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还太青涩了,若即若离的分寸能被她把握得好,可这种事不是纸上看看就能一蹴而就的。
在皇帝放开她时她心下一缓,以为终于结束了,对他这一举动背后隐含的意思心领神会——应该将外面的吴王打发走了,她在里面这么久也不应声,吴王该起疑了。
萧沁瓷正想说话,皇帝却抢先开了口,似乎就等着这一刻。
他轻声说:“阿瓷,撑稳了,竿要掉了。”
萧沁瓷还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竿要掉了和要她撑稳有什么关系,下一瞬皇帝便骤然放开了她。
窗台很细,萧沁瓷坐不稳,原就是靠皇帝迫她前俯的动作借力靠在他身上,她自己的力度是极力往后避开的,手上动作也在推拒,可此时皇帝骤然放了手,她顺着惯性就要往后仰落,雪已经落在她额头。
她撑住了窗棱,竹窗被她的背推着往后去,发出一声轻响,原本卡在窗和窗台一角的竹竿顺势滑落,被皇帝捞住了。
窗又荡了回来,磕在萧沁瓷肩上。皇帝站直了,越过她肩往下望,声音里多了惊讶:“看,阿瓷,鱼咬钩了。”
萧沁瓷手上力使得艰难,下意识地就要回头去看,却刚好被他守株待兔地捕获。
他是故意的。
比上一轮更难熬,前次萧沁瓷还有力可借,这次皇帝铁了心不碰她,只一味地欺上来,欺得她往后仰,碎雪融在两人相触的唇间,皇帝还要低低的笑:“脏的,别吃。”
萧沁瓷何尝不知道融过的雪水里总有细小的浮尘,都说饮茶的水要用无根水最好,可滤过的雪水也要煮沸才能饮用。
皇帝伸了手罩在两人头顶,于是雪花都被他接住了。萧沁瓷没有承他的情,皇帝明知道她此时需要的是什么,却来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
他抹去萧沁瓷唇上雪花融后的水迹,又轻轻地碰上去,起先是凉,而后便热起来。皇帝故意不给她一个痛快,萧沁瓷要躲,他便追,追得她无路可逃。
她太难受,两只手死死箍着窗棂,萧沁瓷只是个柔弱的弱女子,一个人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皇帝却对此视若无睹。
萧沁瓷从前觉得他冷酷、沉稳、薄情,拥有一个皇帝应该有的品质,但她从来没有用好坏去形容,无论是他的性格还是他的处事,似乎都不能单纯的非黑即白来定义。
可这一刻,萧沁瓷觉得他真是恶劣,他坏透了。
除了索取,他什么都不肯给她。
“不——”她连话都说得断续,已无心去想外头的吴王会不会听见这番动静,她想要他抱她,要他垫在自己身后的手,能让她松一口气,不至于一个人承担得如此辛苦,可她说不出示弱的话。
她也可以就这样松开手,皇帝只是逗弄她,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坠下,他一定是时时观察着萧沁瓷的情况,他的紧绷不比萧沁瓷少半分。
可萧沁瓷不肯在皇帝面前示弱。她的示弱必须要是美的、惹人怜惜的,每一次示弱的背后都有萧沁瓷强烈的个人目的,她不肯、不会为了这样的事对皇帝服软。
何况这还是他故意的。
她能忍……
但这和她从前忍过那些事截然不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她在不接天地的地方,就像是骤然离了水的鱼,死命挣扎也于事无补。她欲推着他往后,可男女力量悬殊是她早就领教过的事,皇帝横在她身前纹丝不动,是她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的山岳。
皇帝不肯帮她,却还有闲心去摆弄那根鱼竿,他握着鱼竿撑着萧沁瓷的后背,在她快撑不住时短暂的借给她一点力,在她松懈时又蓦然退开,若即若离的举动一如他落在萧沁瓷唇上的吻,时而蜻蜓点水,时而又风卷残雪。
但萧沁瓷早就防着他这一手,手上的力道绝不肯松,又在绷紧的那一刻咬了他的唇。
两个人都尝到了血腥味。
萧沁瓷也吃痛,她同样磕破了自己的嘴唇。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肯使这样的手段的。
皇帝将她唇上的血都抿干净了,这才慢慢退开。萧沁瓷呼出一口气,终于能撑着窗棂慢慢坐起,她不肯将自己再置入这种进退两难的境地,趁着他不备强势地挤进皇帝和窗台的缝隙之中,终于让两腿落了地。
双脚踩在地上的感觉平稳、踏实,萧沁瓷怀念这个滋味,可手臂在骤然放松之后却沉重酸软得抬不起来,至今仍是一阵阵痉挛着的疼,很快便麻了,失去了知觉。她口中还残着铁锈味,轻轻抿一抿便痛。
她有心想要冷脸,说些狠话,可尤含桃花的面容没有半点说服力,清冷都融作了水。
皇帝抬了她脸去细瞧,索性只是磕破了一点皮:“对自己也这样狠。”皇帝明知故问,“难受吗?”
萧沁瓷甩了甩手,别过脸去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皇帝见状欲倾身上前,萧沁瓷简直怕了他了,她往后退不得,便只能推拒,即便手臂仍然酸软地抬不起来,也是急急伸手格开他,无力得很。
皇帝擦过她身侧,调整了一下卡在窗台上的竹竿的位置。
“阿瓷,你是不是想多了?”他声音带笑,温和得听不出一点端倪。
萧沁瓷并不言语,她确定自己没有想多,皇帝就是故意的。她被皇帝的虚晃一招迷惑,正要放下手,却被皇帝捉住。
“难受?”他明知故问,细致地按着萧沁瓷的手,从指尖到小臂,细致妥帖、手法老到,很好的缓解了萧沁瓷手臂的麻痒。她受着皇帝的殷勤伺候,面上还是冷冷的,这是她应得的。
萧沁瓷垂眼盯着他的手一点点的按搓着穴道,忽地说:“陛下看上去也很是熟料,您还会这些?”
“以前学的,”他随口一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萧沁瓷又在给他挖坑,他还一无所知地往里跳,他刚胜了一场,此时因着餍足心情也格外明朗,“朕会许多东西,你应当清楚才是。许多东西朕从前觉得没用,不过现在看来倒不是如此。譬如这个,朕原本觉得或许没有会用上的时候,如今不也有了机会么。”
“是,”萧沁瓷微微笑了一下,“陛下不仅博学多才,还身怀数艺,我佩服得很。”
萧沁瓷就有这种本事,无论是生气还是紧张,语调永远清冷平静,轻易听不出里头的波动来。一如此刻,皇帝听着她的话不太舒服,却寻不出什么问题。
她夸了皇帝,还适当表达了自己的恭维,可皇帝听着怎么就那么古怪呢。
他正想开口,却眼尖地瞧见萧沁瓷背后的鱼线忽然动了动,被绷紧着拖远了。
“咦?”皇帝轻轻疑了一声,“真有鱼上钩吗?”
萧沁瓷被他拿这话骗了好几次,本该已经再也不相信他说得这种话才是,皇帝的钩上没有挂饵料,若说他能钓上来鱼,萧沁瓷宁愿相信是洞口开得太小,那些鱼簇拥着挤在一起时不慎被鱼钩勾住了身体。但她听见了水声,还有竹竿卡在窗台上细微的挣动,那是鱼咬钩之后的仓皇。
还真钓上来了?
她难免惊讶,皇帝已经仗着手长直接越过她去拉竿了。萧沁瓷及时退了开去,看着皇帝收线,在白茫茫一片中寻找那根细线的位置。
很好辨认,虽然都是白的,但线在动。皇帝毫不费力地就把竿拿回来了,一并跃进萧沁瓷瞳孔的还有一抹霞红。
“看,阿瓷,真的能钓到鱼。”皇帝故作惊讶的说。
被收回来的鱼竿上细白的线在雪中荡漾,末尾缀了一抹金红,这条锦鲤倒说不上有多漂亮,鳞片红不红黑不黑,只有尾部红得绚烂,像天际缀着的晚霞,可以想见它在水中自在游曳时散开的鱼鳍会有多美。倒不似清明池中常见的品种,萧沁瓷一时也说不上来。
可惜被钓上来之后生无可恋,圆鼓鼓的眼睛往上翻着白眼。
鱼不想理他,萧沁瓷也不想理他。
第62章 暗窥
皇帝捉了鱼, 可他原本也没想到真能钓上来,没有准备装鱼的器皿,只好将它放进净手的铜盆里。
那鱼迫不及待地入了水, 尾巴重重一摆,便溅了皇帝这个把它捞上来的罪魁祸首一身水。
“呵——”萧沁瓷笑了一声, 在皇帝沉沉的目光中拿了鱼食撒上去,那条红鲤便张着小口,绕着萧沁瓷的手打转,“我如今知道了,它们是真不怕冷,还活蹦乱跳的,有劲得很,想来活过这个冬日不是问题。”
皇帝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的, 说给他听。但任谁大冬天被浇了一脸水也不会高兴, 皇帝生着闷气,没在自己身上找见帕子。
他目光在屋内逡巡一圈, 想找块净脸的帕子,一方干净毫无花纹的白帕便递到了他眼下。
萧沁瓷用的东西都简单,帕子也是用边角料裁的, 白色的纹理, 暗纹绣花皆无, 白净得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皇帝接过帕子拭了脸, 轻易地便被她这个举动哄好了。
萧沁瓷看着他自己擦干净水, 陡然想起来什么,一惊:“吴王——”
萧沁瓷不知道吴王走没走, 她后来已经顾及不了那么多,连抑住动静的想法都顾不了那么多呢, 也不知道是否会被他听了去。
“早走了。”皇帝语气平静,他问,“怎么,担心被他发现吗?”
萧沁瓷听见吴王走了这才微不可察地缓下心神,道:“难道您不担心吗?”
“朕有什么好担心的。”皇帝确实是一幅不在意的口吻。
萧沁瓷便说:“是,您是不用担心,于您不过是桩风流韵事罢了。”
“你是这样想的?”皇帝没有同她翻旧账,却遭了指责,声音便沉下去,“阿瓷,你说同吴王不过是认识,可朕瞧他对你,可不是如此。”
皇帝道:“你说,他为什么要跟着你过来呢?”
“陛下问我,我怎么知道?”萧沁瓷冷冷反问,“对我而言,我确实只是和他见过数面罢了,旁人想什么,我如何能知道?”
“陛下要想知道,大可自己去问一问吴王殿下。”
“你就不想知道?”
“不想,”萧沁瓷轻描淡写的说完,忽然笑了一声,“陛下希望我在乎吗?”
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萧沁瓷自私得很,把人都分成了可以利用和不能利用两类。要说全然不在乎别人的想法是假的,若非是对旁人的心思拿捏得准确,又如何能借力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她在里面,必得是干干净净,片雪不沾身的。
“自然不希望,”皇帝道,“朕希望你只在乎朕的想法。”
“陛下想得挺多。”
“我能做得更多。”皇帝不假思索的说。
终于有一回萧沁瓷亦被他的话噎住不知该如何去回,她疑心皇帝话里有话,又觉得是自己想多。
她赌气似的说:“陛下今日做得确实是有些多了。”他就是想占她便宜,故意借着这件事欺负她,萧沁瓷顿了又顿,道,“您不该这样做。”
皇帝挑眉,明知故问道:“不该怎样做?不该欺负你?”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萧沁瓷仍在发抖的手,暗怵似乎真的将人欺负得有点狠了,“朕向你道歉。”
萧沁瓷忘了自己唇上有伤,情不自禁的咬了一下唇,正触到伤处,疼得她“嘶”一声。
“您总是这样,不顾旁人的意愿,任意施为。”她色厉内荏,身子还颤着,出口的话便不再如以往那般冷厉有说服力。或许原本就有她心知肚明的成分在里头,她头次只觉得皇帝强迫她让她恼怒,但自她主动之后再如此便隐隐有羞怯了。
可她还是要说:“做都做了,道歉又有什么用呢?”
皇帝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轻声应了一句:“你说得对,那下次朕也不道歉了。”
萧沁瓷无言,他还想有下次?她至今手臂还酸软无力,只要一想起那种上下不得的滋味就心有余悸,这次的事还没抹过,皇帝居然还敢肖想下次。
“没有下次了。”她冷声说。
皇帝大度地说:“那阿瓷觉得朕欺负了你,你也可以还回来嘛。”
“怎么还?”萧沁瓷直觉他说的不会是好话,但还是忍不住问。
果然,他煞有介事的说:“朕可以让你欺负回来。”想也知道皇帝的欺负是什么。
……萧沁瓷憋出一句:“那还不定是谁占便宜呢。”
他笑了笑:“我看阿瓷也不是全不情愿么。”
萧沁瓷口上毫不服输:“这种事情,就算初时不情愿,得了趣也就觉得不过如此,情不情愿的,我反抗了陛下就会听吗?”
她又不是没推拒过,可皇帝每次只会事后说得好听,每每到了这种时候,是听不进旁人的话的,男人的劣根性就是如此,她越拒绝,对方越来劲。
也不知是不是被吴王跟着她来的事刺激到了,皇帝今日尤其疯,至今让萧沁瓷腿软。
“不过如此?”皇帝慢慢问,眼底慢慢沉了,“阿瓷懂得真多,想来是经验纯熟,看来朕还要向你多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