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新觉罗氏似乎天生对天花就没有抵抗力, 顺治爷的八个儿子中，有一半都命丧于此，就连老康亦是险死还生，差一点就没了，亏得他福大命大。据闻顺治帝之所以下定决心让排行老三的玄烨继位，也是因为天花出过之后终身免疫，不会再发，得有个身强体健的继承人呀！
也因此之故，老康对种痘十分重视，不但命太医院成立了专门的痘疹科，还下令皇子们从小都得种痘。但时下流行的人痘术其实颇为凶险，是将患了疫病的人疮痂研成粉，吹入小儿鼻孔里，这个就全看个人运气了。
自然，这么一代代传下来，毒力已大为减弱，可谁也保证不了自己不会是那个万一呀！眼看佛尔果春已经一岁多了，快到接种年纪，玥容难免疑虑重重，她知道荣嫔几个孩子还有那拉贵人生的万黼就这么没的，只瞧那拉贵人形同槁木的模样，倘佛尔果春有三长两短，玥容真不知自己该当如何。
许是她盯得太过入神，乌雅氏就以为自己越界了，讪讪退到后方去。其实把她的座位提到嫔位前头是皇帝意思，念她怀着身孕，以免有人冲撞，但是这么一来，就显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了。
乌雅氏听说了玥容如何弹压惠嫔宜嫔，知道她为人公允，自然不愿在雷区犯禁。
玥容倒不想未来太后怕她，只抱歉地朝她笑笑，让玉烟送了碗酸梅饮过去。她一向怜贫悯弱，对大肚子的女人更能体谅，只要乌雅氏不作妖，玥容是不会对她怎样的。
二月初五日，永和宫德嫔顺利诞下一子，连同前年生的四阿哥，她膝下已有两位皇子，在宫中可说地位稳固。
而最令众人瞠目的是，皇帝为此子赐名胤祚，这可是绝无仅有的殊荣。
宜嫔听说之后目眦欲裂，气得摔了一套茶具，“区区一个包衣之子，也配用祚字？”
浑然忘了自己也是出身包衣。
可人比人气死人，去年她还在为五阿哥沾沾自喜，这会子万岁爷就给了她当头一棒——比起那个幸运的国祚，她的胤祺倒显得平平无奇了。
那乌雅氏也看不出什么稀奇的地方，万岁爷怎会这样偏爱她生的骨肉，连帝位都要传给那贱种吗？
玥容倒是没多想，不管老康是否真有此意，现在操心这些都太早了。想到日后腥风血雨般的九龙夺嫡，她觉得自己没生皇子倒是件好事，就算她真的侥幸改变了历史，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等她的孩子继位，她也早就老得白发苍苍了，再享福有什么用呢？何况雍正大帝在那个位子上干得很不错，旁人实在没有抢夺的必要。
玥容让张小泉送了份隆重的贺礼过去，也算报答僖常在那回相护之恩，当然比起贵妃礼物还是略逊一等——虽然现在跟贵妃分庭抗礼，她也不能真个越界呀，佟贵妃最注重细节了。
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锦盒，乌雅氏疲倦地叫人收下。
荣嫔守在床畔替她指挥宫人，等各司其职去了，又亲自端了鸡汤喂乌雅氏服下，“看来贵妃并未疑心咱们。”
去年那场大火，虽然源头不在于此，但荣嫔等人却没少推波助澜，让贵妃不得不下罪己诏。
只是荣嫔本以为贵妃会重新重用自己，没想到她却舍得下脸面，居然三顾茅庐去请安妃——她一直视为死对头的情敌。
不是不惋惜的，荣嫔感叹道：“是我低估了贵妃心胸。”
乌雅氏拉着她的手，“姐姐别急，总会有机会的。”
从她有孕以来，便是荣嫔对她诸多照顾，她自然懂得知恩图报，这一计便是她出的，虽然结果出于意料，但也不算太坏，至少贵妃如今说话不及从前有分量了。
看荣嫔脸上依旧失落，乌雅氏想了想，说道：“姐姐若得闲，就把三阿哥抱来住几天罢，我想他多认认弟弟。”
荣嫔自然求之不得，她的三阿哥虽然还不到开蒙时候，可眼瞅着大阿哥太子都已进了上书房，难免有些窘迫，如今万岁爷用在那两位上的精神更多了，她的胤祉无形中备受冷落，偏她又是个失宠的，万岁爷见天难得去延禧宫一回，如今乌雅氏愿帮她筹谋，真是再好不过。
荣嫔随即想起一事，讪讪道：“论理，四阿哥跟六阿哥才是同胞兄弟，三阿哥算什么呢……”
乌雅氏平静道：“胤禛是贵妃之子，这一点不会改变，既然如此，让胤祚多个哥哥又无妨？姐姐若再推辞，便是存心与我生分了。”
荣嫔赶紧安抚，心里倒是松口气，看来乌雅氏短时间没打算将胤禛要回来，可等贵妃将四阿哥养熟，再要回来也没用了。荣嫔望着面如止水的乌雅氏，暗暗称奇，实在不知她打的什么念头。
到三月里，便有朝臣陆续提起选秀之事，虽然宫中近两年屡逢添丁之喜，可皇子这玩意总是多多益善嘛，不趁着年轻时添砖加瓦，难道还等老树开花吗？
对此，玥容只想表示呵呵，你们实在太小瞧老康的造人能力了，放在整个清朝都是首屈一指，虽说现在还不怎么明显，往后有你们跌破眼镜的时候。
她当然不吃味，只要老康给足银子，她愿意替他搜罗小老婆——美女人人都爱看呢，成天见一群壁画般的小姑娘在眼前晃悠，她也赏心悦目不是？
但许是考虑到去年屡遭灾祸，不想浪费国库里的银钱，老康并未召开大选，只在那群怂恿得最热烈的朝臣里头，点了几个重臣女儿进宫。
当然不会都留下，能不能入得老康法眼，那得看万岁爷的心情以及各人时运，甚至于这些人连名分都没有，只一窝蜂挤在乾西四所，等着老康何时召见她们封个贵人常在什么的，或是放她们出宫。
而值得留意的其实也只两位，一位是仁孝皇后的妹妹小赫舍里氏，一位是孝昭皇后的妹妹小钮祜禄氏。
玥容笑着对众人道：“这是捅了皇后窝了。”
佟贵妃不在场，因听到消息的那刻就怄病了，她本就觉得皇后位遥遥无期，如今表哥还一下子给她找了两个竞争人选，是存心气她么？
众嫔妃心里也不太好受，她们之中大多也是积年的老人，如今却突然要来两个空降的大领导，能平衡得了么？
玥容倒还好些，年前刚得晋封，可她们不知得等到何时呢。
宜嫔一双圆溜溜的凤眼瞪得老大，似发怒的波斯猫一般漂亮而矜贵，“安妃姐姐，您怎不劝劝皇上？”
好个贪多嚼不烂的，有她们这些如花似玉的美人伺候还不够，还要再添新人，一想到她后宫第一美女的旗号即将不保，宜嫔顿时岌岌可危起来。
德嫔倒还沉得住气，“不知万岁爷打算给她们什么位份？”
玥容朝乌雅氏投去赞许的一瞥，这位才是头脑清醒的呀，果然男人只会影响拔刀的速度。
老康若是为了掠美，也不会这样看重家世了，而数日前匆匆一瞥，玥容也得以窥见几位秀女的相貌，说实在，对宜嫔和她还够不成威胁。
那么用意何在就很明显了。
但据玥容推测，老康不会两位都封高位，多半是抬举一个打压另一个，如同他当初对孝昭皇后和佟贵妃做的那样——孝昭应该是令他满意的，但是身子实在欠佳，只短暂地压了贵妃一头便草草离世了，皇帝因此想到她的妹妹。
至于小赫舍里氏，或许老康对这位妻妹的感情要深些，毕竟她姐姐是元配结发，白月光效应嘛。
玥容对众嫔妃笑道：“万岁爷的心思哪是你我能猜到的，往后宫里热闹起来，咱们也多几个作伴之人了。”
宜嫔扯了扯嘴皮，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李氏说起这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毫不脸红，她真是佩服极了。
可见宠妃难当呀！
第58章 挫败
玥容很愿意帮老康筛筛这些好姑娘, 但是老康却不肯叫她插手，哪怕贵妃病着，老康也觉得她责无旁贷。
而等佟夫人进宫劝说一趟之后，贵妃的病就渐渐好了起来。她一改近日消沉, 变得雄赳赳气昂昂的。额娘说得对, 与其这么跟皇上斗气陷入被动, 还不如将主动权捏在自己手里，外头那些狐媚子不是想跟她争宠么？她就得让那些人瞧瞧什么是尊卑体统。
佟贵妃神采奕奕, 立刻着手安排，她把宫务全都撂给玥容，一心一意对付乾西四所那几个秀女, 规定她们五更就得起床，先诵读一个时辰女训，早饭后开始学规矩，下午还有琴棋书画各种训练等着她们，如此十八般武艺, 不像是选秀女，倒像是考状元。
佟贵妃又嫌宫里的不放心，将贴身伺候的几个嬷嬷全给调了去, 以防她们被人收买——真收买也不算坏事，到时候人赃俱获，正好去表哥跟前告状。
众人瞧着贵妃这样热火朝天的, 简直匪夷所思, 你说你折腾这些人有什么好处？若能叫她们知难而退倒罢了，可偏偏赫舍里跟钮祜禄两家都是必定会入选的, 这不是平白给自己拉个仇敌么？
真是家大业大不怕糟蹋。
娜仁抱着咪咪来景阳宫里，胖橘猫绝育之后分外懒散, 趴在她膝上一动不动，看人的时候也只微抬眼皮，一股睥睨苍生的傲然之态——跟老康真是天生一对，叫它改名太可惜了。
玥容小心翼翼带着佛尔果春靠近，看她胖乎乎的小手撸猫，咪咪的性子其实算不上温驯，除非养熟了的，等闲不许人动她，只有佛尔果春是个例外，在她掌下从来不反抗。
大概小孩子跟小动物天生投缘。
娜仁最喜欢八卦，“姐姐听说了么？那帮秀女如今苦不堪言，都在背地里怨怼贵妃呢。”
玥容闲闲道：“埋怨有什么用？趁早离了这水深火热的地方才是正经。”
某种意义上，她还是挺赞同贵妃的，早点让新人看到宫廷生活的黑暗面，总比怀抱不切实际的妄想强——就算进宫能为嫔为妃，肯定也比不得家里金枝玉叶，只要是疼孩子的父母，应该没有想把掌珠送进火坑的。
身不由己的另说，可现下不是没走大选流程么？老康只是叫她们长长见识，又不是强买强卖，一封帛书就能解决的事。
娜仁道：“姐姐说得轻巧，万岁爷两三年都没选秀，她们怎肯错过这次机会？富贵迷人眼，兴许一举得皇上赏识，从此平步青云，可比嫁给纨绔子弟潦倒一生强多了。”
又说起其中聪明的已在另寻门路，除却端嫔敬嫔两个无人问津的，其他惠嫔宜嫔德嫔荣嫔等处都被人送了礼物——也是希望被引荐的敲门砖。
玥容道：“你呢？”
娜仁就得意地炫了炫那身衣料，“瞧瞧，今年最新款的苏绣，穿在身上滑溜得很，又清爽又透气，我也算开了眼了。”
她自己虽见不着皇帝面，可她有太后呀，秀女们想到她很正常，就算太后不插手皇帝房帷内的事，可若能把她们调去宁寿宫伺候，也比留在乾西四所好。
而娜仁需要做的只是带句话而已，她才不管能否成功呢，姑母自己会拿主意。
玥容听了就很怨念，“怎么我宫里没人投石问路？”
她也想捞外快、也想看看京城里有什么新花样呢，秀女们的脑子莫非秀逗了。
娜仁笑道：“谁叫你是万岁爷最疼爱的，都觉得你争风吃醋还来不及，哪里敢来你面前讨嫌呢？”
玥容：……冤枉。
她恨不得昭告天下，她一点都不嫉妒，所有想上位的好姑娘都赶紧来奉承她吧，她来者不拒。
都怪老康给她立的人设，害她连贿赂都不能收了。
这日老康邀她去御花园中游园，玥容半真半假地埋怨起来，“三爷怎么不让我管理那批秀女？我可比贵妃娘娘宽仁多了。”
玄烨笑道：“朕怕你心里吃味。”
又来了，他当自己是香饽饽呢，人人恨不得尝上一口，还念念不忘。
玥容听得起鸡皮疙瘩，但是又不好反驳，她不知老康几时起的误会，但是这种深情人设貌似对她有利？至少对佛尔果春有利。
玥容只好道：“臣妾忝为妃位，奉旨协理六宫，却一直没能帮上多少忙，看着贵妃姐姐这样忙碌，内外焦心，臣妾实在过意不去。”
玄烨拉起她的手，柔声道：“无妨，你安心留在朕身边就好，那些得罪人的差事，让贵妃去做。”
玥容：……
忽然觉得贵妃挺可悲的，老康完全拿她当刀子嘛。
玥容也可悲，没人给她送钱，老康这种恩宠简直断她财路。
两人在御花园清香扑鼻的石径上闲庭漫步，老康絮絮同她说着朝野内外琐事，当然太机密的消息是听不到的，之所以拣这些，不过是为了找话聊，省得途中乏闷。
玥容只顾贪看夹道两边的鲜花，隐约记得有种白色的玉兰片是可食用的，洗净沥干之后裹上面衣油炸，非常酥脆爽口，比薯片还好吃！
待会儿叫张小泉带几个宫人过来摘一箩筐，晚上又能添新菜式了。
玄烨看她目不转睛，诧道：“何故这般出神？”
玥容赶紧擦了擦嘴角快要流出的口水，以花入馔虽是寻常事，但是这种情境下也太不风雅了，怎么能破坏老康对她的观感呢？
她灵机一动岔开话题，“万岁爷您听，谁在弹琴呢？”
倒不是胡编乱造，耳畔的确有袅袅琴音传来，连她这个外行都听得出指法纯熟。
宫女们是不会有此等造诣的，多半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主子们，不过有哪位嫔妃是擅琴的么？她怎不记得。
玥容看皇帝若有所思，猜想这调子应十分耳熟，便笑着让魏珠在前开道，“三爷，咱们过去看看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