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要承受天子的怒火。
皇帝捏着她的下颌迫她抬头,她那双眼睛仍是清冷而平静的,还有不合时宜的倔强。皇帝恼恨她在戳了自己心窝之后却做出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迫切的想要萧沁瓷也痛,或者害怕。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平稳,但深究起来里面似乎仍旧藏着暴戾:“萧娘子,你真是懂得如何拒绝朕。”
“你赢了。”他说。
天子承认了自己的失败。承认自己的失败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真正难以接受的是他必须要承认自己在心爱女子面前的挫败和对她的无可奈何。
他没有办法得到萧沁瓷和在萧沁瓷面前示弱分不清哪个更令他感到痛苦。
可他还没有认输。
“上元的时候,你问朕,凭什么朕想要你就得答应,”他的眼睛黑得可怕,“朕现在告诉你,就凭朕是天子,朕想要,就能得到。”
不如随心所欲,他是天子,他想要的,就应该得到。
他曾经给过萧沁瓷说“不”的权力,但在这件事情上,他不该迁就她的。他越迁就,她就越任性。
他尝试过了,他不能放萧沁瓷走,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他无法放手。
过往的温和都是掩饰,但温和的情人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所以不如任性,他有任性的权力。
他攥住了萧沁瓷的手臂,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冷酷的脸。
萧沁瓷袖里的匕首落了地。
第69章 风雨
风雨晦盛, 惊雷撕开天幕,白流如柱连通天地。方山的屋舍近年来才翻修过,但在这样的狂风暴雨下似乎也有成为孤舟的风险。静慧真人披了雨蓑提灯去查看观中各处情形, 有凹陷的地方已经有雨水倒灌进来了。
她踩着木屐,即便有雨披身上也很快就湿透了, 她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在观后另外整修出来的一座小院,说是宫里有位贵人近日要来方山清修,这段日子雨水多,那院子才拿草木灰熏过,今日可别被雨水泡了,否则又要费上许多功夫。
静慧真人也沿路绕过去看了,分明还未到黄昏,可这天色已漆黑如暝夜, 提了灯也只能瞧见面前的三分地。
她才从那里回来, 前面道观的大门又被扣响,她赶过去时观门已然大开。外面满满当当的挤了好些人, 黑衣覆甲,是不起眼的装扮,但腰间携刀, 将雨水分流。
俱是兵卫。
“他们是什么人?”她轻声问方才开门的童子。
“说是从宫里来的贵人。”
静慧一愣, 想着宫里那位贵人这么快就来了吗?但黑甲分列, 从当中的车上下来的却是个男人, 宽袍广袖, 有松鹤之姿。
“真人,”他身边的内宦先上前来, “今夜风雨太盛,陛下赶不及回宫, 只好在此处叨扰一晚了。真人不必惊动旁人,陛下待雨势稍歇便会离去。”
天子!
静慧心中一惊,便要携童子跪下去,却被天子抬手阻了。
皇帝原本不准备来方山的,只是雨势实在太大,返程的路途漫长,他们被困在半道,远不如来方山避一避雨方便。
他说:“真人不便多礼,朕不欲打扰观中诸位真人清修,请你为我们寻个落脚地便是。”
静慧忙不迭应了,眼下也只有为宫中贵人预备的那处院子最为合适,地势高离得偏远,远离观中诸人,又是新洒扫过的,不至于太过委屈天子。
天子却没动,他看了一眼高高的门槛,马车进不去。
冯余察言观色:“圣人,要不要——”
皇帝没理会,转身从车上抱了个人下来,拿氅衣裹着,没沾雨水。
静慧似乎听见她说:“我可以自己走——”
却被皇帝冷冰冰的驳了:“你还能走?”
静慧瞧那人似乎身体不适,便说:“陛下,观中有医女,可要贫道去请来?”
“不必。”皇帝脚步不停。
……
他们在半路上被困过一遭,然后才折返到了方山,皇帝浑身都湿透了,萧沁瓷身上也是凉的,方才挣扎过的热乎气都散没了。
净袜被褪下,皇帝似乎永远暖热的掌心也被初春的寒雨浇得冰冷,一握上萧沁瓷脚踝便让她被激得往后瑟缩。
或许也不止是因为凉意,而是皇帝的触碰已让她感到害怕。
皇帝一顿,没管她的抗拒,强硬地把她带了回来,他握得很紧,在热水里滚过的帕子裹住她双足,热气蒸透皮肤,相贴的地方泛起一阵刺痛,像有一串火星迸溅,又痒又痛。
“放开——”萧沁瓷氅衣里轻薄的春衫在车上的挣扎中已经被揉皱,皇帝的手紧紧钳住她,任她如何动作也是不放,她不得已只好松了紧住领口的手,去掰他的手指。
“放开?”皇帝盯着自己手下,忽然遂了她的意放手,另取了一方干净的帕子净手,动作慢条斯理,话也说得温柔,“方才在车上时你不是说冷么?”
萧沁瓷把双足缩回衣下,眼睛警惕地看着他,她很少有这样外露的时刻,机敏都写在面上。
“我现在不冷了。”她慢慢说,以一种轻柔的害怕引起注意的语调。
“是吗?”皇帝没看她,仍是擦着自己的手,他擦得那样细,那样干净。
萧沁瓷看着他的举动,忽然觉察出一丝不对,他方才也这样做过,那是因为——没散去的记忆电光火石间便浮了上来,萧沁瓷想起他用那双手做过什么,神色突变,趁着皇帝不备她立时跳下榻,赤足便要朝外面去。
没用的。她怎么会觉得自己能逃过去呢?
皇帝好整以暇地从背后捞住她,疑惑萧沁瓷竟也会做出这样不加思索的举动,果然是害怕了吗?
怕才好呢。
“阿瓷,”他轻声说,“可是朕现在觉得冷呢。”
胡说,他的手分明已经热起来了。
可萧沁瓷已说不出话。
他循着旧路轻车熟路地达到目的,他可以忍,但要叫萧沁瓷失控、失了冷静。
……
“你怎么不穿鞋?”他往下看,看到萧沁瓷玉白的双足垫在地上,从脚尖到脚背绷紧的弧度美得让人想到天空中的下弦月,那颜色也同样清亮耀眼得让人心里一颤,“看,又脏了。”
他将人抱到榻上,重新拿了帕子去擦,她的双足还颤抖着,绷紧过后陡然放松的痉挛能迅速让两条腿失去知觉,只剩下刺痛。
“朕给你擦干净好不好?”他似乎还保留着对萧沁瓷温和的旧习,事事询问,但问过之后也不需要等萧沁瓷的回答,“朕记得你喜洁。”
萧沁瓷爱干净,连去摘送给皇帝的梅花时都因为不想弄污衣裙不肯往里走,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总是说萧沁瓷的记性好,也会睚眦必报,旁人说过的话转瞬便成了她攻讦的武器。可萧沁瓷有怨总是立时便报了,尤其在皇帝面前,她被惯坏了,一丝的不舒服也不会忍。
而皇帝的记性也好,只是他更会不露声色,都记着、攒着呢,一次还不回去,那就多还几次。
尤其他还斤斤计较,几枚铜板都能收利钱,遑论其他。
没关系,时辰还早,来日方长。皇帝慢悠悠地给她擦干净了,又摸到她衣服湿了,说:“要换身衣服吗?”
萧沁瓷不语。
一灯如豆。外间的窗户被陡然吹开,便连那点残留的亮光在颤抖两下之后都熄灭了。
室内瞬时黑下来,但又有另一种并不刺眼的幽光,是惊雷和闪电带来的。
“把方才没做完的事做完再换好不好?”他语气轻柔地问,“这里不太方便,委屈你了。”
他越是言语温和的询问,萧沁瓷越紧张,今日发生的一切是她能预料到的,但不代表她不会怕。
还没开始,她就已经怕了。
……
静慧给观中暂居的众人送了饭菜来,这样恶劣的天气,吃上一口热饭都不容易。
“圣人是否要用膳?”
冯余含糊地说:“圣人有令,自会吩咐的。”
静慧便不提了,她又说:“这处院子原本是给宫里要来的贵人备下的,只是不知贵人何时会至?”她试探性的问,总不能宫里说的贵人便是天子吧,他即便要出宫静修也该是去玄都观,不该来这里才是。
倒是年前玉熙公主和陈王得了皇帝恩典得以来方山为静和真人侍疾,静慧原以为又是宫中哪位太妃要被迁到此处来了。
“——贵人的事,咱家怎么会清楚,”冯余仍是不敢说得仔细,“真人只管准备便是,若有旨意,宫里也会传的。”
“只是不知到底是哪位贵人,也好让贫道有个准备。”这才是疑窦丛生的地方,宫里只递了信出来,却连是何人要来都不曾说明白。
冯余滴水不漏,对静慧真人也是客客气气的:“咱家也不知呢,后宫的事如今都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待回宫之后咱家去问一问,皆是再给您递信来。不过想来宫中的消息真人应该也会先收到才是。”
他自然不能说原本定下要来方山的玉真夫人此时已经在这里面了,瞧今日这架势,若不是遇上了风雨,玉真夫人也不会到这里来,以后估摸着就更不会了,到时候来不来的,自有人告诉这位静慧真人。
“那就麻烦少侍了。”静慧没有多待。
风急雨大,她走得也慢,走出去一段路,身后却听见有人追上来的动静。
是个圆脸讨喜的内宦,总是跟一位年长的姑姑站在一处,似乎与那位冯少侍不同,不是御前的人。
“真人,奴婢方才听人说,您就是方山的监观静慧真人?”禄喜恭恭敬敬地问。
静慧在方山待了许多年了,她原本是宫闱局的司仪女官,后来自请到方山做了监观。
“是我,这位少侍有什么事吗?”静慧心里一动,他似乎就是冲着她来的。
四野无人,不过这样大的风雨,即便是有人也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
禄喜照着萧沁瓷的吩咐,轻声说:“是玉真夫人命我来取一样放在您这里的东西。”
“玉真夫人让你来的?”静慧眼皮一掀,问,“可有凭证?”
禄喜从袖中取出了一支金簪。
……
这场雨下到夜半才停,云收雨过,万籁俱寂。院中才泛出的青红花色凋了满地,晃晃荡荡的落在水汪里,皱起一池涟漪。
这间房原本就是给宫里来的贵人备下的,静慧按照女眷的习惯起居在房中布置了镜台与妆架,只是因为无人居住,所以上头空空如也。
方才被风吹开的窗台没有阖上,风急雨骤之下地上也积了一层薄薄的水光,映出镜台屏风和纠缠的一双人影。
萧沁瓷伏在台前哭得厉害,泪珠滚落在地,击碎了一汪明镜似的光影。
骤雨过后的半夜透不进一丝光,室内压抑得厉害,哭声却婉转。
皇帝没有安慰她,淡淡说:“阿瓷,你不知道吗?在一个男人面前哭,不好。”
萧沁瓷在他面前哭过几回?他已记不清了。可这话是第一次萧沁瓷在他面前落泪时他便想同她说的。
她不该在男人面前哭,还是一个喜欢她的男人。
他已决意要对萧沁瓷强势,眼泪不会让人心软,既然这是她所求,那他就给她。
可她怎么会有那么多泪,顺着脸庞滑落,一半没入颈项,一半滚落在地,他几乎要分不清她身上的潮湿是汗还是泪。
皇帝跪在她身前,起身后状似温存怜惜的抹去她脸上珠泪,又用唇轻轻抿过她睫,沾湿的泪珠是涩的,如他此刻心境。
从前的事他都做错了。不要妄图能用真心去打动萧沁瓷,他能做的就是得到她。
萧沁瓷眼睫颤了颤,在他的动作中躲了一下。
“怕什么?”皇帝轻言细语地说,他看着萧沁瓷方才的瑟缩,“你怕黑?还是怕朕?”
她应该都是不怕的,何必又装出一副柔弱姿态。皇帝不会再被她迷惑。
“阿瓷,这不是你想要的吗?”她不要天子的真心,却向他讨冷冰冰的权势,皇帝成全她。
被他攥过的地方还疼,萧沁瓷蕊花初绽,含香仰受,颤颤巍巍惹人怜。皇帝却没有要怜惜她的意思。
镜台照出两个人朦胧的身影,他动作那样狠、那样凶猛,川泽环绕,生出了起伏的山岳,沉甸甸的压在萧沁瓷心头,她痛得受不住,却连躲避的动作都被死死禁锢。
萧沁瓷重新入了炉,瓷胚被捏软揉磨,火热的炭烧着她,将她重新烧成合乎皇帝心意的模样,要拿去盛她的泪,也盛春夜里的一池春水。
在萧沁瓷面前的笨拙并不影响他有无师自通的天赋,清水悠悠荡荡,萧沁瓷脚尖抵着的脚凳为她撑着一股力,又在片刻之后终于承受不住似的倒地,满室的光景被溅得破碎,水珠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