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非要送来,定然是,刻意引她来见她。
但是为何,陈霜意不得而知。
可她不会开口问,她要柳姨娘主动说。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要送那个熏炉给你吗?”见她这么说,柳姨娘倒是不淡定了,她活了半辈子,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给激怒了。
“你就不想知道,秦王府的秘密吗?”
陈霜意摇了摇头:“不想知道,也没有兴趣知道。”
“你没有害到我,你就输了。”
“现在我是堂堂正正的秦王妃,你是什么?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我为何要知道一个失败者,想什么?”
虽然与柳姨娘交往不多,但陈霜意能看出来,她这种人自负而骄傲,若真是严刑逼供,恐怕也不会得到她的真话。
不如先逼疯她。
“那你来干什么?”柳姨娘有些气急,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了二十岁的女人。
“闲来无事,来看看你怎么样。”陈霜意说完这话,立马便起了身,准备离开。
行至门口时,她回过了头。
“柳姨娘,你在这世上,可还有什么亲人吗?”
边说,她边冲着屋里粲然一笑。
明媚而娇艳的脸庞上,挂着一丝冰冷,眼神里皆是杀意。
不知为何,她这一笑,让柳姨娘的心,忽得如坠云端。
“你什么意思?”她站起了身,再不似刚刚那副模样。
陈霜意的身子已经走出到了门外,片刻也没有停留,声音却传了进去:“没什么意思。只不过,碰巧遇到个有趣的人而已。”
她没再多停留,掐算着时间,林闻清该下值了。
“直接去廷尉府吧,去接王爷下值。”她上了马车,闭目养神。
绿梅有些不解:“王妃,咱们这不是白跑一趟?”
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一来一回浪费了三四个时辰。
陈霜意摇了摇头,答道:“不急。我要等着她,亲自来跟我说。”
“昨日让人去查的那户农家,找到了吗?”
红杏凑了过去,将怀中的信件递了过去:“公主府的暗卫探查过,确实有这么一户人家,家中有一男一女,年纪在二十出头,还有两个孩童。”
陈霜意拆开信件,看了看,点了点头,吩咐道:“派人去将这户人家,带到我在京郊的庄子里。”
“然后,取几件他们的贴身之物,送到柳姨娘这边。其他的,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
吩咐完,陈霜意抿了抿唇,又补充道:“告诉他们,只是关着就行,不要苛待那两个孩子。”
林闻清和老王爷或许都不知道这户人家的存在。陈霜意也是近些日子翻查王府里的旧帐本时发现的。
二十多年来,王府每个月,都会有一笔一百两的支出。
明目上写的是资助一个出了五服的亲戚。
陈霜意便找人问了问,但那户亲戚,早在二十年前便因流寇突袭庄子而全部殒命。
如此大的疏漏,若说是没人授意,陈霜意是万万不信的。二十年了,王府一直由柳姨娘管家,这户人家,定然与她有关。
所以,她派人暗中查了一下,银子的真实去向,果然便找到了这户人家。
只要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她不信,他们与柳姨娘毫无关系。
绿梅这才恍然大悟,连连拍马屁:“王妃可真聪明。”
“这个就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不对。”
“这下子,该急得就是柳姨娘了。”
陈霜意点了点头,昨晚睡得晚了些,她现在坐在马车里,有些犯困:“我睡一会,到了喊我。”
若是平日里,她连用膳都不会等着林闻清,但今日,她很想去陪陪他。
与其说陪陪二十岁的林闻清,不如说,是陪陪那个年幼丧母,少时丧父,茕茕孑立的少年林闻清。
他这一生,从未见过生母,生父又常年在外,唯一看顾他的姨娘,还如此待他。
想必,知晓柳姨娘要害她之时,他应当比她还要震惊与愤怒吧。这些年的母子情深,竟都是装出来的。
不知为何,陈霜意忽然有点心疼他。这种心理上的情感改变,让她觉得,她想要对他好一点。
车外大雪纷飞,马车轧过雪地,发出些吱呀声,车轴轮动,缓慢向前。
不过陈霜意没能接到林闻清。
等她的车到达廷尉府时,与林闻清一起当值的官员告诉她,林闻清被太后宣进宫了。
“王妃,那咱们要去宫里吗?”红杏替陈霜意拢了拢衣领,问道。
从前的她,是长公主府的小郡主,皇帝特许她可以随意进出宫门。可如今,她多了一重身份,却没那么方便了。
陈霜意摇了摇头:“罢了。不去了吧,先回府,让青鸾过来一趟。”
同绿梅红杏一样,青鸾也跟了她十来年了,但与她们又不一样,青鸾是平宁公主派给陈霜意的暗卫。
寻常日子,陈霜意不大见她。
这几日,倒是将她派出去查那户农家了,人已经查到了,那青鸾应该也回来了。
“不必了。不用来见我了。”她又想了想,直接吩咐红杏,“让青鸾去查曲水巷郑嘉朗。”
马车调了头,直接往秦王府的方向驶去。
路上经过了她位于城西的几个铺面,陈霜意特意让车夫走的慢了些,挑开车窗帘,朝外面看了看。
她的几间铺子如今已经正式开张了,饶是今冬大雪,平民百姓们忍冻挨饿,贵女们仍旧由下人们撑着伞出来逛街。
她的铺子生意很好,只她停留的片刻,便又好几位眼熟的贵女们进了铺子,也有几位从铺子里出来,身后跟着的仆人手里大大小小拎了不少物件。
她不是什么圣人,更不愿做亏本的买卖,起初找陛下要这些铺子为的就是开店铺做生意赚钱。
所以,她的铺子,价格定的并不低。
寻常百姓,很难消费的起。而京中这些贵女们,大多心高气傲不愿与人穿戴同样的东西,是以,她的铺子主打的是独一无二。
每一件衣服,每一个饰品,都是独一无二的。
但为何,如此销金的地方,会出现一个身着朴素的妇人。
陈霜意抬手,指了指街对面的成衣铺,问道:“红杏,你看那妇人,是否眼熟?”
红杏顺着她的手指看了过去,也愣了愣,又仔细看了看:“王妃,这位好像从前在咱们公主府的后厨,做过厨娘。”
被她这样一提醒,那些原本早已遗忘的记忆,突然又钻回了陈霜意的脑海中。
她记起,七岁那年,她忽然高烧不退,太医院的院判也束手无策,直言若持续高烧,她恐怕难以活命,便是侥幸活了下来,也会变成一个痴傻之人。
后来,是秦王府派了位从边疆请来的游医治好了她。
她原是不会生病的,只是有人长年累月的在她的饮食上做手脚,掏空了她的身子。长公主大发雷霆,将后厨里里外外查了个干净,但却什么也没有查到。
好像每每查到点什么线索,那根线索,便会很快就断了。
自那以后,公主府的后厨,每隔一阵子,便换了一批人。
“你有印象,她是何时在公主府当值的吗?”不知为何,陈霜意对这个身影,格外的熟悉,总觉得,似是在哪里见过,但又说不上来。
按道理,她是不可能见过后院厨娘的。
红杏看着她,飞快地思索着:“好像,是十来年前,我刚刚跟了您不久的时候。”
十年前啊。那不正是,她生病的那一阵子吗。
陈霜意拧着眉,又看了一会儿。
那妇人在她的成衣店里买了身男子的长裰,便离开了。
许是为家中的夫君或是儿子买的吧。
陈霜意没有窥探旁人隐私的爱好,便没有跟过去了。
晚间,等她梳洗过后,林闻清也没回来。
她心中惴惴不安,但说不清到底是为何,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又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她给遗忘了。
第三十九章
窗外北风呼啸, 大雪压松枝。
陈霜意坐在火炕上,手边拿着本诗经,她原是想等等林闻清, 便随意拿了本诗经读读, 打发时间。
屋里炭火烧的旺,她怀里还揣着个汤婆子,灯火昏暗,烛影被从窗棱缝中溜进来了的风吹的摇摇曳曳。
慢慢的,陈霜意的头, 开始不自主的点着,她有些昏昏欲睡。
等林闻清回来时, 陈霜意已经依着靠枕小脸趴在炕桌上, 睡着了。
她手里还拿着那本诗经,烛影摇晃间, 林闻清看到了她正读到的那一页。
“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1
他站在陈霜意的身前, 看着她那张熟睡的脸, 心思沉了几分。
而后,林闻清轻轻走上前,修长的手掌轻拂过陈霜意的脸颊,像是在轻拂着一件珍视的宝物。
他俯身,在陈霜意的眉心落下了一个吻, 而后拦腰将人抱起, 送到了床榻上,替她盖好了被絮。
陈霜意翻了个身, 踢掉了才刚刚盖在身上的被絮,呢喃了一句。
声音太小,林闻清没听清楚,但他也没有过多纠结于此,准备去书房。
就在林闻清准备抬脚离开时,她又嘟囔了一句。
“林闻清,你别娶那个霜降好不好。”
说完,她又翻了个身,朝着床榻最里面滚了过去。
林闻清原本要迈向书房的脚,忽然就迈不动了。
他低着头,眼眸在烛火的映衬下明明灭灭,看不出什么情绪。
“真傻。”他低声说道。
“若是不娶,那你该嫁谁?”
陈霜意睡得正熟,自然没有听见他的话,这句话,好像是说给陈霜意听的,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林闻清看着陈霜意的侧脸,呼吸慢慢重了起来。
他其实明白,或许一开始他对她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感情,只是因为那些荒诞离奇的梦,让他觉得,前世今生他们都在一起,而自己想要一一补偿她一点。
可后来,他忍不住地,想要索取更多的东西。
想要无时无刻不与她亲密,想要她的眼中有他,想要她不只是在同房之时为他动情,想要她等他回来吃饭。
可是,她从来没有。
这种情感上的变化,这种越来越多的渴望,这种无力感。
让他明白,他爱着她。
从前爱她端庄持重的样子,现在爱她活泼灵动的样子。
但理智又告诉他,她这样很好,她不动情不动心,便不会被伤害。
他日若自己真有不测,她亦能潇洒离去,继续做那个大梁最尊贵的郡主。
可私心里,他很想自己的情感能得到回应,哪怕只有一点点。
“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若是不能给她个稳定的将来,她不动心,或许是好事。
林闻清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诗经中的这句话。
他沉默了半晌,静静地看着陈霜意,最终,还是离开了。
后面接连几日,陈霜意都没能再见到林闻清,他似乎很忙,总是早出晚归的。
两人虽为夫妻,却突然过上了见不上面的日子。
往往陈霜意已经睡了,林闻清才回来,早上陈霜意醒来,他人已经不知何时走了。
再有几日便是年关了,宫中往年都会在这一天设宴,皇亲国戚们皆会参加,陈霜意也早早备下了年节需要送往各府各院的礼物。
她这里有一份礼单,想拿去书房给林闻清看看。
却总是寻不到人,问过下人,也很少见他回府。
腊月二十八这天,她才在书房将人找到。
那时林闻清正与几个幕僚谈论京郊雪灾导致几个村庄出现难民的事。
那些难民现在已经往金陵城中来,负责这事的,一向是户部和巡防营的人,本不该他廷尉府管。
可不凑巧,这阵子,二皇子被陛下安排去户部学习,他一通乱指挥,不许难民进城,导致难民群情激愤,出了点乱子,死了一些人。
户部侍郎没法子,在今日早朝上了折子,陛下痛批二皇子并将他关了禁闭。
而负责疏导难民和搭建难民营的事,落到了林闻清的身上。
几人见陈霜意进来,纷纷停了下来,望向林闻清。
林闻清没料到她会来,几日不见,看着她,倒像是又好看了几分,他匆匆看了一眼,便又转过了目光。
“王爷,我备了几份薄礼,送给各府各院,这是礼单,你看看?”陈霜意朝他行了礼,递上了礼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