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屁你!”年轻警察忍无可忍,大声骂。
却望却看着李暮近的眼睛,对身后年轻的警察说:“去买。”
年轻警察知道拘传过程中要保证嫌疑人的饮食和休息,气得肺疼也还是服从命令了。
却望也没待,拿上文件夹出来了,撞上负气买牛排的年轻警察,正好到饭点了,就开车带他去了,给李暮近买之前,先请他吃了一顿。
西餐厅里,
年轻警察蔫嗒嗒的没胃口。
“吃啊,等喂呢?”
年轻人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应该控制情绪,我们当警察的什么样的人都能遇到,谁都能激怒我,说明我不适合当一名警察。但在警校,老师没教过我不被尊重了也要受窝囊气,如果一等功要失去人格,那我觉得可要,可不要!”
他说了一堆,却望完全跳过他的重点,没针对他生不生气表达什么,只是说:“学侦查学的侦察能力这么点儿,这个组我是怎么让你混进来的?”
年轻人整个僵化。
却望吃自己的饭,差不多吃完,外带一份牛排,买单,没管年轻人,先行一步。
年轻人追上去,道歉:“对不起,却队,我都知道,现在午饭时间,我只是在跟您闲聊,也不认为我刚才在审讯时那句呵斥违反规定,审讯过程中我们可以使用一些特殊但合法的手段。”
反应还可以,却望没说话,只是拍了下他的胳膊:“上车。”
李暮近被拘传的消息在网上遭到热议,不知谁爆料警方怀疑他弑父。
半年来李暮近每每现身网络,不是见义勇为,就是三观很正的发言,总引得好评如潮。
前段时间,有媒体为了巩固司法部门的公信力,重提两年前丁珂那桩案子,标题都是“李暮近沉默两年用最正的三观、最好的人品,重新走到公众面前,证明执法部门确实是,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也许是他现在风评太好,或者李崇之死对他没什么好处,所以这一届网友对这个结果不买账,扬言彻查,还李暮近一个公道!
……
“李崇的死如果有蹊跷,那也是跟他有竞争的人嫌疑最大,李暮近是他儿子啊,多大仇啊要杀死亲爹。”
“怀疑是有些势力混淆视听,想让大家把注意力放在李暮近身上,从而忽略幕后黑手。不开玩笑,好好查查,也许是个大的!”
“除非查出来李崇贪赃枉法,李暮近大义灭亲,否则我不信一个三观这么正、爱国又有才的人会杀人、自断前程。要不就是他精神分裂还没好,但不是扒出来,他根本没病吗?在德国不是一直在学习?”
……
十二个小时快到了,鉴定报告还没出来,上方打来电话,提醒却望,如果十二小时内不能确定事故车辆失控是因为改装,就得先放人。
没有多余解释,却望也知道原因。现在网上很乱,刑侦总队,甚至整个鸠州机关都如履薄冰,平时一百分办案,现在得一百二十分,一丝纰漏都不能有。
他站在监视器前,反复观察审讯室内的监视录像。
这个李暮近,前几个小时晾着他,击溃他的心理防线,后几个小时高密度灌入信息,想打他一个措手不及,结果,现场时,他应付自如,这会儿看录像,他还是无懈可击。
他跟李崇一样,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
三年前,产科医生的儿子把协议递到首都公安部,但因为上面李崇的签名和指纹都跟他对不上,没办法直接传唤。最终上方秘密成立了专案组,却望是当时的调查员之一。
结果什么也没查出来,那个死于大出血的孕妇连住院登记的证件都是假的,毫无线索,只能将案件暂时搁置。
半年前,牧璞一时隔十八年,再度回国,私下联系机关的老友,把他发现的牧裳信件交给对方。不敢报警就是因为牧裳字里行间透露那个男人是有一定职位的,他怕贸然报警,结果是把唯一的证据送给那个人销毁。
老友觉得事情重大,上报公安部,公安部派遣专人根据牧璞一提供的线索找到善引寺,可惜原住持什么都没留下。
马上切换思路,跑遍鸠州市内所有医院,调取做法事那段时间生产过的孕妇资料,并没有牧裳这个名字。
都以为线索又断了,调查员突然想到当年为李崇成立的专案组,那个案子就涉及一个死于大出血的产妇。
案件一下变得清晰,当年专案组重组,这次却望成为组长,明面是调到鸠州,其实是秘密调查李崇和李显弓。
本来已经通过摄影师拿到证据,证明牧裳从牧璞一私人博物馆里拿的藏品在李显弓的老宅,李崇因为确认高升而得意忘形起来,接连会面几位机关要处的人。这让上方生了放长线钓大鱼的心思。没想到还没开始钓,鱼饵先死于车祸了。
专案组又从调查李崇,暂时改为调查李崇之死。
李暮近既有杀人动机,又动过事故车辆,无论他怎么巧言善辩,都脱不了干系,就算拘传十二小时内,车辆鉴定报告没出,把他放了,也是许他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报告一出,他还是得回来。
车辆失控一定是因为改装,但需要一份报告来堵住李暮近、李暮近律师以及众多网友的嘴。
监视器里,李暮近突然看向镜头,这时年轻警察前来提醒却望:“时间到了,却队。”
却望反应平淡,说:“放了。”
李暮近像是可以通过单向玻璃窥到却望的位置一样,竟在他这话后,精准地与他对视慢慢勾起唇角,张嘴不出声:“辛苦。”
李暮近从刑侦总队出来时天快亮了,李芈和宋雅至已经等候多时,旁边是律师,没有丁珂,他皱眉问:“她走了吗?”
李芈说:“她……”
李暮近没等答,似乎也不是在问,李芈刚说了一个字,他又伸手:“麻烦,车钥匙。”
李芈交给他,没有一丝赘语。
宋雅至有话说,见状也咽了回去。
李暮近接过车钥匙,车子掉头,一脚油门,车轮摩擦地面尖锐刺耳,轰鸣一声,消失黑夜。
他连闯几个红灯,一路开往机场。高速路上,交通警察拦截,他也没停下,跟鸣笛的警车上演生死时速。看起来不要命了,事实上,只要能把她拦下来,他可以不要。
他还有话没说。
他从上车就给她打电话,全都无法接听,给李芈打,李芈说她刚走没多久。他知道她证件号,查询签证进度发现她申请了瑞士的签证和阿联酋的过境签,最近航班里,飞迪拜的只有一班,于半小时后起飞。
拦截他的警车多起来,鸣笛连绵不绝,响破高速一路,终于到了,他急刹下车,冲向入口,还没进门,被更迅速的警察钳制,戴上手铐。他回身对警察说:“最近一班飞迪拜的航班上有一名叫丁珂的乘客涉嫌刑事犯罪,还是恐怖分子。”
钳制他的两名交通警察闻言色变,一边跟对讲机另一端的警察沟通,一边箭步冲进机场大厅,对这个丁珂实施拦截。
李暮近表面波澜不惊,其实心里钟敲了几百声,骨头震颤血液沸腾。专门让李芈把她接到家里,以为可以拖延一会,以为以李芈的脑力一定能拦住她,以为……
她怎么能那么无情呢?她是坏血吗?应该是冷血才对。
警察去找人没有障碍,畅通无阻,但这架飞机上十九名乘客,没有叫丁珂的。为了防止中间有错漏,警察仍然通知航司,叫停了滑道上的飞机。
机场武警调动很快,立即全副武装出现在飞机周围,几名武警上飞机逐一检查,确定没有叫丁珂的乘客,其他人也没有异常。
确认安全后,主动权回到十九位乘客手里,现在可以选择终止飞行或者继续飞行。终止飞行里程也会积累,可以获得机票的三倍赔偿,五星酒店套房两晚。继续飞行,哪怕只有一个人,机舱也要重新检查,乘客也要重新安检、值机。
十九个人一半不飞了,一半要飞,很快沟通好,所有人下飞机,按部就班。
警察出来忍住杵死李暮近的冲动,呵斥:“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
李暮近反而笑了,微微仰头,松弛病态,白色衬衫在机场路紫光灯下白光叠加,更明亮闪眼,风一吹,衣摆翩翩,他与旁边人就像是两个图层。
“严重扰乱公共秩序!刚出来吧?又得进去了!”警察处理惯这种嚣张跋扈的东西了:“走吧!回你的老地方!”
李暮近欣然接受,很配合,跟之前桀骜姿态判若两人。
丁珂没想过,她会被传唤到公安局。
结束断断续续长达八小时的询问后,她回到调解室,看着对面一只手被铐在桌子腿上的李暮近,一点好脾气都没有:“这么恨我?”
李暮近到这时候,衣服扣子断开几颗,头发早被风吹得没了形状,发际线、两鬓的碎发,湿了又干了,微卷;身上是奔忙一天后,自然呈现的疲惫感;神情很松弛,这么不利于他的局面,他都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紧张。
完整看来,他就像经历了一场战役,得胜回朝,而丁珂是那没实权、完全被他操控的傀儡皇帝。
丁珂知道他懂法,不给他科普,只告诉他:“无论拘传是什么罪过,治安管理处罚你躲不了了。”
“不接电话,我找不到你。”他终于开口。
丁珂还没气消:“那你不是要吃口蘑吗?你家从来不留隔夜菜,阿姨每天早上出去买食材,现在太早,超市还没开门,我打车去市场买,肯定要花一点时间。”
“你办了迪拜和瑞士签证。”
“一个C类签证,能待几天?还有迪拜那不是过境签吗?你有时间查这些没用的东西,你自己快要搬到公安局了怎么不操心一下?”
“真没用吗?”李暮近问。
丁珂皱眉,看着他。
两人对视,一个眼神深邃,深不可测,一个眼神清澈,却难以见底。
许久,李暮近说:“饿了。”
语气比前一句还放松,也许是低头的意思,不容易了。
丁珂也没有跟他较劲的瘾,把椅子边的保温桶拿到桌上,打开盖子,两个盘子,素炒口蘑,煎牛肉,还有海鲜粥,还在冒热乎气。
李暮近抬了一下被铐住的胳膊,没有说话,但哗啦啦的声儿很清脆。
丁珂走过去,拉开他旁边那张椅子,坐下,夹了一块,喂给他,他看着她的眼睛,张嘴吃了,嚼了半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垂下眼。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他还是没抬头,把刚才的问题又拿出来:“为什么去瑞士。”
“我一直想去。”丁珂没有逃避问题,还补充:“你不是知道?”
“知道什么,杀完人,栽赃嫁祸给我,然后远走高飞?”
第二十九章
丁珂皱眉,先扭头看门外。他背对监控,但正对着门口。
还好,门口空荡荡的。
公安局平时事不少,到处是人,几个调解室都不够使的,招待区和办公室都在处理纠纷,刚才闹哄哄就是一个旅游团把前台围得水泄不通。
李暮近嫌吵,起身用脚关上了门,监控也碍事,抄起椅子,拽过去,啪的一声,它掉了,红灯不闪了。
但窗外正是下班点,暮色将近,山雨欲来,也有点吵闹。
他懒散地闭眼,歪头用那只自由的手搔搔耳朵。
丁珂眼神在他和摄像头之间往返一遭,半天只说了仨字:“你疯了。”她不知道怎么评价他这个行为,“有话回家说,别在这发疯。”
“回家,我还找得着你吗?”
丁珂目光停在他的脸上,片刻,说:“我听不懂你的话!”
李暮近坐回来,身子倾向丁珂,眼睛缓慢地张合,瞥一眼门口,说:“最慢也不会超过十分钟,警察就会冲进来,所以长话短说。”
丁珂不想听:“你被审了一天,累了,别说了。”
“你不是周霁的女儿,自然也不是我妹妹,那你是谁呢?”
他很直接,懒得再演。
丁珂眼神微变,自然放下筷子。
李暮近又靠近一些:“李崇曾经因为突然变道引起过一场事故,遇害者是一对夫妻,当时没死,李崇为了逃脱责任,下车补刀,伪造现场……那是你的父母,一对因为生意变动,要来鸠州久居的瑞士籍华裔。两人到鸠州看房,准备敲定一切事宜后接你过来……但他们再不能回去了。事后李崇查过那对夫妻,没有家人,其实是你小姨发现案子太草率,涉案人李崇还是机关人员,她为了保护你,清理了你们在中欧所有痕迹。”
丁珂抿紧唇,看起来随时爆发。
“周霁确实有个女儿,但因为用女儿威胁李崇,被李崇摔死了,她从此精神失常,在‘好心人’,也就是你小姨的帮助下,领养了你。你表面被她逼迫进入国际学校勾引我,其实这就是你的目的。两年前你引火烧身,第一次烧到李崇,但你知道那根本撼动不了他,所以那从不是终章,那只是计划的一部分。终章是跟我重逢,通过我渗入李家,借我的手杀死李崇。”
丁珂象征性地挣扎一下:“李崇自己出的车祸。”
“那辆车是按你的要求改装的。”
“你看不出来有问题?装之前你就说上不了路。我也说过那就再改,反正我驾照还没下来。我没让他开吧?是你把它停在槐南大道,导致他开走发生意外的。”
“那天是你提醒我该去拿车了,那个宅子离改装厂最近,我开车去,停在那宅子,然后去拿这辆车,回到宅子,再开我自己的车离开。这是正常人思路。正好第二天李崇过去,陪爷爷吃完茶去饭局,顺理成章出事。”
“就算你前边说得有理,我怎么能知道李崇第二天去看望爷爷?又怎么知道他要参加饭局。”
“你要我翻开你最后一张牌吗?”
剑拔弩张。
谁也不让。
李暮近语速和音量都降下来,歪头看着他聪明漂亮的珂珂,好像很受伤但更心疼:“我知道你的每一步棋,你还要骗我吗?”
丁珂不说话了。
她成为周霁的“女儿”,小姨进入李芈在海外的产业版图,成为李芈臂膀之一,小姨负责深挖,她来执行。
外边有人敲门了,李暮近反应快,一手抄起椅子,斜着抵住门,回身手撑在丁珂椅子的扶手,俯身逼近她:“从你跟我叫哥那一天,到你后来那些假到尴尬的依赖,我就知道,事情没完。你不愿意跟我说实话,利用我,让我背锅,我都认了,但能不能告诉我,你有没有……”有没有爱过。
有没有。
一点点就好。
珂珂。
告诉我。
“把门打开!李暮近!别做让你后悔一生的事!”门外有人喊,有匆忙的脚步,有拧住把手不停晃的声音。
李暮近听不见,注意力只在丁珂身上。
丁珂被他锁在椅子中,外边的敲门和警告逐渐激烈、强势、不耐烦,他却像一只置身事外的只是被浇湿的银白色贵族小猫,在问主人,有没有那么一刻,我也是你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