能吃到些尾气残渣。如今他们公司百分之八十的业务,就是时代科技公司手缝里露出的一点项目,他把公司的财神爷得罪了,要是让董事们知道了,他这个CEO也算坐到了头。
马远昌连连道歉,感觉自己就快把好话说尽了,抬起头却发现傅时一面上仍然毫无波动,手中一直把玩着钢笔,他看过来的眼神太过淡漠,马远昌甚至怀疑自己先前的道歉,傅时一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马远昌心里打着鼓,回头给身后一直装哑巴的刘律师递了个眼神。
刘律师见状,吞了吞口水,向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的开口。
“傅总,我昨晚只是单纯的想和纪小姐当面聊一聊,实在没有恶意,更无意打扰您,我在这里给您道歉,这个案子原也只是马旭一人的错,他给纪小姐造成的损失我们都会赔偿,您看是不是不要牵扯到两家公司,您日理万机,实在不必为这点小事烦心……”
时代这位实际掌舵人几乎很少出现在名利场,平常在外应酬的是另一位沈总,媒体上也只能找到这位傅总只言片语的介绍。他们完全摸不准这位傅总的性情,却也知道,能一手创立下时代科技这样行业翘楚公司的人,必然是个狠角色。
刘律师和马远昌忐忑的望向傅时一。
办公室内陷入一片寂静,时钟滴答滴答,一秒秒走过。
无声的煎熬,马远昌背后衬衫湿了一片,越沉默越绝望,就在他心一狠,恨不能下跪求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