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从来都是平淡之中含着脉脉温情,只有为彼此考虑,生怕对方受了委屈,而不会要求对方来迁就自己。
而宸王和周芸婉这对……两人看似恩爱,实际上如何,又有谁知道呢?
至少,在这个世界之中,宸王为了他的利益让周芸婉做出的让步和牺牲,在云莜看来可不能算是什么真爱。周芸婉看似爱宸王爱得失去自我,什么委屈都肯为他受,可实际上,她的这份有着无尽包容的“爱”,有多少是出自真心,多少是出于无奈?
摇摇头,将那两人摇出自己的脑海之中,云莜很快便制完了同心结样式的香囊。
云莜本人并不是什么心灵手巧的人,但不得不说,真正的云莜在这方面颇具天赋,什么手工活计到了小姑娘这儿都不算难事儿,连带着她这个穿越者也跟着沾了光,本以为要花上几个时辰才能够制成的香囊,竟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就做好了,且还做得颇为精巧,十分讨喜。
云莜将制好的香囊放在了一边儿,问秋菊:“这宫中除了皇上栽种腊梅的两处地方,还有哪里有腊梅?我要摘些来制作熏香。”
秋菊仔细想了想:“宫中除了这两处地方之外,没有其他的地方有腊梅了。听说先皇后还在时,东林中原本还有一大片腊梅林,后来先皇后没了,皇上独自去东林赏梅后回到宫内伤心了一场,卧病了大半个月,太后便命人将那片腊梅林给铲了,改种别的花儿,说是怕再让皇上看到后触景伤情。”
这可难办了。
云莜蹙起了眉,难不成,为了制腊梅熏香,她只能去昭睿帝的腊梅园中摘花儿了?
她若是直接跟昭睿帝提出这个要求,昭睿帝会答应么?
秋菊见了云莜的神色,竭力劝解道:“小姐,您想开点儿,皇上对他的腊梅宝贝得不得了,您管他要,若是要不到,岂不是伤了颜面?宫中还有宫粉梅、朱砂梅等,如果您只是想以花入香,也不一定非要用腊梅不可啊。”
云莜摇摇头:“这次的情况比较特殊,我还非得以腊梅入香不可,我去请皇上赐一些腊梅给我吧。”
说着,云莜便站起身来。
她也没料到这宫中除了昭睿帝栽种的腊梅之外,便没有其他腊梅了,否则方才在坤泽宫她就该跟昭睿帝要了,也不必再多跑一趟。
秋菊见自家小姐已经下定了决心,也别无他法,只得跺了跺脚道:“罢了,奴婢也只有舍命陪小姐了。回头要是秋棠姐姐责怪起来,小姐看在奴婢一片忠心护主的份儿上,可要替奴婢求个情。”
至于南溪,她性子温和,对于云莜所做的决定,更不会提出反对意见,只是默默为云莜取来了斗篷系上。她的存在感并不强,但许多时候,能够让人感受到那份细致的温柔与无声的体贴。
恰好秋棠进来,听到了秋菊的话,顿时轻哼一声:“想什么呢,上回你随小姐出门,没能及时劝小姐往回赶,你以为这回跟随小姐出门这项活计还能轮得到你?你就留下与小路子一道看家吧,我和南溪随小姐去。”
至于小喜子,因他师父是昭睿帝身边儿的郝公公,在宫中人脉广,许多跑腿儿的活计都是他来做,眼下还在外头没回来呢。
听了秋棠的话,秋菊一张小脸当即便皱成一团,一副委委屈屈小媳妇样儿,看得云莜与南溪俱是忍俊不禁。
……
“你说,你想要从居安宫以南的倚梅园中摘一些腊梅去制香?”
昭睿帝咳嗽了一声,云莜赶忙从郝公公手中接过早早便备下的川贝雪梨汁递给昭睿帝:“您先润润喉吧,可别让人误以为臣女惹恼了您,导致您病情反复。”
如今不是产雪梨的时节,但因川贝雪梨汁对止咳颇有奇效,且口感比那苦药汁子好了不知多少倍,宫中年年都会备下一些来,将雪梨肉与那川贝一道熬成雪梨膏,密封入罐,可保存许久,需要时便舀出一籽来,合着滚水服用。
“你这样说,朕倒不好冲你发火了。”昭睿帝似笑非笑地看了云莜一眼,从她手中接过川贝雪梨汁,一饮而尽。
见状,秋棠不由为云莜松了口气。
看样子,昭睿帝的确没有要发火的迹象。否则,他也不会态度如此平和地饮下云莜递来的川贝雪梨汁了。
昭睿帝虽病着,人却不糊涂,秋棠表情的变化,可瞒不过他的眼。
他放下手中的青花穿花龙纹碗,问云莜:“你在来之前,想必应该听人说过朕对那片腊梅林的重视吧,既如此,你为何还敢来找朕要那片腊梅林的花?”
云莜道:“虽说那片腊梅林涵义非凡,但也不过凡花而已,若是还未有人欣赏便过了花期,岂不可惜?臣女若是能得几朵花制成熏香,让您和臣女自己开心开心,也算是这花的价值了。”想了想,她又加了句:“臣女相信以皇上您的心胸,不至于吝啬几朵花吧?”
“你这张嘴,当真厉害。按你的说法,若是朕不允许你去采花,岂不是说明朕心胸狭隘了?”
云莜眨了眨眼,无辜地道:“臣女可没这说过,是您自己说的。皇上,您倒是给个准话,许不许臣女入倚梅园采花?”
“若是旁人来问朕,朕的答案自然是不可。”昭睿帝托腮思考了一阵,才在周围或焦急或殷切的目光中道:“若是你,可以。”
云莜闻言,面儿上绽开了笑容。
侍立在一旁的郝公公及秋棠等人也总算是舒了口气。
“其实,朕也没有吝啬到连碰也不愿让外人碰这花的地步。只是,你知道,这些腊梅上有朕与皇后的珍贵回忆。打这花主意的人,并非是冲着花本身来的,多的是人分明不喜腊梅,却故作喜爱赞赏之态,想借这腊梅花来唤起朕对皇后的回忆,从而为自己谋求好处!”昭睿帝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声音也逐渐冷了下来:“那些人要玷污朕与皇后的美好回忆,朕自然不答应!”
昭睿帝看向云莜,表情逐渐趋于和缓:“不过,如果是你,朕相信,你会妥善使用这腊梅花的。再者,当初皇后对你颇为疼爱,若是皇后知道你向朕要她的腊梅朕却不给,怕是要跟朕生气的。”
不知为何,云莜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惊讶。冥冥之中,她已预感到昭睿帝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她冲着昭睿帝行了一礼:“既然皇上答应了,那臣女就去摘花了。南溪、秋棠,咱们走吧。”
“别忘了,你方才自己说的,你制了熏香,是要给朕一份的。”昭睿帝提醒道。
云莜闻言,回过头来,轻轻浅浅的笑容浮现在她的唇边:“皇上放心,臣女答应赠您的东西,是不会赖账的,您只管等着吧。”
昭睿帝看见那个笑容,又有些怔了,只觉得这笑容像极了他的莜莜某个回眸的瞬间。
半晌,他才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提醒自己,云莜终归不是他的莜莜。
他若是混淆了云莜与莜莜,这无论是对云莜,还是对他的莜莜来说,都是一种亵渎。
……
万寿宫中,太后正拉着梁国夫人及两名嬷嬷打叶子戏。
所谓的叶子戏是一种纸牌游戏,玩者依次抓牌,大可捉小,因纸牌与树叶一般大小,故被时人称为叶子戏①,是深宫后妃及贵妇小姐们常用的一种消磨时间的方式。
前些日子,太后挂心昭睿帝的病情,自然无心捣鼓这些。如今眼见着昭睿帝病情有了起色,太后想去看看昭睿帝,又怕再度与昭睿帝发生争执,让昭睿帝没法安心养病,索性给自己找了点事做,免得心里头总是惦记着此事。
太后牌运不大好,好在在座的梁国夫人并两名嬷嬷都是“懂事”的,不着痕迹地给太后让牌。太后连赢了好几把,笑得颇为开心。
又是一局终,恰好有一名小太监进来向太后汇报昭睿帝今日的状况——这是太后日日都要过问的。
嬷嬷们赶忙寻了个由头离开,在宫中呆的时日久了,她们也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智慧,不该她们听的,她们就绝不会去好奇。
太后心情正好,和颜悦色地问那小太监:“皇上今儿个可按时用膳用药了?膳食都用了些什么?云莜那丫头今儿个可去陪皇帝了?”
小太监一一作答,待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小太监犹豫了一下,对太后道:“方才云小姐去坤泽宫找皇上,请皇上准她进入倚梅园中采摘腊梅,皇上允了。”
太后闻言,惊讶地瞪大了双眼:“皇上当真允许云莜去摘他的花儿?”
小太监点了点头。
坐在太后身旁的梁国夫人面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太后闻言,重新开始评估起云莜在昭睿帝心中的重要度来。
前不久才被她压下去的想法此时又蓬蓬勃勃地冒了头。昭睿帝对云莜这般纵容,简直是这些年来从未有人享受过的待遇。
哪怕是太后这个做亲娘的,想要碰昭睿帝的那些宝贝腊梅也不大容易,只因她曾干过拔光东园中所植腊梅这事儿。
昭睿帝对云莜,当真只是长辈对小辈的纵容吗?倘若昭睿帝对云莜存在哪怕一点男女之情,她是不是可以借机将人留在宫里?
“姑姑……”一旁的梁国夫人拉着太后的袖子,想要向太后控诉她所遭受到的不公待遇。
凭什么当初她摘了昭睿帝的腊梅,就被昭睿帝那样申饬,云莜却得了昭睿帝的首肯,可以在腊梅园中随意采摘?
然而,这会子太后正思考得入神,哪有心思理会梁国夫人?
只见太后挥了挥手,对梁国夫人道:“阿蕊,先自己玩儿去,莫打扰姑姑,让姑姑把一些事想明白再与你说话。”
梁国夫人:“……”
她再一次在太后这儿受到了冷待。云莜未曾进宫时,这种情况可从来不曾发生过。
在太后心中的地位比不过昭睿帝,梁国夫人认了,谁让那是太后的亲儿子,且还是这万里江山之主呢?可如今,她在与昭睿帝相关的一个小丫头面前都得退一射之地了,这也让梁国夫人心中的不甘不断加剧。
……
待主仆三人行至倚梅园摘完腊梅,回到居安宫时,已临近晚膳时间。
云莜对迎上来的小钱子吩咐道:“小钱子,你往坤泽宫跑一趟,就说我今儿个晚膳就在居安宫中用,不与皇上一道了。”
小钱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为何?往几日小姐不是日日去坤泽宫与皇上一道用膳的吗?”
他可是听师父郝公公说了,有云小姐在,这几日皇上胃口颇好,兴致也很高。这要是云小姐突然不去了……只怕皇上的心情也会不大美妙啊。
云莜并未注意到小钱子脸上纠结的表情,只对着他摆摆手道:“我想尽快将腊梅熏香制出来,好呈给皇上,这一来一回的太耗费时间了。”
她见小钱子不动,又催促道:“你快去吧,省得去晚了让皇上饿着肚子等我,倒成了我的罪过了。”
小钱子闻言,这才一脸苦相地朝外走去。
兴许是他的表情太过悲壮,连憨厚的小路子都察觉到了他内心的悲伤,并向他投去了一个安慰的眼神。然后,小钱子就将一只胳膊搭在了小路子肩上:“是兄弟就一起去!”
好歹别让他一个人承受昭睿帝和他师父的冷脸。
云莜瞧见这一幕,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我不过是让小钱子去坤泽宫传个口信儿,他怎么表现得像是要英勇就义似的?”
秋菊闻言,捂嘴偷笑:“看样子,小姐您对您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没有一个正确的认知啊。平日里您陪着皇上用膳,皇上面儿上的笑容都会多些,坤泽宫的氛围也会好上不少。今儿个晚上您不去了,还让小钱子去通知皇上这个消息,待会儿皇上不高兴了,小钱子哪里遭得住皇上的冷脸?”
“不至于吧,只是一顿晚膳而已。”云莜觉得秋菊说得太夸张了:“从前我没进宫的时候,皇上不照样日日用膳?”
秋棠却是幽幽一叹,并不赞同云莜的话:“您可知,在您入宫之前,皇上有多久没笑过了?也就是您入宫的这几日,皇上心情才好了许多。”
云莜愣了愣,不知为何,一颗心又开始酸酸涩涩的疼了起来,方才因赏梅而生出的美好心情尽数散去。
想了想,她还是在“陪昭睿帝用膳”与“尽快让昭睿帝睡个好觉”之中选择了后者。
只听她对秋菊吩咐道:“你去取一盆清水来,将腊梅瓣剥下来清洗一番。”又对南香吩咐道:“你去为我将沉香与降真香取来,再为我取一只甑来。待会儿我要将沉香、降真香与腊梅瓣封入甑中,上锅蒸上一番②。秋棠你就去为我们将膳食取来吧。”
三人皆领命而去。不多时,秋菊便将清水打了来,一面按照云莜的吩咐将那花瓣清洗了一番,一面好奇地问道:“为何要将这些东西上锅蒸?奴婢对香道是一无所知,小姐快说出来,也好让奴婢长长见识。”
云莜道:“《陈氏香谱》有云,‘凡是生香,蒸过为佳。四时,遇花之香者,皆次次蒸之。’待会儿我将这香蒸出来,放入香囊之中送去给皇上,他约莫就不会不高兴了。”
方皇后便是用这种法子制的熏香,虽说用料颇为简单,但那味儿是极好的。
……
坤泽宫中,郝公公看着只略略动了几口便被搁置在一旁的晚上,一张老脸不由又皱了起来。
“皇上,您好歹再多用几口吧。因您病情有所好转,今日的膳食比昨日已是丰富了不少,您可别再让您晚膳的档次重新跌回去。”
昭睿帝恹恹地瞅了摆在桌案上的膳食一眼:“朕没胃口。”
而后,目光从摆在那膳食旁边的,更为丰富的膳食上扫过。
今日御膳房提前了一点儿将昭睿帝与云莜的膳食送了过来,小钱子来向昭睿帝禀明情况时,御膳房的人刚好将膳食摆在桌案上。
昭睿帝本是兴致勃勃地等云莜来与他一道用膳,甚至还在寻思着,晚上那丫头又会说出什么有趣的话来。与那丫头一道用膳,于他而言是少有的欢快时光。谁知,一听小钱子的话,他似是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似的,心中的那点子期待完全破灭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独自一人用膳,是一件这般寂寞的事。
在过去的十年中,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寂寞,不觉得如何,可最近,这种习惯被人打破了,如今重新让他回到寂寞之中,他便觉得这寂寞让人格外难以忍耐。
昭睿帝就这么静静地躲在桌案前,风灯将他一张略显苍白的俊颜照得明明昧昧。一阵风吹来,焰火狠狠颤动了一番,似是随时要被吹熄一般。很快,他整个人,都要没入这沉寂的暗夜之中。
郝公公苦着一张老脸,正打算再劝劝昭睿帝,眸光转向门口,面儿上忽然露出惊喜之色。
只见一名女郎踏着星月之光从门口一步步走来,也不知她做了什么,一张瓷白的小脸上满是汗珠,她的面儿上却尽是笑容。
昭睿帝抬眸望去,恰好撞进她满是笑意融融的眼底。
云莜将一只香囊塞入昭睿帝手中:“皇上,今儿个早晨答应您的熏香,我可算是做出来了,就放在这个香囊里头!”
昭睿帝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外形呈同心结样式的香囊,瞳孔猛然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