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沉默的时间更长，时桑总感觉他是有话要说所以站在原地耐心地等。
过了一会儿，顾池北终于开口：“那等她酒醒了，好好劝劝她。”
时桑以为他是指萧予酥和陈宇希之间的事，没怎么多想，朝他点点头。
不用他说，她这做闺蜜的也会好好劝劝当事人。
两人谈话到这里终止，目送时桑被黄小姐带进酒店，顾池北转身离开，自己去地下停车场取车。
上车后，他没着急把车开走，而是从兜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
他滑下半边车窗，细长的手指间燃着一根烟，烟头猩红，车里的烟味连带着他的神思一起飘向远方。
一根烟抽完，心总算平静下来，但他仍然没着急着走。
他划开手机，准备打给还在酒吧里打牌的那些狐朋狗友们，还没拨过去，想了想，这种情况下再回去跟他们喝酒也没有多少意思，索性打给了江辞深。
彼时，江辞深还在回家的路上。
当时代驾过来的时候，一看到他的车震惊到下巴都要掉了，干这一行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好的车，赶紧趁车主不备偷拍了一张，不过他心里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虽然他是老司机，但还是很有压力，这要是在路上磕着碰着还不知道要赔多少钱，于是主动提出取消订单。
江辞深知道他的顾虑，但没有同意取消，而是让他放心大胆地开，就算不小心撞到树上修车的钱也不需要他赔，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把他安全送到家。
别人是壕无人性，他是豪气干云。
因为开车的是代驾，所以他没坐副驾驶，而是坐在后面靠着腰垫闭目眼神。
顾池北的一通电话打断了他，他本想一个人静会儿不打算接，到最后还是给了个面子，无奈接起。
顾池北劈头盖脸便是一句：“你现在在哪儿呢？”
江辞深揉了揉眉心，疲倦的嗓音中透着几分不善：“车上，有事说事。”
对面沉寂片刻，说：“出来喝酒。”
江辞深拒绝：“没空。”
“你要干嘛？”
“我要回家。”
“那我去你家喝。”
“不欢迎。”
顾池北后知后觉他虽然语调冷静，但是态度要比平时强硬，不免怀疑：“你今天吃枪药了？”
江辞深脸上的表情并未松动半分，淡声说：“我还觉得你吃枪药了。”
他俩的性子，一个温良宽厚，一个清冷寡言，几乎没有真正动怒过，说到底就是都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就算是吃了枪药，他们也不可能火气大到去骂人，只能从细枝末节感受到。
顾池北忍不住发问：“为什么不能去你家喝酒？今天跨年夜，时桑应该不在溱渝湾吧？”
他故意隐瞒了他那边发生的事，江辞深并未察觉，只道：“没心情。”
“巧了，我也没什么心情，就是想找你聊聊天。”顾池北一本正经道。
江辞深直言：“电话里就能聊。”
顾池北：“……”
见对面迟迟不说话，江辞深故意往夸张了调侃：“不过我还真有点好奇，这天底下除了股票跌停，还能有什么事让你心情不好？”
被他这么一揶揄，顾池北失笑，鹦鹉学舌：“你这么一说，我也很好奇，这天底下除了乘风倒闭，还有什么事能让你心情不好？”
江辞深不甚在意，言归正传：“感情上的事？”
顾池北不置可否：“你呢，也是感情上的事吧？”
又是一阵沉默。
顾池北心想还好没把时桑晚上跟男生约会的事告诉他，要不然他今天晚上心情估计更不好，等找个合适的机会再把消息透露给他。
眼下一个人坐在车里，顾池北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有点儿闷闷的。
仔细回想，萧予酥那张脸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忍不住一怔。
难道是因为那个三秒钟可能都没有的kiss吗？
有没有搞错啊，那个严格意义上都不算亲吻，而且他都已经把它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怎么又突然想起来了？他有这么纯情？
江辞深看了眼窗外街景，主动打破沉默：“你家小公主不是放假回来了？你找她聊都比找我聊要好。”
看得出，他现在对自己的认知和定位都很准确。
“而且她不是这几年一直忙着写小说立志成为一名作家？感情上的事，她肯定懂得不少。”
顾池北闻言，立马反驳：“我家小公主都写的悬疑小说，又不是言情小说。”
“是吗？”江辞深漫不经心地反问了句，面色依旧波澜不惊，“那她不是谈了男朋友，应该也能跟你说道说道。”
“男朋友？！！”
顾池北惊讶得直起身，刚刚那些心思也瞬间烟消云散，追问道：“你都从哪儿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她谈恋爱了？”
江辞深：“她朋友圈。”
顾池北随即点进顾雪瑶的朋友圈，一条条往下滑，又问：“哪天的朋友圈，我怎么没看到过？”
江辞深了然，紧跟着表示同情：“那她应该是把你屏蔽了。”
“好啊这丫头，谈恋爱了不告诉家里人，还特地把我屏蔽掉。”顾池北语气愤愤，把手机开了免提扔到一旁，然后启动了车子。
这么一刺激，他反倒把酒店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满脑子只想着回去之后怎么修理他那个“亲爱”的妹妹。
申城上流圈里的人都知道，顾家有一位娇纵的小公主，被父母和兄长从小宠到大，生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而且最是鬼灵精怪，三言两语就能讨得所有长辈开心。
江辞深想起下个月顾家还有场宴会需要他参加，届时免不了会遇到，等顾雪瑶得知是他向她哥泄的密，指不定要怎么找他的麻烦，当然了，她肯定不敢明着来，但要是把那些小聪明专门用来对付他，也是挺令人头疼的，到时候他碍于几家长辈的面子，又不能跟小姑娘过不去。
想到这儿，他平静开口：“既然成年了，谈恋爱很正常，别教训太狠了。”
虽然顾雪瑶是顾家的掌上明珠，但要是上升到原则上的问题，该教育的还是会教育，最后被教训得越狠，她就越恨他这个泄密者，也就越爱找他麻烦，为了耳根清净，他得为自己想想。
顾池北把车驶上公路，听到江辞深这番话后嘴角不由地上扬，意味不明地附和道：“是啊，成年人谈个恋爱很正常。”
停顿几秒后。
“那你也看好你家那位小公主，别到最后落到跟我一样的下场。”
“作为你全天底下最好的哥们，我可不想看到你闹这样的笑话。”
说完这最后一句，顾池北潇洒地先挂了电话。
江辞深看着因挂掉电话而逐渐黑屏的手机，下意识轻哂了一声。
一路上代驾都开的很慢，而他也没有催的意思，靠着腰垫继续闭目眼神。
-
时桑由黄小姐引进套房后，看到熟睡中的萧予酥，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便看见她脚边放着一个精致的袋子。
她打开来看了一眼，是两套干净的女士睡衣，大概是顾池北那会儿通知完时桑之后安排人准备的，以防万一他还贴心地准备了两套。
再后来黄小姐还送过来一整套的卸妆用品，该有的东西一样没落下。
时桑猜萧予酥还没给家里人打电话，于是用自己手机给萧母打了个视频电话。
萧母一直以为时桑回国后都住的是酒店，在此基础上，时桑谎称她们今晚玩得太累，所以让萧予酥先在她那边住一晚。
萧母看到视频里女儿熟睡的背影，又看到身边有时桑陪着，慢慢放了心，但还是千叮咛万嘱咐她们不要随意给陌生人开门，这让时桑有些忍俊不禁。
在萧母眼里，她们俩都是没长大的孩子。
向家里汇报过情况，时桑先去浴室卸妆洗澡，做完这些后，她坐到床边刷起手机。
不久后，代驾app弹出一条消息，她顺手点进去查看，显示订单已完成。
时桑看一眼手机，距离零点还有一个多小时，有点想不通为什么这么晚他才到溱渝湾。
隔了没多久，江辞深就给她发了条微信：【我到家了。】
时桑点进跟他的聊天记录，上两条还是她拍了个出租车的车牌号发给他，他简单回了个嗯。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应该回什么，最后时桑选了个最容易终结聊天以及聊死天的方式，她回过去：【晚安】
没有表情包，没有标点符号，也没有称呼，就这两个字。
十来秒后，对面回：【晚安。】
第76章 朝朝辞暮
◎躲他。◎
这是近些年以来, 时桑跨的最安静的一个年。
以前还在国外的时候，她跟许梦宜以及其他几个玩得好的朋友，早早便聚在一起喝酒唱歌玩游戏, 然后守着零点互送祝福, 怎么也不觉得累和困，继续嗨到凌晨两三点钟才打散各回各家。
而今年, 她一个人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身处最繁华的都市圈, 外面依旧灯火通明, 夜色璀璨，远处国际大厦上的倒计时开始, 身边没有其他人再跟她一起大声倒数，她只能一个人在心中默默数完这最后的“5、4、3、2、1”。
霎时间, 五颜六色的烟花腾空而起, 最终在高空中得到绽放，并将夜幕点缀得绚烂夺目。
只有像今天这种特定的日子, 城区才允许放烟花，而比起几年前他们在乡下看到的那场烟火盛宴，此时的这些并没有让时桑感到多惊艳, 她的心情格外的平静。
睡衣兜里的手机适时振动, 国外的几个朋友掐着点陆续给她发来短信祝福, 她都一一进行了回复, 随后点进微信，意料之中的, 没有看见一条新消息。
她并没有特意要等江辞深的消息, 只是忍不住在他的微信头像上多看了两眼。
他已经亲口对她说过那一句“新年快乐”, 大概率不会再特地发条消息, 时桑这样想着，事实也的确如此，对面自从发完“晚安”后，再也没有新消息过来。
彼时，萧予酥被外面的声响吵醒，时桑听见动静后扭过头，一门心思扑在照顾她上，先给她喂了点醒酒汤，之后脑子清醒了不少，已经能进行正常的沟通交流。
在时桑的帮助下，萧予酥卸完妆洗完澡换上干净的睡衣重新躺在床上。
时桑关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只留床头柜上的一盏小台灯还亮着，然后在床的另一侧躺下，两个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睡在一张床上聊天。
“还睡吗？”时桑瞅着身边的人，认真地问。
萧予酥摇了摇头：“不想睡了，已经睡饱了。”
因为各怀心思，两个人今天都异常的安静，尤其是萧予酥，跟喝多了的时候判若两人，也跟平时反差很大。
时桑终于能问出那个已经困扰她大半天的问题：“所以你跟陈宇希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去机场接人吗？怎么人没见到，车也不见了？”
“本来是去接人的，但是接到的不止他一个。”
时桑拧眉：“什么意思？”
沉默片刻，萧予酥平静地说：“他带他女朋友一起回来的。”
时桑侧身，左臂撑着身子坐起来，感到十分诧异：“他交女朋友以前怎么没告诉你？”
萧予酥平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他连父母都没告诉，说是等稳定了再说。”
时桑若有所思：“你确定他带回来的就一定是他女朋友？他亲口承认的？万一只是普通朋友想来申城旅游顺道一起过来的呢？”
萧予酥又摇了摇头：“他亲口说的，我在机场听得很清楚。”
时桑一脸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对陈宇希挺无语的。
“尔尔，你说我是不是全天下最蠢的人？”萧予酥缓缓看向时桑，眼神里都是前所未有的颓丧，“我现在心就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很烦，而且堵得慌。”
时桑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先做个倾听者，等她一股脑把想说的都说出来。
无言许久。
萧予酥突然很认真地问她：“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很缺爱和自以为是啊？把他对我的那些好理解成喜欢，还一直天真地以为无论我们分开多久，他都只属于我一个人。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他已经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傻逼，所有都是我一厢情愿。更可笑的是，为了等他回来我拒绝了一个又一个追求我的人。现在回想起来，我们聊天频率那么低，我以为他是学业重，其实有可能是因为他谈了对象对方管得严不让他跟异性多往来，即使是跟他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而我竟然丝毫没有怀疑过。”
时桑不想再看到她继续贬低自己，趁她安静的间隙，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你们认识了那么久，一直都是以好朋友相处，直到高三那一年他对你格外热情，你们感情逐渐升温，然后你就陷进去了，但是我敢肯定，陈宇希那会儿肯定也是对你有好感的，只是你们谁都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到后来他出国，你一直保持对他的好感，想等他回来再把关系进一步发展，可他不是这样。他在他的专业领域遇到了更多跟他有共同话题的异性，很快就忘记了对你的好感，或者说，他发现有人比你更合适做他的人生伴侣。”
“萧萧，你不是一个缺爱和自以为是的人，你只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没有经验又很专情，现在这个局面只能说明你和他有缘无分。趁现在还没有陷得太深，及时止损，你值得更好的。”
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以前的时桑能看清萧予酥和陈宇希之间的感情，却不能看清她跟江辞深，其实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江辞深跟陈宇希不一样。
陈宇希热诚阳光，对谁有好感一下子就能看出来，而江辞深克己复礼，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同样是透过一双眼睛看人，他总是令人捉摸不透。
更何况，他们中间还隔了江林两家的一纸婚约。
时桑在想，如果江辞深跟陈宇希是一类人，让她早一点知道事实真相，或许她也不会到四年前那一步。
自从决定喜欢上他开始，她就被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被吞噬，又不断被救赎。
现在她明明已经从漩涡中抽身，却因为车里那一吻，原本风平浪静的心湖再次泛起涟漪。
萧予酥不是一个执迷不悟的人，在用心听完时桑的话后，她突然憋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本来就不喜欢姐弟恋。”
时桑知道她这是要慢慢想通了，失笑道：“对啊，你只是一时被他的外貌和温柔迷昏了头，喜欢还停留在一个很浅的层面上。现在为他伤心难过，不是因为你有多喜欢他，也不是因为你爱而不得，而是因为你不甘心这几年的等待，更多的是气自己傻。”
想起许梦宜之前安慰Amy失恋时说过的话，时桑依葫芦画瓢：“我们萧萧人美心甜，追的人能挤满整条日落大道，忘记上一个，下一个会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