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自个儿一口气将这碗苦汁子喝下去,与旁人一勺一勺慢慢喂的感觉, 可是大不相同。
前者好歹能来个痛快, 虽难受,但很快就过去了,后者却是慢刀子割肉。
思及此处, 云莜用哄小孩儿的语气对昭睿帝道:“莫要闹了, 漱口水与酥糖, 我已命人为你备下了,你快快将药喝了,我就给你糖吃。”
昭睿帝仍然执拗地道:“要你喂。”
“好罢。”云莜见他不是在开玩笑,只得认命地端起药碗,吹凉了一勺苦汁子,送到他的唇边。
御医虽尽量中和了这药中一些嘈杂难闻的味道,但为了不影响药效,能做的改动十分有限,云莜仅仅只是端着这碗药汁子,都有些作呕,很难想象将之喝下去的样子。
但昭睿帝却像是品尝什么琼浆玉液一般,面上露出了享受的表情。
有那么一瞬,云莜都在怀疑,他是不是味觉坏掉了。
这一分心,就不小心溅了点药汁子出来。
黑色的药汁子,落在云莜莹白的手背上,倒是衬得那双手愈发晶莹白皙。
昭睿帝见状,口中不由干燥起来,很想凑上前去,将那药汁吮去。
但云莜是个慢热的性子,眼下他才与云莜确定了恋爱关系,便这么做,他怕会引起云莜反感,于是强迫自己挪开了目光,从袖袋中掏出自己常备着的一条干净的丝帕,为云莜擦去了药汁。
带着茧子的指腹触碰到云莜柔软细腻的手,云莜只觉得自己好似被火给烧着了似的,一下子便将手给撤了回来。
由于动作幅度过大,她另一只手一抖,竟将小半碗还未喂完的药泼在了昭睿帝的衣衫上。
云莜见状,赶忙将药碗放在一旁,紧张地扑到昭睿帝身边儿,一叠声地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昭睿帝见云莜这般关心自己,原本蹙着的眉松开了,握着云莜的手摇了摇头:“我没有大碍,这药已经不烫了,不必担心。”
云莜怕他逞强——这种事儿,他过去也不是没做过,她执意要亲眼看上一看,才能够安心。
昭睿帝闻得此言,却清咳了两声:“莜莜,你当真要看吗?你若是坚持,我便随你,反正我已认定了你,我身上,没有哪一处是你看不得的。”
说着这话时,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深邃了起来。
云莜也刚刚察觉到,自己方才的提议究竟有多不妥,一张粉面不由烧了起来。
好在方才下人们都已退了下去,眼下只有昭睿帝与云莜在,否则,只怕云莜此刻已经无颜见人了。
“我去让人重新为你拿一套衣裳来。”云莜想趁此机会逃离面前这令人尴尬的境地,却被昭睿帝一把拉住手扯回了身边:“莜莜,药还没喂完,你难不成就要丢下我不管了?”
云莜低下头看了看那只空了的药碗,这药汁子都让他衣服给“吃”了,他却还来向她讨药,这不明摆着在为难她么?
“待会儿我让人重新为你煎半碗药送来就是。”
“你得喂我。”他就如一个吝啬的守财奴一般,将一切算计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好了要喂我喝完一整碗药,少一口都不行。自然,喝完药之后,蜜饯与糖果也是不能少的。”
云莜只觉得昭睿帝这一病,似乎智商也跟着退化成了三岁小儿。
但她见捂着胃部,似乎颇为难受的样子,赶忙答应了他所有的要求。
“你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完这番话,云莜便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她的身后,昭睿帝看着她离去的身影,眼神逐渐变得幽深了起来。
莜莜还是这般心软且对他有情,如此一来,又怎么能不被他吃得死死的呢?
很快,康公公就捧着一套新衣裳进来,为昭睿帝换上。
这套新衣裳是宝蓝立领绣暗龙纹常服,常服的边缘以银线绣成,虽看着不张扬,却显得颇为贵气,更为重要的是,此衣服很衬昭睿帝,正好可让昭睿帝在心上人面前显得更帅气一些。
本以为,云莜去吩咐人重新煎药,很快便能回来。谁知,云莜提前嘱咐人送的小米粥都送来了,云莜仍是不见人影。
昭睿帝的表情也由期待变为了担心,在桌案上不断敲击着的手指,彰显了他心中的担忧。
“去看看,莜莜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不,还是朕亲自去吧。”
说着,他便站起了身。
他还病着,按理来说这等时候应该好生在床上将养着才是,但康公公与郝公公等人知道云莜在他心中的重要性,不敢劝阻。
康公公拿了件披风来为昭睿帝披在身上以免他外出着了凉,郝公公则取了只小巧玲珑的暖手炉来递给昭睿帝:“皇上,您若是感觉腹中难受,便用这暖手炉暖一暖,兴许能感觉好些。”
才刚走到抄手游廊上,昭睿帝脚下的步伐便忽然顿住了。
他看到,他放在心尖尖上宠还来不及的人,跪在了冰寒的地上。
太后正站在云莜跟前冷嘲热讽,唾沫横飞,指责她未能照顾好昭睿帝。
“你得清楚,你这回入宫,是来伺候皇上的。你倒好,连皇上何时用膳都给忘了,害得皇上胃疾复发,要你何用!你害得皇上错过了早膳,哀家便罚你跪到午膳之后,你可有异议?”
上回昭睿帝对云莜的维护,已让太后笃定昭睿帝准备将云莜娶进宫来。
这番太后突然发作,既是不满云莜伺候昭睿帝不周,也有压一压云莜气焰的意思在里头。
若是不能在云莜入宫之前,将她的气焰给压下去,只怕她入宫后要仗着昭睿帝的宠爱,不把太后这个做婆婆的放在眼中。
云莜虽碍于礼法,对着太后下了跪,却没打算由着太后折腾自己。
上回,太后给她下药之事,足以消磨掉她对太后所有的敬意。
“太后娘娘既知晓臣女近日与皇上一道用膳,又怎会不知,没有臣女的陪同,皇上压根儿吃不好饭?甚至连如今用药,都得臣女劝着哄着才行。太后娘娘身份高贵地位尊崇,哪怕是将臣女当做草芥,臣女也无话可说。只是还请太后娘娘为皇上考虑一二,娘娘开口就让臣女罚跪到午膳之后,怕是不大妥当……”
“皇上如今病着本就难受,若是再错过了午膳,只怕病愈发难好了。再者,臣女自幼身子娇弱,眼下天又寒凉,若是罚跪中途身子有个什么不适,传出去,只怕旁人要以为太后娘娘是刻意苛待臣女呢。因臣女而毁了太后娘娘的慈名,实在不值当,还请太后娘娘三思。”
云莜一张嘴叭叭叭不停说着,听得太后十分头疼。
“依着你的说法,哀家若是让你罚跪,就是不慈,不看重皇上的身子了?”她冷哼一声:“想不到,你倒是个牙尖嘴利的!”
太后一时找不出词儿来辩驳云莜,又不甘心就这么向云莜服了软,正要再给云莜安上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却被身边儿的王嬷嬷扯了扯袖子:“皇上来了。”
太后一听这话,吓了一条,赶忙抬眼望去,果然看见昭睿帝阴沉着脸,朝此处大步流星地走来。
昭睿帝看也不看太后,径自将云莜拉了起来。
云莜已跪了一阵儿,腿有些酸麻,起身时,一个没站稳,跌入了昭睿帝怀中。
昭睿帝享受着云莜的投怀送抱,心中却无一丝一毫欢喜之意。
他让云莜靠在自己身上,直到云莜的腿麻过去了,才开口道:“传朕口谕,云小姐是宫中贵客,在宫中,见了任何人都不需下跪,也无人有资格让她罚跪。”
太后见昭睿帝一来就护着云莜,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满腹委屈地道:“皇帝,你要为了区区一个女郎忤逆哀家吗?哀家怎的这般命苦,好不容易养大了儿子,儿子竟是胳膊肘朝外拐!让个狐狸精迷得找不着北,反倒把嫡亲的阿娘抛在了脑后!”
然而,任太后如何撒泼,昭睿帝都无动于衷:“母后既然享受了身为太后的荣华富贵,就该明白,荣耀与义务,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即便是贵为天下之主的朕,也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云莜,她不仅仅是臣女,更是云相之女!如今因着藩王作乱,天下动荡不安,云相在前朝为臣稳定朝局,母后却在宫中肆意-凌-辱他的爱女,难不成,是嫌云相对朕太过忠心,希望云相反了朕么?”
作者有话说:
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帝,并不能为所欲为,为所欲为的,一般都会自取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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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 55 章
◎离音◎
太后听闻此言, 目瞪口呆:“云相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除了皇帝, 还有谁会如此重用他?他岂会做出这等事来?”
昭睿帝深深看了太后一眼:“不管云相会不会因母后苛待云莜之故对朕离心, 朕都不能拿江山社稷去赌,不能让忠臣寒心!不仅是不能寒云相之心,更是不能寒了如云相一般站在朕身边的其余大臣们的心!若是其余大臣们看到, 连云相之女都要受母后磋磨,他们会怎么想?他们难道不会担心, 自己的家眷也遭遇同等的对待?他们难道不会权衡,忠于朕,究竟值不值?”
“只要有一半人存了这样的心思,离你我母子二人覆灭之日, 就不远了!”
听了昭睿帝的话, 太后面色苍白地后退了两步,她怎么也未料到, 自己不过是训诫一个臣女罢了,竟也能牵扯出这样多的事端来。
不过, 仔细想想,也的确是这样。在昭睿帝与云莜互生情愫之前,太后虽对云家父女感官不佳,但见了他们之后, 面儿上还是客客气气的。
只是最近, 昭睿帝与云莜越走越近,太后笃定了云莜要嫁给自己的儿子,潜意识里便觉得云相不再会对自己母子构成威胁。正是因此, 她对待云莜的态度, 才会愈发的随意, 甚至把自己与云莜摆在了寻常婆媳的位置上,准备好生压一压云莜的气焰。
可如今,昭睿帝这么一说,太后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天家的婆媳,与平头百姓家的婆媳,哪里能一样呢?
昭睿帝在登基之初能够坐稳皇位,先皇后娘家武安侯府出了大力,于是太后得对前儿媳客客气气;如今又是如此,昭睿帝要仰仗云相,纵使日后他真娶了云莜,太后这个做婆婆的,也得继续敬着这继儿媳。
一想到这,太后就觉得,这天底下,大约再也没有比自己更憋屈的婆婆了。
训完了亲娘,昭睿帝稍稍缓和了面色,给了太后一个台阶下:“母后,朕知道您并没有坏心,只是很多时候……不甚通透。”他不好直接说自己亲娘蠢笨,只好委婉地寻了个说辞。
“正因如此,您遇事才需要多想想,多与身边儿人商量商量,才不会走岔了路子,吃了亏。朕不求母后为朕分忧,但求朕在前朝忙碌之时,莫要有人拖后腿。母后素来是个和善的人,不会轻易找人麻烦。今儿个这出,想来不是母后的主意,母后这么做,应该也是被人撺掇的吧?”
太后的做法刚被昭睿帝全盘否定,这会子听到昭睿帝在为她找理由开脱,心中微暖,想着儿子到底还是在乎她的。
她不愿在云莜面前落了颜面,便稀里糊涂地找了个替罪羊。
原来,“撺掇”她的不是旁人,正是她身边儿的心腹郑嬷嬷。
昭睿帝闻言,当即便道:“这等挑拨离间的奸奴,是万万不能再要了。留她在母后身边儿,只会陷母后于不义。看在郑嬷嬷过去伺候母后尚算尽心的份儿上,直接撵出宫去吧,允她带几件贴身衣物走。”
郑嬷嬷闻言,心中一凉。
她抬眼朝太后看去,却见太后移开了目光,不敢看她。
至此,她才彻底死了心,冲着昭睿帝跪下磕了个头,双目无神地道:“罪奴……领旨谢恩。”
说完,郑嬷嬷便踉踉跄跄地离开。在路过王嬷嬷时,她与王嬷嬷对视了一眼,似在后悔当初未听王嬷嬷之劝。
王嬷嬷与郑嬷嬷曾经都是太后的心腹,不同的是,王嬷嬷一直更为亲近昭睿帝,更是在上回被太后利用之后彻底倒向了昭睿帝,郑嬷嬷则始终以太后为重。在身边儿人或多或少隐瞒太后一些事时,唯独郑嬷嬷会想方设法地将打探来的消息告知太后。
这回,太后能及时得知昭睿帝生病的内情,并精确地赶来找云莜的茬,郑嬷嬷功不可没。
不过,在王嬷嬷看来,这责任并不全是郑嬷嬷的。
说到底,郑嬷嬷只是将打探来的消息告知了太后,并未撺掇太后来找云莜的麻烦,决定来找云莜茬的,是太后本人。
郑嬷嬷错了吗?站在一个下人的身份来看,她没错,她只是尽到了一个忠仆的本分罢了。
她唯一做错的,便是未能看清形式,向一个不值得跟从的主子奉上了她的愚忠。所以如今,她被太后推了出来,成为了替罪羔羊。
对于这一点,昭睿帝显然也看得十分清楚,否则,他对郑嬷嬷的惩罚,就不会仅仅只是逐出宫了。
至于留在太后身边儿的人,昭睿帝也不担心。
太后身边儿纵使原先还有一二心向她之人,经过郑嬷嬷的事,他们也该明白她是靠不住的了。唯有如王嬷嬷一般,向昭睿帝投诚,日后他们才可能得到善终。
若是可以,昭睿帝也不愿意将这样的手段用在自己的亲娘身上,可太后有时候实在糊涂得厉害,哪怕是他将道理掰碎了说与她听,她也照样左耳进右耳出,他还能怎么办呢?也只能以这样的手段来限制她的行为。
……
太后原是气势汹汹来找云莜茬的,谁知离去的时候,竟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垂头丧气的。
昭睿帝看着她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眼前,总算松了口气,而后便将目光投向了云莜。
他见云莜面色略微有些苍白,上手为云莜揉了揉膝盖,语气中透出些许焦急之色来:“你在廊下跪了多久,膝盖可曾伤着?来人,传王御医!”
云莜赶忙按住了他的手:“我没事,太后才罚我跪下没多久,你就赶来了,我没吃什么苦头。连皮都没蹭破,快别喊王御医来了……”她可不想被王御医用打趣的目光瞧着。
然而这回,昭睿帝的态度却是难得的强硬。
他拉着云莜步入了离此处最近的一间宫殿之中,将出门前郝公公塞来的暖手炉放入了云莜怀中,而后对身边儿的下人们吩咐道:“快去为煮一碗姜茶来,为莜莜驱驱寒。”
说完这话,他又面容严肃地来到云莜跟前,以探究的眼神盯着云莜的膝盖处:“让我亲自检查一番,才能确认你究竟有没有撒谎!你惯来爱逞强,可不能让你糊弄过去!”
云莜轻哼一声,小声反驳道:“亏你还敢提逞强之事,也不知爱逞强的究竟是谁啊?”
然而昭睿帝能够与朝臣斗智斗勇这么些年,早已练就了一副厚脸皮,听闻这话,面不改色地道:“反正不会是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