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就是一时兴起随便说说而已,哪知道对方没完没了,时桑渐渐感到不悦,但考虑到这是江家的地盘所以没有表现出来,停顿几秒后编了个模棱两可的理由:“好像说是自杀。”
预期的质疑与追问并未到来,同一张桌子上的宾客忽然噤了声。
那一瞬间,时桑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吓到了大家,但是很快她便发现众人都抬眼看着同一个方向,受此影响,她自然而然地扭过了头。
原本拿捏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距离她两三米的地方,江辞深与另外一个男人并肩而立,侧脸对着她。
他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装马甲,打着墨蓝色的领带,外面套了一件卡其色大衣,下半身穿着休闲西裤,露出性感的脚踝。即使什么也不做,光是站在那儿,浑身上下便透着一股碾压全场的矜贵之气。
衣品好也就罢了,偏偏他又长了一张好看到人神共愤的脸。
剑眉星目,英挺鼻梁,唇红齿白,优越下颚,该有的他真是一个也没落下,就像是雕塑大师呕心沥血打造出来的一件精湛的工艺品。
此时此刻,这件“工艺品”正接受着众人的仰视,从容不迫地与别人交谈。
就是这样一张脸,曾将十八九岁的她迷得神魂颠倒。
虽然四年过去,她的阅历与眼界早已提升,但是她不得不承认,极少能够遇到与他媲美的人,更不用说超越。
所以,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时桑的心跳不禁漏了半拍,更多的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因为紧张和不安。
她转回身子,将别在耳后的头发散下来,遮住半边的侧脸轮廓。
宴会厅很大,除了正门以外还有两个侧门,其中一个正好在西南角的位置。
为了方便统一管理,所有宾客都是从正门进来的,两个侧门也有酒店工作人员专门看守。
谁能料到,江大少爷姗姗来迟,居然低调地走了侧门?
别说其他方位的宾客了,就连坐在西南角的这群人都没一下子发现他。
要不是他停下来与人交谈,等在座的各位反应过来的时候,怕是只能看到他那高不可攀的背影了。
两个男人的对话并未持续太久,也就互相说了两三句寒暄了一下。
时桑注意力不太集中,心思也乱,隐约只听到了“订婚”“恭喜”几个词。
过了一会儿,江辞深抬腿离开,所幸没从她身后走过,而是走了另外一条通道。
方氏房产最不得宠的二儿子方文洲缓缓拍着胸脯坐下,还沉浸在突然跟江辞深聊了两句的震惊中。
同行的友人见状,不解道:“文洲,你什么时候跟江少的关系这么亲密了?”
众所周知,方氏房产规模不大,起步晚,发展慢,在赫赫有名的江氏企业面前弱小如蝼蚁,更何况方文洲还是最不得宠的继承人,能让江辞深主动跟他打招呼,就跟火星会撞地球一样不切实际。
方文洲摇摇头:“不知道啊,我现在一脸懵逼。”
友人明显不信他的话:“祝贺你订婚也就算了,你这请帖还没发出去呢,他居然就说等你办婚宴一定到场庆祝,你还跟我说你俩不熟?”
方文洲哭笑不得:“冤枉啊,我跟江少是真的不熟,你不信可以翻我手机。前年江氏企业跟我们方氏有合作,我俩才加上微信,但是除了那次合作有交流,之后就再也没聊过了。”
说完,他象征性地掏出手机,友人并不就此作罢,居然真的接过去翻他微信,翻完微信还不信,又去翻系统信息。
方文洲看得一脸无语。
友人那架势,就跟正宫怀疑有小三而要查男友手机一模一样。
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邪恶的念头,一是因为他性取向非常非常正常,二是因为堂堂江少,怎能用小三这个词去亵渎他?
—
时桑觉得自己今天大概是被天神庇佑了的,除了刚开始的虚惊一场,直到宴席结束,她也没被人认出来。
毕竟只是表面稍加了一番伪装,并不能百分百保证自己不会暴露,心里明确了这一点,她时刻都很小心谨慎。
起初她还担心江辞深要给每桌的宾客敬酒,她甚至提前想出了应对策略,比如跑到洗手间避难,但是江辞深致辞完毕就统一给大家敬了一杯酒,免了那些繁文缛节。
时桑离开宴会厅便往酒店外面走,她不愿再麻烦萧予酥过来接她,决定在路边喊一辆出租车。
申城已入冬,寒风瑟瑟又刺骨,灌进她的衣领,惹得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寒颤。
阔别四年,她好像已经低估了申城的凛冬,一件羊毛衫和一件呢子外套压根无法御寒。
上午从暂住的宾馆出来就直接上了萧予酥的车,然后又直接到了办寿宴的酒店,所以她在外面停留的时间不长,并未切实地感受到外面有多冷。
彼时,她已经站在路边等了好几分钟,也没见一辆空车停下,附近也没有公交站台和地铁口,她的耳朵被冷风吹得生疼,粉嫩的小手也被冻得染上了些许红色。
看来,天神庇佑她的时间太短了。
时桑终于向恶劣的天气和不济的时运投了降,掏出手机准备拨给萧予酥,一辆黑色迈巴赫缓缓停在她的脚边。
前车窗被摇下,驾驶座上的人恭敬地喊了她一声:“尔尔小姐。”
时桑一怔,缓缓抬头看。
“唐叔?”
在江家生活的那段时间,她几乎把所有的仆人都得罪了个遍,没有什么人会承认她的身份,自然也就没什么人会像喊“辞深少爷”一样喊她,除了江晨风的专属司机唐叔。
那些名义上的称谓她倒不在乎,重点是唐叔很照顾她,所以她很喜欢他也很敬重他。
唐叔见她穿得比较单薄,连忙招呼她:“尔尔小姐,快上车吧,外面天冷,我送您回江家。”
时桑给手哈了口热气,听到“江家”二字又打了个颤儿。
她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拒绝,然而唐叔并没有给她多少思考的时间,看了一眼后视镜,继续说道:“这里不让停留太久,小姐,您先上车再说吧。”
时桑听出他语气里的几分迫切,又听到后方来车的鸣笛声,最终还是开了后车门钻了进去。
第3章 凛冬散尽
◎冷面的慈善家◎
离开的这四年,时桑曾以为一切都会物是人非。
但事实证明,申城还是印象中那个繁华热闹的申城,唐叔还是印象中那个对她关怀备至的唐叔,就连这辆迈巴赫,车内的装饰都跟她离开时候一模一样。
时桑并不是一个懂得怀旧的人,可她看到这一幕也会有些细微的触动。
她知道江晨风念旧,也因为他的这份念旧,当她阔别四年再次坐上这辆车时,她没有感到一丝不适,反倒是有些亲切。
在她愣神的这十几秒,唐叔将车径直开上了马路。
等到前后路况稳定下来,唐叔看了眼内后视镜上的人,笑着说:“小姐这几年的变化可真大,不过我还是能一眼就把您给认出来。”
车内光线昏暗,时桑低着头,在熄灭的手机屏幕上看到了自己脸部的倒影,但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而已。
很显然,唐叔并不知道假发跟浓妆都是她故意这么做的,而是将它们归为她真正的外貌变化。
时桑笑了笑,问:“那唐叔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闻言,唐叔不太自然地吞了吞口水,视线也从内后视镜上缓慢地移到了挡风玻璃上:
“刚刚老爷让我回趟老宅替他取份物件,我将车从车库开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您站在路边,我就看着有些眼熟,但我仔细一想,小姐怎么会在国内呢?于是我立即打了个电话给老爷确认,老爷说应该是您没错。现在外面天气寒冷,而您在国内又没有车,出行很不方便,所以老爷希望您能回江家。”
时桑心下了然,随即便回道:“不用了唐叔,我已经订好了明天早上飞洛杉矶的机票,现在能不能麻烦您把我直接送到机场?”
唐叔诧异了几秒钟:“明天的机票?您要走这么急吗?”
时桑迅速“嗯”了一声:“我在那边有些急事还没来得及处理完。”
哪里是有急事,分明是想躲着某些人。
唐叔沉默了一会儿,试探地问:“小姐刚刚应该是去参加老爷的寿宴了吧?”
时桑又“嗯”了声,算是回答过了。
这会儿唐叔才发觉,时桑不仅外貌变了,性格也跟着变了,变得沉稳了,变得好像没以前爱说话了。
“小姐的一片孝心老爷自然是感受到了,但是按照我们申城的习俗,长辈过寿,小辈是要当面行礼祝福、作揖磕头的。再说了,您既然现在已经回国了,不如就回去一趟吧,老爷虽然嘴上不说,但是真的很想您,也想借这个机会多看看您。”
唐叔的语气非常和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仅没引起时桑的反感,反而触动到了她的内心。
江家是申城的名门望族,历来重视规矩,她不是没见识过。
而她身边没有长辈教过她这些,所以并不是很懂,只知道作为小辈按照礼数应当去参加寿宴,此时听唐叔这么一说,她感觉自己有些思虑不周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从未考虑过寿星江晨风的感受,试问这天底下除了她,还会有哪个人能让他如此纵容?
这份没有血缘关系的宠爱,对于现在的她而言,逐渐承受不起了。
时桑捏住手机边沿,侧过脸对着车窗,透过玻璃看着一排排往后倒去的行道树。
她定了定心神,眼睛里多了几分迟疑。
彼时,车子已经驶过两个十字路口,她再不快些决定去哪儿,很有可能就会被唐叔直接送去江宅了。
“唐叔。”
她突然轻唤一声,捏住手机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少顷,她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纠结已久的问题:“少爷他……今天也会回去的吧?”
虽是问句,但其实她心里早已有了答案,父亲过寿,儿子哪有不回江宅的道理?
然而片刻后,唐叔却给了她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唐叔一本正经地跟她说:“您说少爷啊,少爷他已经回去给老爷祝过寿了,而且他晚上另有安排,应该不会再回去了。”
尾音落下的那刻,时桑悬着的一颗心也跟着落下,捏住手机的手指逐渐放松。
她铁了心得像避瘟疫一样避他,一听到两人没有碰面的可能,终于妥协,在问清楚江晨风给了唐叔足够多的时间去取东西后,便让唐叔将车开到了机场,取走了她暂放在宾馆的行李,然后一同前往江家老宅。
老宅处在远郊区,车程不短,时桑渐渐犯困,唐叔见状便让她休息一会儿,没再同她搭话,打开电台放歌给她听。
到了后半程,车载电台播放到一个感情交流栏目,女主播讲了两个短小的爱情故事,完了之后她随口问嘉宾:“你们会原谅生活中善意的谎言吗?”
两个嘉宾直言不会原谅,还有一个嘉宾说视情况而定。
唐叔通过内后视镜察觉时桑并未睡着,只是倚靠在后座上放空大脑。
唐叔问:“小姐,如果是您,会原谅生活中那些善意的谎言吗?”
闻言,时桑涣散的眼神开始聚焦,默了一瞬,她说:“如果真是为我好,造成的后果也不严重的话,我大概会原谅。”
她对和蔼的唐叔毫无戒备,自然没有多想,只当他随意起了个话题,她也依着本能给了回答。
而在她没注意的时候,唐叔紧紧握住方向盘,暗暗松了口气。
—
江家的老宅是一栋城堡式别墅,因为地处远郊区,风景十分秀美,即使现已入冬,也不会给人萧条颓败之感。
若是下一场大雪,当真会变成银装素裹的世界,更加让人心驰神往。
在这里,法式与中式的巧妙运用与结合,让浪漫主义融入传统古典风情,使得整栋别墅低调中又不失华贵,极具艺术美学。
时桑跟着唐叔进了别墅,没多久,唐叔便接了通电话,随后着急忙慌地从江晨风书房里取了个铁盒子出来,没嘱咐时桑两句就开车走了。
听唐叔的意思,江晨风和秦夫人在寿宴结束后去了市中心的朋友家小聚,需要在傍晚才能回来,唐叔便让她一个人先待在江宅,临走前给她指了个方向,说是当初她住过的房间,一直都还留着。
唐叔走后,时桑也没慢热认生,拖着行李箱坐上电梯直接来到了三楼。
她原先的房间就在拐角,出了电梯走两步就到了。
她一边感慨于偌大的别墅过于安静,一边抬手握住卧室的门把手。
伴随着“咔哒”一声,房间的门开了。
还什么也没动的时桑跟个木鸡似的僵在了原地。
“我说外面怎么有动静,原来是谁回来了。”
男人低沉的嗓音蓦然响起,打破了别墅内的宁静,同时也打破了时桑内心的平静。
时桑机械地转过头,心猛地一颤。
室内开了地暖,男人赤着上半身,流畅的腹肌线条毫无征兆地闯进她的视野里,周遭氤氲着暧昧的热气,还未来得及擦干的水珠沿着他性感的人鱼线一路往下滑,最后流进系在腰间的浴巾里。
由于刚洗过澡的缘故,他的头发自然地垂落在额前,没了在正式场合时那种锋芒毕露,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温和。
彼时,他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静静地锁着她,嘴角噙着一抹懒散的笑意。
时桑的大脑一时间忘记了思考,她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幕有些眼熟。
她其实很想开口问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这儿,但是却始终保持着缄默。
因为她很快就觉得自己问了也是白问,只能算自己倒霉,处心积虑要避开的人还是没能避开,反而现在以一个如此“惊喜”的方式出场。
时桑经过几年成长,并没有对眼前这幅“美人出浴图”起多大的生理反应,但害羞跟紧张还是难免的,她故作淡定地将落在他腹肌上的视线移到了别处。
江辞深将她脸上的情绪悉数捕获,缓缓靠近些许,时桑余光有所警觉,本能地向后退去,后背轻轻贴向门板。
在距离她仅剩十五公分的地方,他停了下来,微微低头看着她,眸光隐晦不明,眼神不辨喜怒。
若不是有这张脸跟身材撑着,眼神又是非常正经,他这样赤着上身靠近小姑娘,真的很像一个油腻的流氓。
可惜,油腻与流氓这两个词怎么也无法跟他联想到一块儿去,他倒像是个冷面的慈善家,毫不吝啬地将自己魅力四射的身材展示给一个骨子里就是个颜控的小姑娘。
“时小姐这是,在国外玩够了,终于舍得回来了?”
他的声音低缓如大提琴,比起上一句语气里的懒散跟淡漠,这一句明显听上去带了些冷意。
时桑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索性继续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