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客厅的顶灯并不亮,但足以照亮沙发上那个姿势奇怪的小家伙。
小家伙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遥控器, 她没有发现门外的动静,仍然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 小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前后摇晃, 最后一个没坐稳整个身子猛地往前倒去。
阿尼亚陷入了短暂的梦境, 她正在卧底大作战里大战乌鸦怪人。那怪人长着男人的身子,穿着古旧的西装,但是却顶着一个乌鸦脑袋。那尖尖的利喙看起来很可怕,一双通红的眼珠贪婪地望着她。
“束手就擒吧,我要抓你去做实验!”乌鸦怪人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他的两只袖筒里伸出了两杆银色的枪口,对准了阿尼亚。
阿尼亚脚蹬轮滑鞋,灵活地躲避着子弹,然后她发现怪人好像只会走直线,转弯很慢。因此她绕到了怪人的后面,按动空气拳套的按钮,准备给怪人的后心来狠狠地一拳。
“哈!”阿尼亚大叫一声,关键时刻,她却忽然感觉自己脚下踏空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
“哎呦喂!”她嚷起来,倏然睁开了眼。
她发现自己被一双手抵住了肩膀,然后按回了沙发上。面前投下了一片阴影,她抬头,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多日的爸爸。
多日未见,琴酒的下巴竟然也有了一些青色的胡茬,与他平时利落干净的风格有些出入,足以想见他最近的忙碌。
“爸爸!”阿尼亚刚刚还迷迷糊糊的眼睛立刻一亮,高兴起来,“你终于回来啦!”
“这么晚不睡觉,还在看电视。”琴酒将她手中的遥控器抽出来,关掉了电视。
“等等,爸爸,我想问一问,阿尼亚什么时候能出去玩啊?”她的眼珠子转了转,表面是说想出去玩,其实还是想关心爸爸在忙什么。
她怕自己在家毫不知情的时候,爸爸就会陷入危险。
“快了,再等等。”琴酒的语气淡淡的,好像对这个话题有些刻意的回避,“快去洗漱。”
等到阿尼亚不情不愿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后,琴酒才慢慢去了三楼的书房,他从书房的暗格里拿出了一把结构复杂的铜钥匙,放进了口袋里。
他走下楼,经过二楼的时候,看到阿尼亚掩着的房门里有灯光。
安静之中,琴酒听到了阿尼亚沉睡的均匀呼吸声,他的脚步顿了顿,转向了那里。
从缝隙里,他看到了躺在枕头上的阿尼亚。小家伙刚刚洗漱的时候就眼皮直打架,现在一沾枕头就睡着了,怀里还抱着奇美拉。
她张着嘴,有一滴晶莹的口水正顺着嘴角流下来,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八成是什么好吃的。头顶的尖角陷入蓬松柔软的枕头里,隐藏了起来,看起来就和所有的普通小孩一样。
琴酒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
*
夜里十二点,别墅的地下二层,在那豪华的私人酒窖之下,还有一个隐蔽的空间。
那里是全球杀手的美梦。
铜钥匙插进一个藏在角落的孔洞,厚重的暗门打开,楼梯上的昏暗灯光泄进去,黑暗的空间里有什么东西一排排地闪烁起来,像是夜空中的星星点点。
墙壁上的按钮被打开,灯光大亮。琴酒转身将暗门合拢,然后走向了自己的宝库。
一排排枪械挂满了正对门的那堵主墙,从上到下,手.枪、重机枪、轻机枪都是竖着悬挂,最下面一排是横着摆放的长管狙击枪。
主墙左边是各种配件栏,包括瞄准镜、扩容弹匣、稳定器等等。主墙右边是堆着的几个大箱子,从打开的箱子口望过去,5.56、7.62等各种制式的子弹放得满满的。
——这是个军火库,足以干掉一个军团的恐怖储备量。
这是琴酒半辈子的收藏,也是他最后的退路。
修长有力的手指拿起那把他最喜欢的狙击枪,他熟练地进行配件装备以及瞄具调整。
过了一会儿,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个视频通话。琴酒把电话接通,然后随手扔到了一边的箱子上,低头继续调试手中的枪。
“大哥,在搞装备呢?”伏特加的大脸占满了小小的手机屏幕,“您安排的事情,我这边遇到了点问题,需要和您咨询。”
琴酒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伏特加知道他的意思,继续进行详细的汇报,
“我进行了全面的风险排查,发现行动小组所有人的账户都受到严密的监视,只要有相关大额出入境转账,立刻就会有消息到达上头。”
“嗯,尤里也查过了?”
“也查过了,他的身份暴露了,青花和上头通了气,知道他是你的人。”
“对了,上次您从BOSS的宴会出来,说尤里的电话打不通,让我去查他是否安全。我和他联系上了,他确实遭遇了一次暗杀,已经成功躲过。”
“嗯,那就好。”琴酒又装好了一只手.枪,随意地向角落里的那个靶子比了比。虽然这里四处都是高级隔音墙,枪口也装了消音,但是他还是没有开出那一枪,因为楼上有一只小猪在睡觉。
“现在,咱们这条线的所有人都受到了监控,BOSS他们看来确实要对您和阿尼亚下手,已经提前把所有退路堵死了。”伏特加语气低沉。
琴酒没有说话,他在思考,但同时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仿佛组装枪械已经是肌肉记忆,只凭本能就可以快速完成。
半晌,他终于出声了,“还有个人,或许可以一试。”
伏特加好像有点明白他的意思,“您是说……波本?他不可靠吧,万一转头就和贝尔摩德或者朗姆告密,那一切都完了。”
“时间紧,只能是他。”琴酒用干净的方布仔细擦拭枪口留下的深色弹药痕迹,他的语气很平淡,似乎对于组织的全面封锁已经想到了,对于这唯一的最后合作对象也分析过无数遍。
“就这样吧,波本的事情我亲自谈,你忙别的去。”
“好的,大哥。”伏特加看着他的侧脸,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犹豫着没开口。
然而,正当他终究没有鼓起勇气,准备关闭通讯时,琴酒却把脸转了过来。
琴酒的冰绿色眼睛,和手中黑洞洞的枪口一起看向屏幕,这是他今晚第一次直视伏特加,
“伏特加,最后那一步,一定要做好。”
伏特加觉得喉头发干,眼睛发热,他将那些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镇重地点头。
*
早上十点半,早高峰过去,波洛咖啡厅里现在没什么人。
榎本梓无聊地托着腮,低头玩着手机,偶尔抬头看一眼坐在咖啡厅角落里的男人。
咖啡厅的玻璃窗外,阳光洒进来,落在他金色的头发上,耀眼极了。
但是安室透无暇享受阳光,他正低头全神贯注地画一幅图,这幅图像是一张地图草稿,上面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建筑结构图,并且旁边用字母标记着一些关键点,再用线条连接各个关键点之间的通路。
榎本梓路过的时候曾经看了一眼,但是完全看不出来画的是哪儿,又看对方皱着眉思索的样子,就没有开口发问。
可能又是报纸上什么解谜游戏吧,她想。安室先生脑子很聪明,有时候喜欢和毛利侦探比拼这个。
但她永远也猜不到,此时咖啡厅的服务生安室透,其实是在规划极其重大的行动路线图。
没错,经过三方讨论沟通,他们准备在十天后收网,因为关系重大、需要调动的人员多,这已经是他们最快的时间了。
本来讨论的时候,安室透的意见是按照上次来——因为秀一和青花的山下博士熟,尤里去过组织的基地,所以这俩人一个带头去搞定青花实验室,一个带头去搞定黑暗组织基地。
而他自己,身为波本,他收到了BOSS的第二批宴会邀请,自然要去探查这个老妖怪的神秘老巢。
那天贝尔摩德看他受伤,就赔着去处理了伤口,路上提到了这件事。说年底了BOSS要犒劳众人,第一批宴请的都是最上层的那些,第二批他肯定是头一个。
安室透当时内心就在冷笑,心想看来那老妖怪觉得大业将成,要把人聚起来鼓舞人心了。至于事成之后,宴会上的人是奖励加身,还是子弹加身……鬼知道。
本来他计划得很好,但是赤井秀一却坚决要去组织的基地,并且也给出了一个他不能拒绝的理由——秀一说,他有个很重要的人可能在那里,如果这次不去,将是永远的遗憾。
安室透的笔尖停在纸上,墨水流出,晕开了一小片,他这才一惊,反应了过来。
他看着笔下的青花实验室结构图,忽然轻笑了一声,摇头,
自己这是成人之美么?等事情都结束了,他非去损一损那个闷骚的男人。
哼,整天老神自在的样子,原来心里还装着个放不下的女人!
……
所以现在,他们变换了分配,秀一去基地,自己去实验室,最后换成尤里去参加宴会。
本来这样挺冒险,但是尤里那边配备了大量的警力,加上有希子女士超高的易容术,还是比较保险的。
安室透画着图,自从上次受伤后,组织那边就没什么工作派给他,但是现在很久没响的电话又响起来。
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是一个私人号码,备注很奇特——“小骗子她爸”。
对于阿尼亚的欺骗,他到底有些阴影,所以当时故意给琴酒改了备注,没想到这人现在又打过来了。
安室透把图纸叠好收进口袋,站起身来,晃了晃手机,“小梓,我……”
“知道啦,快出去忙你的吧!”小梓已经学会抢答了。
第112章
还是那家成衣店, 琴酒来的时候,老店主已经不那么意外了。
“您这次来,又是想给女儿添点什么吧?”他了然地笑起来, “女孩子要富养, 从小就得穿得漂漂亮亮的。”
“我是来截单的。”琴酒却这么回答, “以后每年的定制不用做了。”
“啊?”店主愣住了,“您是对我们的服务有什么不满意吗?”
“我很满意。”对于这位多年的老店主, 他并不吝啬自己的语言,“只是出于我个人的原因。”
“我明白了。”店主微微垂下头, 叹了一口气。
看来以后也不能再看到那个粉头发的可爱小姑娘了,之前小姑娘长得很可爱,店员们都很喜欢,大家还憧憬过要见证她的成长呢,甚至连她长成少女时要穿什么都想好了。
但是缘分这东西就是这么突然, 更何况他们只是主顾关系而已。
店主点头表示理解,不再多问, 又看到对方手中的黑色皮箱, 明白他来不止是告诉截单这件事。
“二楼没有人,您直接去吧,还是原来的包厢。”
……
大约十分钟后, 包厢门打开,一个金发的男人走了进来。
“这地方真不错,”安室透四处打量着, “又隐蔽环境又好,雅致。”
琴酒起身给他倒了杯茶, 安室透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琴酒大人的茶我可不敢接, 不是要我去干什么坏事吧?”
琴酒把茶杯啪地放他面前,轻哂了一声。
此时房间里开了暖气,琴酒将黑色的大衣和帽子都脱了,仅仅穿着一件绿色的针织衫,他银色的长发披散在肩膀,称着白得能看到血管的皮肤,看起来竟然没以往那么肃杀了。
“和聪明人说话,我不喜欢绕圈子。没错,我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他将放在桌子下面的那支黑色皮箱拎起来,放到桌面上,打开了皮扣,转了一百八十度,往前一推。
安室透却并没有第一时间伸手开箱子,他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托着腮打量对方,
“不会是一箱子金条吧?琴酒大人要我去干掉谁?”
然而这次琴酒并不回答,只是沉默地等待他自己去看。安室透也觉得没劲,于是就把箱子掀开了,然后眼皮抑制不住地跳了一下。
一箱子的各种证件,卡片,还有单据。身份证、护照、出入境证明、银行卡……还有机票。
东京去慕尼黑的机票。
安室透抬头,挑眉:“怎么,组织待不下去,你要跑路了?”
他心里砰砰跳起来。还有几天就要收网了,现在重要抓捕目标提着一箱子资料,用俨然要跑路的样子来到自己面前,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这等好事?
安室透一瞬间都想摸出手机,拨打日本公安内线,下达抓捕指令了。
“你仔细看看再说。”琴酒的话打断了他的冲动。
安室透的眼睛再次向下,这次他伸手将其中的一个证件拿起来,翻开了。
当看到上面粉头发的小女孩照片时,他有点意料之中,也不吃惊,毕竟琴酒如果要跑路,也不会把他女儿给落下。
但是当他一张一张翻看,发现全是阿尼亚的东西后,他就有些意外了。
“什么意思,你要把阿尼亚单独送出国?”
琴酒点了点头,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掏出了一根,咬在了嘴上,
“那地方是我老家,名义上的。我孤儿院出来的,你也知道,但到底还是查过自己的身世。”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这颜色很好找,日耳曼血统。后来查出来了,我父亲是个来日本的德国艺术家,浪荡子……”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也觉得说多了,“不提了,总之,我希望你能帮我把阿尼亚平安送到那里。”
“那你呢?”安室透虽然对他的坦率感到意外,但此刻他最关心的还是琴酒的动向,“你不一起走?”
琴酒吐了一口烟,眼神短暂地隐没在上升的烟雾里,他声音低沉,
“我不走了,我走不了。”
安室透有一瞬间的哑然,当他知道琴酒不会离开时,他的心情按理来说应该是放心的、轻松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一丝感同身受的低落。
“琴酒,我听说基地的事了,组织要对阿尼亚动手?”
“呵,看来那位大人的保密工作也做得不怎么样嘛,”琴酒掸了一下烟灰,语气嘲讽,“装都懒得装,势在必得。”
安室透看着面前的琴酒,这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对方,以一种全新的审视目光。
琴酒在安室透这里,从来都是头号敌人之一。死在他手里的卧底不少,安室透一直觉得这人就是组织的忠实鹰犬,最棘手的杀人机器。
而现在,机器也有感情了,还是玉石俱焚那种。
琴酒的表情依旧平静而淡漠,但是此时,安室透感觉到这冰山之下蕴藏着一团火,一团焚尽一切的烈火。
“琴酒,这很不像你。你不是最讨厌背叛组织的人么,现在你的语气好像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最讨厌的,”琴酒将焚烧殆尽的烟蒂摁在烟灰缸里,“是背叛我的人。”
安室透的眉头一跳,“看来,你和那位大人之间,确实没有回旋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