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抽出时,带着稻草人身体里的东西沙沙作响,卷出了一点,落到纸巾上。
灰白色的粉末,带着烧焦的气息。
余婵隐约感觉自己闻过这个味道,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奇怪的是,取出之前,稻草人身体里的粉末,一点也没粘在湿润的纸卷上。像是并存却又格格不入的两种东西。
纸卷取出后,洒出来的粉末却黏了一点在纸卷边缘。
被揍了之后学会保持安静的红衣女鬼,突然再次挣扎起来,“嗬——!”
她声音嘶哑,含糊不清地喊着,“宝、宝宝……嗬嗬……宝宝!!!”
女鬼哐哐撞着头,竭尽全力试图从叶泉脚下逃出来。反过来紧紧束缚住她自己的黑发,挣扎下成功散开。
女鬼惨白的脸上淌出两道血泪,以活人无法做到的怪异姿势直直向上抬头,颈椎仿佛被折叠,眼睛直勾勾看着叶泉。
准确的说,叶泉手上的娃娃。
“宝宝……死死死死!!!”
闪电般甩出的头发,在叶泉眼里慢得和老太太过马路差不多了。
叶泉慢悠悠抬手,拦住再次冲来的头发,反手一巴掌糊到女鬼脑门,把奇行种状态的脑袋重新拍回去,和地面亲密接触相亲相爱。
“丑死了。脑子太久没用不好使就别吵吵。”
叶泉冷漠地踩住女鬼脑袋,抖了抖稻草娃娃,从背后拨开的缝隙里,沙沙抖出了一堆灰白色粉末,里面还掺杂着一些小小的被敲碎的白色碎块。
随着粉末被倒出来,被踩在地上的女鬼挣扎幅度越来越小,逐渐停下了。
余婵越看越眼熟,浑身发抖,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是骨灰?”
“准确的说,是你姐姐余婉的一部分骨灰。”叶泉给出肯定的答案,抛出新的惊雷,“这种娃娃我恰好见过,是一种替身娃娃。不过不是这样用的。
“体内的纸卷写的是你外甥女的八字,用她的胎发绑住,浸透亲生父亲的血液,代表她存在在这里,让寻觅婴儿的术法全都指向这里,本该是用娃娃替身给她留下生机。体外的是巫蛊的写法,却是用亲人的血液诅咒,针对一个死人,牢牢钉死魂魄,禁绝轮回,让厉鬼无法复仇。”
叶泉很少这样仔细辨认术法的作用,也懒得费那个劲,但不代表不能看。世间万物万法,知晓规则后一法通则万法皆通。
不过……要不是还想留着鬼魂,她早就连阴气带稻草人全都砸干净了事。
余婵听得似懂非懂,“那是说……宝宝还活着?”
“死了。”叶泉无情地戳破幻想,“只是掩藏而已。一生一死两种术法嵌套着,死气掩盖生气,生机引走死意,互相遮掩生死,招魂和寻找自然无法起效。而你姐姐被体内的孩子气息吸引,又感觉到始作俑者的血液气息,被替身娃娃欺骗,一醒来就要杀死持有者和血液牵连的人。
要说生机,真正的生机,是试图用这个逃掉复仇的始作俑者。”
叶泉说到最后一句,嗤笑一声,“梦做得倒是挺好。”
余婵被叶泉扫了一眼,打了个哆嗦,突然意识到,“血液牵连……是,是我吗?”
叶泉肯定地点点头,“她心口写字的血,是你的。这只娃娃,是在她坠楼后锁魂放进来的。厉鬼苏醒后,你离这里最近,又带着气息,厉鬼神志本就混乱不清,你就是那个倒霉替死鬼。”
说到这里叶泉就有些无语,“血液这种东西,是能随便给别人的吗?”
余婵尴尬地笑笑,为了找到姐姐,她什么办法都试过。
大概,石斌就是在那时候串通某个大师拿走的她的血。但实话说,如果重来一次,如果说需要她的血,余婵大概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提供,只求一点可能。
尴尬一瞬后,就是后怕和气愤。
“他是要姐姐亲手杀了我,好让他脱身啊……大师,那,那现在怎么办?宝宝现在在哪?”
“在石斌手上。”
石斌一来,叶泉第一眼就注意到,他身上有着淡淡的阴气。只是还没确定是什么。“这是在故意造鬼,母子鬼,大凶。”
“宝宝……”地面传来微弱的声音,尖利的鬼叫,不再那么刺耳。
“余婉?”叶泉没挪开脚,淡淡问道。
女鬼轻声应了,“是。谢谢大师叫醒我。”
第35章 坠亡案(五)微恐怖
“姐姐!”余婵惊喜地蹲下,伸手想去扶女鬼,地面散落的黑发晃了晃,挪开一小截距离,恰好避开余婵。
余婵神色一下子低落起来。
叶泉挑了挑眉,松开对女鬼的压制,“起来吧。还记得是怎么死的吗?”
余婉撑着地面飘起,僵硬的四肢一卡一卡,像一只木偶逐渐活了过来,青白脸庞上不再全是茫然,有了些理智痕迹。血红的眼睛里恶意收敛,却不像照片上一样盈着温暖微笑,只有一片冰冷。
余婉诧异地看着叶泉,“你这就放开我,不怕我跑了吗?”
叶泉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跑了,就再抓回来呗。你可以试试。”
那是对自己强大实力的笃定。
说得轻松,但亲身/亲眼经历过暴打的姐妹俩,谁都没有试试或者让姐姐以身试法的想法。
余婵小心开口,“姐、姐姐,你冷静点,大师是来帮我们的。”
余婉没看她,直勾勾看着叶泉,“我要杀了他。”
“哦。”叶泉不在意地点点头。她懒得继续站着,拍掉防尘布上的灰,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听,“所以,想起来是怎么死的了吗?”
余婉:……
余婉被她的不按常理出牌哽了一下。打又打不过,跑也跑不掉,她只好开口回答问题。
见她半天还在措辞,余婵顾不上难过姐姐对自己的冷漠,终于忍不住问,“姐姐,警方说你是产后抑郁自杀,石斌骗了他们,他们错了对不对?”
“我确实得了病。”余婉冷静回答,“只从行为讲,也确实是自杀。”
余婵错愕,“什、什么?”
余婉向来对未来有着规划,也愿意付出努力争取达成想要的未来。
从带着妹妹摆脱家里的束缚,到考上大学,边赚钱边读到博士。再到恋爱,结婚,生子,规划的未来一个个完成。
但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完全凭努力做到。
开始备孕前,余婉仔细查过怀孕的危险。她站在了难以抉择的分岔路口,一面是从怀孕到生产后一年起步的不可控的未知风险,一面是她真的很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余婉最终还是想要个孩子,为了将影响减少到最低,她在国外参加学术研讨时,投保了一份巨额保险。余婉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因怀孕影响崩溃,但她做了能做的所有准备。
和国内不同,这份保险时效三年,只要经过了一年的免责期限,即使在之后崩溃自杀,也会赔付。
余婉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份保险的存在。
但如果她真的出事,保险就是她留给重病的自己、或者死后留给世界上最在意的两个人的最后东西。给带着孩子的丈夫,也给她最亲爱的妹妹。
怀孕后,余婉越来越难受。她曾恐惧的水肿、妊娠纹、精力不足、无缘无故情绪波动……纷纷出现。
余婉开始想放弃,不想生了。
丈夫柔情蜜意地哄她,“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别人都没事,我们不会那么倒霉。现在打胎太危险了,忍一忍就过去了。有没有想吃的?我给你做。我给你涂润肤油,晚上捏捏脚好睡觉,好不好?”
听起来挺体贴安慰,尽管余婉真正想要的不是这个,但也确实放弃了打胎。
余婉冷冷地说,“在我精力不济的时候,石斌发现了那张保单。我没发现,他在诱导我的不安。”
失控就此开始。
余婉已经不年轻,怀孕反应在她身上格外明显。孕期的折磨和若有若无的精神影响,诱发了她的恍惚和抑郁,一度甚至没办法接受自己有了个孩子。
生产大伤元气,余婉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只有丈夫和妹妹。
妹妹怕别人不尽心照顾,陪着她度过了最难的第一个月。看到婆婆的忙前忙后精心照料,妹妹逐渐放心,在余婉和石家一家人的劝说下,妹妹慢慢回去忙起了自己的事业,来的频率慢慢降低,最后一周才来一次。
余婉知道自己出了问题,她深陷在情绪的泥沼里,努力自救恢复。
消耗的精力让余婉顾不上在意逐渐敷衍的婆婆,顾不上丈夫在旁人面前的唉声叹气,也顾不上思考丈夫暧昧的蛛丝马迹。她没能立刻意识到,身边体贴的丈夫已经变成了豺狼,泥沼在不断扩大,自救显得那么微弱无力。
余婉终于说到了死亡那天,“孩子长得很快,还有几个月就会到处爬了。为了防止碰到意外,宝宝和我住的主卧门外,装了一道临时栏杆门。买的有点早,我还笑他准备得太多太紧张。正常情况下,我抱着宝宝出门不会受影响,可以抱着宝宝在屋子里走一走,运动一下。
“但那时候,我状态已经很不好了。我没办法判断距离,只是按每天出门的习惯,记得门打开很简单,出门时拉开,跨出去就可以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似乎走了很久,门槛也好像变得很高……死后我才明白,因为那天,那道栏杆门被拆掉了。”
最后一句,余婉说得很慢很慢,几乎咬牙切齿。每个字,都淬着恨意。
余婉抱着女儿,一起去运动,去做每天都要做的事。
主卧从床到门口开门的路线,和走到客厅拐个弯去窗户边的路线,几乎完全相同。她意识不到,自己打开的不是门,是十七层的窗户。
即使有人拍到全程,也只能看到是她自己打开窗户,抱着孩子跳了下去。
与旁人无关。
余婵怎么也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如此简单,如此恶毒。
谁会去在意一个小门?只需要复原,一切就天衣无缝。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余婵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叶泉扶了她一把,她才站稳。
“我该留下照顾你的,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是我的错,对不起,我竟然信了他的鬼话,以为你的确产后抑郁心情不好……”
余婵这才想明白。
石斌让别人觉得她发疯、她过分而他无辜可怜,这套手段,和他无奈倾诉姐姐产后抑郁精神不好的时候,多么相像。
她照顾姐姐一个月,离开月子中心回家后,慢慢来得少了。也是因为石斌明里暗里让她意识到的,她来的时候会提醒姐姐生产那天的痛苦、虚弱,姐姐见到她没那么高兴。
姐姐也说,希望她回去做自己的事。
余婵希望姐姐能早点好起来,于是不再每天都来。
也错过了发现余婉精神已经不太好的机会。
后来姐姐出事,余婵才知道姐姐的笑容后或许是“产后抑郁”。
但那是她向来坚强又强大的姐姐啊。
姐姐从没有彻底被疾病击垮,在努力恢复,只是坏人太坏,算计了她。
余婵又难过,又愤怒,但看着姐姐冷冰冰的侧脸,她握紧了拳头,没有再打扰姐姐的回忆。
“他为了那张保单,要我的命,其实我可以理解。”
余婉轻声说着,血红的眼睛又涌出了血痕,“但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害小慕?那也是他的孩子啊,他竟然拿小慕炼成了小鬼!”
无知无觉走向死亡的鬼魂,死后才意识到危险降临,后悔与怨恨让她瞬间变成了红衣厉鬼。
本该暴走复仇引来鬼差的厉鬼,却没能逃脱提前准备好的锁魂,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带走,死不瞑目的自己也落入仇敌手中。
婴儿出生满六个月之前,和母亲天生的联系更强。她们本就是一体的。
那时魂魄混沌未醒,更有“灵”,这也导致夭折鬼魂力量更强。
孩子日夜痛苦啼哭向母亲求助,被锁住的厉鬼却无能为力,堕入更深的绝望。
“多可笑。他还刻意算了剖腹产时间,要小慕命格带财,死后永远保佑他大富大贵!”余婉说着可笑,脸上殊无笑意。
她满头黑发颤抖,如女巫飞舞的蛇发,怨气冲天,声音尖锐如夜枭唳鸣,“好疼啊,好疼——!!!”
余婵忍不住捂住了发疼的耳朵,有些站不稳。
愤怒的厉鬼一点也没收敛,整个屋子的阴气都疯狂涌动起来,“我好恨,我好后悔!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啧,安静点。”叶泉揉揉耳朵,一抬脚,正中暴起的厉鬼。
“啊!”流着血泪疯狂尖叫的红衣厉鬼,被踢得倒飞出去,嘭地撞到墙上。
她黑发被踹散大半散成阴气,半天才缓缓聚拢出形状,但仔细一看,又少了一截。
余婵想跑去扶起形容凄惨的姐姐,可叶泉没开口,她站在原地,没敢动。
左右看看,她只能干着急,小心翼翼帮姐姐说情,“大、大师,姐姐现在就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教教她应该就好了……”
叶泉勾住一丝黑发,扯了扯,“把血收一收再起来。”
她拽住厉鬼武器之一的头发,像抓住了牵引绳。
“大师你杀了我吧。”红衣厉鬼余婉站在原地没动,有些自暴自弃,“除非我魂飞魄散,否则我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我要杀了他,我好恨,好恨——!!!”
“说了安静点,怎么听不懂人话呢。”叶泉一抖黑发,头发倒飞回去,啪地精准堵住女鬼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