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羽听见僧人为她解的签有些高兴,和云随道了谢之后即转身牵住林盛的手。
“虽然知道求神拜佛有可能不准,但是听到求的签是上上签还是蛮开心的,难怪古人都喜欢好意头呢。”
“我们现在去哪里呀,你上次是在这哪里求的平安符啊?你怎么……”
幸羽拉着林盛的手准备出去,谁料一拉没拉动,正想回过头来问他怎么了的时候,就眼神一黑失去了印象。
“咳咳咳……”林盛或者说是七雪,在抱住幸羽软瘫下来的身体后,不由剧烈咳了起来,嘴巴隐有暗赤色的血光一闪而过。
他很想支撑下去,很想在陪着她一会儿,可是他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光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便就已经快要支撑不下了,或者说,在他做好准备结束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已经光速衰败了下来。
第44章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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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衣大袖的女子此时端坐在银杏树下, 秀窄修长的手指正轻轻拨弄着手上的琴弦。
那琴声虽不成曲调,但声极清,轻拢慢捻, 声如敲雨。
折丹正努力回想着脑中忘的差不多的音律指法,抬眼便看到周稚带着脸色苍白,却还小心抱着怀中姑娘的林盛过来了。
再次感谢庆云寺的人口稀少以及香火不旺, 自从折丹他们在这里落脚之后,这里已经被云随提前清空了。
“说吧,要拜托我做什么?”折丹懒散的拨着琴弦问。
林盛小心的将幸羽落至石凳上让她趴在桌上, 这才恭敬的上前回答:“我希望您能将幸羽关于我的记忆消除, 我想您应该已经看出来我并非是林盛,真正的林盛已经在之前的那场心脏手术中就已经去世了。”
“我那时还是他们一起养的白猫七雪,因为私心所以模糊了她的记忆,让她以为林盛的心脏手术是成功侧…咳咳,我化作林盛之后便同她一起搬到了这座新的城市生活,本来是想让她从林盛死了的阴影中走出来的,但我发现, 我完全高估了我自己。”他苦笑。
“建立在谎言上的美梦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长久的,这本该是我早就明白的事情,却直到这个谎言无法再继续下去的时候, 我才来选择结束。”
一旁的周稚听完他的话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他本来以为这只蜃兽一直都是林盛, 谁料到他在这个故事是那只猫七雪。
他有些复杂的看着正轻咳的青年,一时不知是叫他七雪好还是继续称呼他为林盛。
“所以我想请您帮我消除掉这一年以来, 我以林盛的身体同她相处的全部记忆, 我已经提前用蜃楼幻象为她编织好了一段新的记忆,到时候您只需要将记忆灌输给她就好, 还有她的那位朋友段诗也要麻烦您。”林盛哦不或许该叫他七雪,他将掌心摊开,里面是两团淡金色的气团。
他虽然没办法给幸羽消除记忆,但编织出一段半真半假的记忆片段还是可行的,这两团气团便是他给幸羽和段诗编织的。
这两天来他已经尽力在消除他留下的痕迹,但段诗是真真切切同他们相处了一年,也需要折丹来出手才行。
“那那只在宠物医院的猫……它是你幻化出来的吧?到时候会突然消失吗?”周稚想到了那只之前见过的白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
七雪微微一笑:“那个壳子是我分离了一小部分的身体捏出来的,不然也没办法骗到别人,所以哪怕我不在了它也不会突然消失,只不过失去我这个本体的供养,它也会失去生命而已。”
正是因为这样他才敢放心的让它待在宠物医院里,不然普通的幻术很快便会被拆穿。
不过他没说的是,也是因为分离了一部分/身体,他的伤势才会继续恶化到如今的无力回天。
折丹听完了他的请求,没有急着动作,而是看向了一直静静趴在石桌上的姑娘:“你不想得到一个答案再走吗。”
依旧是林盛样貌的青年闻言勾了勾嘴角,温润的双眸中没有丝毫的负面情绪。
“不用了,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没有必要为我的妄想给出答案。相反的,是我因为她而得到了许多,我体验到了他们的开心、难过、愤怒…以及最神奇的爱。”
“这样便已经可以了”他最后犹如轻叹般的诉说道,而其个中体会旁人则无从他知。
正如他所言,幸羽便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在旁人看来,她可能没有很优秀也没有很漂亮,也会有一些坏的地方,正如芸芸大众中的每一个普通人一样。
可就是这样的她,让他觉得很好,就像是那天下雪走过的很多人中,只有她伸手去抚摸了那只瘫倒的白猫,抚慰了那个疲惫的灵魂。
一切都刚刚好,所以便只会是她,而不是别人。
周稚看不懂他眼中复杂的情绪,也体会不到他余下的未尽之语,哪怕他在沉稳也不过是一个才二十多岁的青年人。
而他人生到此大部分的时间都已经给了修炼,所以他也无法体会到蜃兽这么选择的原因。
“哪怕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你也没关系吗?”他不由问向从头到尾神情都很平和的青年。
“这样就很好。”七雪颔首,嘴角微扬。
周稚张了张嘴虽然依旧不懂,但选择尊重他的选择。
“你想好便可以。”周稚不懂的事,折丹却是明白,既然他选择了这样一个结局结束,那么如他所愿。
她摸了摸手下的琴弦,微微挺直了身子,低眉轻叹:“琴川托我送你一曲,但我琴技平平你便多担待些。”
七雪闻言却是很高兴:“谢谢琴川前辈的心意,那我便洗耳恭听了。”他坐说完便坐在了尚沉眠姑娘的旁边,一手轻轻握住她落在膝间的手。
周稚没有靠近他们俩,他知道这一曲便是琴川前辈给七雪送行的,他看到了折丹手下的琴不是旁的,正是琴川的本体。
蕴含着琴灵古琴弹出来的送别曲,便真的就是送别了。
折丹今日没有用玉簪束发,只用了一根丝带,此刻发丝披散,肩膀处落满了银发,便有如满盈的雪光。
只听的一声极轻的琴声呜咽,淡然清冷的琴声便流泻而出,指拨轻清,音律和平,又如敲碎玉壶。
折丹的琴技确实如她所言般平平无奇,但琴川的琴声很好的为她的技术遮掩了大半。
不过此时听到旁人耳中弹的曲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琴声所带来的慰藉。
端坐在那儿的七雪琴声刚启时还不时轻声咳嗽,不过一会儿他胸中隐隐作痛的地方便渐渐平复。
他不由轻闭上眼睛感受起这份难得的轻松,他太累了,从他在这个陌生的世间醒来以后,他便一直在奔波,可他不知道哪里是家哪里又能停留。
从失去母亲失去这世上最后一个同族之后,他便是孤独的,从身到心没有归属感的孤寂。
直到现在他作为林盛,哪怕是因为幸羽的存在有了一丝的慰藉,可他从心底升起的孤寂是无法抹除的。
是寿命悠长的妖兽又能如何呢,即便是他这对妖兽是短暂的一生,也有整整一百二十年。
如果没有这一遭,哪怕是身上有伤灵力稀薄,他也还能继续活更长的时间,可是他并不需要活那么久,也不想活这么久。
所以如今终于要结束之后,他的心里没有怨也没有恨。
对于蜃兽而言,他生在了一个尴尬的时间段,这个灵力逐渐末法的世间已经不再适合它们的生存,所以他活的再久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存在。
不如就到如今这一步,他重新变回它,即便抱有些许遗憾也已经无关紧要。
这么想着,身体已不知不觉虚幻起来的青年轻轻睁开了眼睛,它不再是那副周稚看惯了摸俊秀脸庞,而那面容模糊不堪,能看人清便只有那双蔚蓝色的双眼。
此刻琴声已至末尾,微风却将他们头顶上的银杏树树叶吹的沙沙作响。
“谢谢您。”周稚听到那团虚幻以至模糊的人影轻声说,随后它还展开了手掌将三团光点推至折丹的身前。
“我没有什么能谢谢您的,这颗蜃珠您便收下吧,我已经将最后剩下的一点力量放在里面,只需要勾动灵力便可以使用,只回溯一能可以看看了,希望可以让您看到熟悉的事物之后能开心一些。”
它说完之后身体又变的透明了一些,从下身开始消失,一点一点的像是一缕轻烟般随风而去。
而周稚最后看到的,便是人影轻抬起手摸了摸身前姑娘的头发,嘴角扯出了一丝笑容,喃喃了一句什么,便再无踪影。
周稚知道它说的是什么,它说的是——再见。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别人化为烟灰消散于天地了,第一次是方容这一次是蜃兽。
明明两个人完全都不一样,一个是饿鬼一个是妖兽,可在自己认定的选择上却都是一样的肯定。
他看了眼那半空中漂浮着的两团记忆光团,和那颗失去了主人的蜃珠,一时没有言语。
折丹抱起琴,看了眼记忆光团和蜃珠:“把她抱到静室去吧。”
人走了,琴也弹了,她要来收尾了。
周稚调整了情绪,将幸羽抱到了静室看着折丹进去之后,先是松了口气,然后便不觉走到刚才的他们待着的银杏树旁坐下。
他从前在异闻处的时候,大多碰见和处理的都是危害普通人的邪魔鬼怪,这类事件往往只需要用武力便可以快速解决
而跟在折丹身边的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遇见的这两件事,却更多的是关于感情上的事情。
不论是李丽和方容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还是如今蜃兽同幸羽还有林盛三人间的故事,甚至是他稍稍得以窥见的关于琴川和云随间的事情,都让他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人类,妖怪,甚至是精怪之间,七情六欲,爱恨交错。
这都是他从前未曾真实接触到的,哪怕看了再多的案例,可当纸上的字,一一变成你所看的真实所碰见的人之后,便又是另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周稚不由轻叹了一口气,感觉着自己身体里,因为情绪上的波动而暗涌的灵力。
刚刚折丹同琴川合作弹的曲听完,他也是隐隐有所感悟的,如今虽然修为没涨但心境上的突破却是最为难得的。
难怪师父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世事如何,还得自己看过才知道。
第45章 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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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就先谢谢师傅了, 实不相瞒我从前的时候因为亲人去世沮丧难过了好久,如今我觉得自己可能有些走出来了,别人便建议我来这里上柱香, 没想到刚刚趴在后面那颗银杏树下面睡着了,真的是麻烦师傅将我唤醒了。”
言罢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再次同云随道谢,然后又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语气有些怅然若失。
“只是我不知道怎么了,从醒来之后就莫名其妙的觉得, 心里有什么地方空了一块一样……
可我又想不明白是哪里不对劲, 感觉像是做了很长的一场梦,醒来却什么也不记得。”
她说完又摇摇头,忽略心中那些异常,只以为是自己睡着的时候吹了风,不舒服才这样。
只是她怎么突然同眼前的师傅,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呢,真奇怪, 幸羽皱眉。
“觉了一切法,犹如梦幻响,施主不必介怀于此, 既然不记得便只作一场梦便好。”僧人双手合十, 低眉敛目。
幸羽虽然没能听懂他开头念的那句佛竭, 但想想也是,想不明白便不想了吧, 如这位师傅说的一样只是个梦而已。
这么想着, 她便含笑同眼前她见过最好看的主持道别,心里想朋友肯定会很喜欢这位主持的。
“今天多有打扰, 那我便先走了,主持师傅再见。”
云随驻足在原地同幸羽告别,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默默转动着手中的佛珠。
她就像是一名普通的来访香客,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丝毫不记得她来时身旁陪同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