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无望的日子,她不需要。
想到这,平宁长公主又朝着陈霜意看了一眼,其实她一直很怕陈霜意会因为她的缘故,而畏首畏尾,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
作为母亲,她能给她的,都想给她。包括爱与被爱的勇气。
平宁朝着陈霜意笑了笑,温柔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平宁长公主的睫毛微微闪了闪。
“我曾经爱过你的父亲,现在也依然爱着。”
“我不知道该如何同你提起这段感情。”
“是该从我十六岁那年的秋日午后,他在马球场上挥杆击球,一击即中我的心,开始说起。”
“还是该从马球会后,他跪在我母后的面前,大声地向所有人诉说着对我的爱慕之情说起。”
“亦或是,从大婚后的某日傍晚,他下值后急匆匆地跑回来,怀里揣着已经化掉的芙蓉蜜冰山说起。”
“毋庸置疑,所有人都认为本宫的这一场婚姻,是失败的。但本宫并不这么认为,很多时候,曾经拥有过,就已经足够了……”
陈霜意一下子便懂了平宁长公主的选择,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
“好的,母亲,我会支持的选择的。”
“就如同你,义无反顾地站在我们这边一样。”
她其实很感激那日平宁长公主赶来,救下了他们,不然她真不知道那日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平宁长公主无奈地笑了笑,对于这件事,她很多话想说,但又不能说。
只能劝慰陈霜意。
“皇兄不仅仅是你的舅舅,首先他是天下人的皇帝,他做每一件事,都是要经过深思熟虑的,很多时候他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做事。”
“所以,你也不要怪他逼你们分离,我想,皇兄这么做,定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陈霜意将头埋在平宁长公主的怀里,没有答话。
她自然知道这其中或许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也自然知道陛下也有他的难言之隐。
所以,她也很难对陛下有什么怨言。要说有,那也是因为陛下重责林闻清,打得他昏迷了好几日。
如今便是清醒了,也下不来床。
“你信母亲的,别因此而记恨陛下,也别因此听信任何人的挑唆,等一切尘埃落定,陛下自会给你一个解释。”
陈霜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
林闻清被贬,自然不必再去廷尉府当值了,不过他也没法去,伤成这样连床榻都下不来,还如何能去上值呢?
廷尉府的同僚们,倒是一同来看过他,后来便再没人来过了。
倒是大理寺的柳承晏,三天两头的边往秦王府跑,原本陈霜意还是挺欢迎他的,但是频率一高,陈霜意便不由的怀疑,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可能是想来抓青鸾。
是以,陈霜意将青鸾派回了长公主府,暂时不让她再来秦王府了。
听闻这两个月,柳承晏找人,都快找疯了,不知道内情的人还跑去找他父亲礼部尚书柳朝南询问,柳承晏到底是丢了个什么宝物,找了两个月,还在坚持。
不过柳承晏也很纳闷,好端端的大活人,怎么就能凭空消失了。最后的线索,在秦王府,所以借着林闻清生病的由头,他三天两头的便往秦王府跑。
“我听闻,你之前在军中,便是昨日被敌军刺了一刀,第二日依旧能骑马上阵毫不含糊。”
“如今怎么,这板子当真这么狠?你这都休养半个月了,还没好?床都下不了了?”
柳承晏不解,怎么好端端的一个壮汉,就突然病成了这样?往日里,受刑挨罚的,他也见过不少,也没有他这个样子的啊。
林闻清不想理他,将脸转到了一边:“你若是还想找到人,就闭嘴。”
“好。”柳承晏听话地闭上了嘴,但没有全闭,“伤真这么重?你不会是装出来的吧?”
“你是不是同陛下,在谋划什么?”
林闻清的眼风,冷冷地扫了过去,他坐起了身子,目色凝重地看着柳承晏。
原本柳承晏也只是瞎说而已,他这么猛地做起,突然就吓了他一跳。柳承晏闭上了嘴巴,用眼睛朝他眨巴。
“出去。”林闻清不想再听他聒噪了。
柳承晏还想说些什么,屋子紧闭着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吱呀”一声,陈霜意端了份点心,绿梅跟在她的身后手里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见陈霜意进门,柳承晏拾趣地让出了床榻边的位置,站到了一旁。
绿梅轻车熟路地将汤药放下,也跟着退到了一旁。
陈霜意坐到了床榻边缘,拿着帕子细心地替林闻清擦了擦额前的细汗,扶着他的身子,将他拉坐起来,又将他揽进了怀里,让林闻清靠在自己的胸口处。
而后陈霜意端起盛着汤药的碗,一只手端着,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用汤勺舀着药水,一点点地往林闻清的嘴里送。
林闻清虚弱地靠在陈霜意的怀里,连进药都不能,好几次汤药都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陈霜意自是急的不行,连忙又将碗勺放下,拿着帕子替他擦拭。
“是不是很苦?”陈霜意一面擦拭着林闻清脸颊边的药汁,一面问他。
林闻清摇了摇头,委屈道:“没办法,再苦也得喝,不然我这身子,不知道何时才能好,日日这样麻烦你,我心中有愧。”
这下子,陈霜意更心疼了,看向他的眼睛里都带着水意:“你怎么不舒服还要替别人着想啊,我哪里就会怕麻烦了?”
目睹刚刚林闻清突然坐起,迅猛地仿佛立刻便能用一只手掐死自己的柳承晏,心态崩了。
他没想到,林闻清一个武将,居然学会用苦肉计!
他目瞪口呆地看向林闻清,默默在心底里,对他赞叹不已,要是他是林闻清,他也装病,最好装上了一年半载的。
想到这,柳承晏的脑子忽然就灵光了。
他突然就想到,怎么逼那日的暗卫现身了,他也得寻个由头,被人打一次板子。上次他受伤,她便深夜偷偷来访,丢下一瓶金疮药。
这次,他挨顿板子,怎么着,都给进屋看看他的伤势吧。届时,他就布下天罗地网,等着瓮中捉鳖。
“你还不走?等着吃席?”林闻清看着正站在一旁朝自己傻笑的柳承晏,只想赶快打发他走。
“绿梅送客。”
绿梅点头,立刻便弯腰对着柳承晏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只是她弯腰行礼时,别在腰间的挂坠掉了出来,正是大年夜陈霜意用来包压祟钱的那只香囊。
“柳大人,请。”
柳承晏一低头,便看见了那只刻在他脑海中的香囊,他猛地站住了脚,看向绿梅。
“柳大人,请随我来,郡主和郡马要歇息了。”绿梅又说了一遍。
柳承晏恍惚了一下,跟着绿梅走出了屋子。
“这位姑娘,请问你,怎么称呼?”
绿梅在一旁带路,被柳承晏这么一问,她偏过脑袋,看了柳承晏一眼。
“奴婢叫绿梅。”
柳承晏低着头,盯着绿梅腰间那个香囊,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你可会武功?”
“家中可有姐妹?”
“何时来得秦王府?”
“还是说,你是郡主的丫鬟?”
“那么你……”
他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到最后一个问题时,绿梅打断了他。
“登徒子!”
第七十八章
柳承晏见她误会了自己, 连忙解释。
“抱歉,这位姑娘,本官无意冒犯, 只是看见你身上这只香囊十分眼熟, 所以多嘴问了几句。”
解释完,他又立马补充道。
“敢问姑娘,这香囊从何处得来?有其他相似的吗?”
听她这么说,绿梅下意识的便看向自己腰间坠着的那只香囊,并且用手捂住握在了手心里。
这香囊是陈霜意亲手缝制的, 连上头用的彩云线都是她陪着陈霜意亲自从绣坊买来的。
这世上,若说是有相似的, 那应当也是挂在红杏或是青鸾身上。
想到这, 绿梅难得聪明了起来。
她几乎是一瞬间,便猜到了, 柳承晏再向她打听青鸾的身份。
她猛地摇了摇头:“这个香囊是奴婢随便买来的。”
绿梅一面极力撇清,一面将柳承晏往其他方向引:“但是大人若是觉得这香囊样式好看,想要买一只回家送于夫人,奴婢倒是可以给您指路。”
“便是在城西的街角左边第三间铺子, 专卖成衣店的那家。”
她说完, 还诚恳地点了点头。
柳承晏没信。他在大理寺任职,见惯了犯人抵赖不认的手段,一眼便能看出绿梅的谎言。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略带歉意:“方才实在是惊扰姑娘了。”
“实在抱歉,没吓到你吧?”
绿梅愣了愣, 她虽然是长公主府的奴婢, 又自小跟着陈霜意,地位确实比普通奴仆要高很多。
但大多数时候, 贵人们并不拿她们当人看,动辄打骂是常事,即便是她,也是常常会受到冷眼。
更不要想着,功勋贵族们,同他们道歉了。
绿梅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柳承晏淡然一笑,心中已经有了伎俩:“本官政务繁忙,恐怕不得闲亲自去姑娘说的那家铺子,不如改日我派小厮过来寻你,你带他去?”
他说的言辞恳切,语气也很缓和,半点没有命令的口吻,绿梅下意识地就点头答应了。
“好。”
柳承晏走出秦王府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上了马车后便吩咐了身旁的小厮,派人盯紧绿梅。
神出鬼没的暗卫他寻不着,笨头笨脑的丫鬟他还能跟不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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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闻清的伤口在后背上,那日行刑的人手下没有留情,每一棍子都是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他身上。
虽然被陈霜意拦了下来,但到底也被狠狠打了几板子,他后背起先只是破了些皮,伤口不深溢出来一些血。
但到了第二日,第三日,这伤才彻底发了出来,他整个后背,皆是一片青紫,破损的肌肤之下,隐隐有溃烂之感。
陈霜意第一次看见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眼泪汪汪地看着太医给林闻清上药,心里恨极了隆顺帝。
将养了快半个月了,林闻清后背的伤,仍旧是那副老样子,淤血阻滞积淤在后腰处,碰一下都疼。
今日又到了换药的时候,新来的太医提了个铤而走险的法子,既然淤血化不开,那不如用快刀将未破损的肌肤隔开,在配合手法,将淤血挤压出去。
这个法子,听着就疼。
但是林闻清的伤总是不好,只能听听太医的建议,死马当活马医了。
林闻清趴在了榻上,太医掀开了林闻清的衣服,将他整个后背都暴露了出来。
陈霜意看着林闻清伤痕累累的后背,眼底泪花闪闪,看了这么多次了,她每次都还是忍不住地,想要掉眼泪。
“不疼了,你别哭了。”林闻清伸手,拉住了陈霜意放在膝上的手,握在手里,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动刀之前,太医要先将林闻清的后背擦拭干净,再进行消毒。随着太医擦拭背后的动作,林闻清微微蹙眉。
陈霜意也跟着皱了皱眉:“陛下就不能让人打轻一点吗?”
她的语气里尽是埋怨,丝毫不担心太医将她的话传出去。
林闻清倒是比她淡定了许多,拉着她的手摇了摇:“我已经不疼了。陛下盛怒之下,哪里还能想到其他?”
陈霜意动了动嘴唇,但没说话,捏着帕子替林闻清擦试了一下额间的细汗。
“郡马爷,下官要开始给您消毒了,接着便要动刀了,会有点疼,你且忍耐一下。”
太医准备好了烈酒,快刀在烛火上烤着,他拿着棉布沾着烈酒,擦拭着林闻清的后背。
林闻清在战场上,大大小小的伤受过无数次,疼也疼过不知多少回了,无疑他是极能忍耐的。
太医将烈酒擦拭了一遍他的后背。
林闻清只是紧紧地皱着眉头,握着陈霜意的手跟着紧了紧。
太医开始动刀,小而尖锐的刀尖划破了林闻清的肌肤,已经有些发黑的淤血顺着刀口溢了出来。
陈霜意吓得不敢再看,整个人都微微发抖,头皮发麻,她转过了脑袋,努力克制自己冷静一点。
太医又划了第二刀,这一刀更深一点。
林闻清闷哼了一声,便是他才能忍耐,也经不住,在太医用手挤压淤血之时,林闻清全身的肌肉都忍不住地紧绷了起来,他额头细密密的汗,多了起来。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了下来。
后腰的淤血蜿蜒而下,混合着刚刚的烈酒味,萦绕在陈霜意的鼻尖。
很快,林闻清的汗水,将他身上的衣服都打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