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沁瓷指尖虚虚点了点皇帝心口,道:“我这个人,喜欢实际一点的。”
肩上曾经被萧沁瓷刺伤的地方在此刻又记起利器贯穿血肉的疼痛,萧沁瓷喜欢的“实际”是什么不言而明,她这个人,从来半点亏都不肯吃的。
皇帝正要开口,却看见萧沁瓷指腹上似有血点,眼神一凝:“手怎么了?”
萧沁瓷手一缩:“没什么。”
皇帝把她藏进袖中的手剥出来,看她几根手指的指尖都有血点,不像是湿疹。
“又起疹子了吗?”皇帝又去看她的手背,天热,萧沁瓷除了面容被晒得微微发红,颈上露出的肌肤雪白,毫无瑕疵。
“不是,大概是赏花的时候不小心被草叶刺到的。”
皇帝不疑有他:“赏花就赏花,怎么还上手?”
萧沁瓷有点恼,把手抽回来:“我就想碰一碰不行吗?”萧沁瓷不想他再纠着问,看着底下那片莲湖胡乱一指,“我还想去摘荷花,你去不去?”
“不怕晒了?”皇帝问她。
萧沁瓷使唤他:“你撑伞,再拿把扇子,就不会晒了。”
皇帝似笑非笑:“你倒是会使唤人。”
萧沁瓷瞥他一眼:“不愿意那你就别做。”
皇帝跟着她下去,果然让人去取了把伞来,给她撑着往岸边去,萧沁瓷不过是随口一说,真要上去了忽然又觉得不好。
她记得方才那几位贵女就是说要去游湖,撞见了不好。
“算了吧。”萧沁瓷又不想去了。
皇帝已经先一步上了船,闻言也是无奈,还说他善变,萧沁瓷自己的情绪反复却半点意识不到:“怎么又不想去了?”
“方才有其他人也说要去游湖,”萧沁瓷往湖面看了一眼,莲叶层层叠叠一望无际,倒看不见其他的小船,“我不想碰见他们。”
那头端阳匆匆而至,远远就见皇帝身边的千牛卫守着,人似乎不在水榭里。再转过弯却看见了个年轻女子立在岸边,第一反应便是那是她皇兄带来的人,再一细看却忍不住拧眉。
那姑娘明眸皓齿,面上几分犹疑几分为难,容貌很是眼熟。
今日赏花宴上人太杂,有大胆的贵女想借机生事也不意外,但是萧瑜的妹妹……
端阳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萧娘子,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同那顾家郎君去游湖了吗?”端阳的口吻严厉。
萧沁瓷一惊,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皇帝故意的。
“殿下——”
萧沁瓷面上惊讶,叫端阳看了心中更是生厌,她不想听萧沁瓷的辩解,便要叫仆妇把她带走,却听见皇帝问:“顾家郎君是谁?”
皇帝明知故问,萧沁瓷只有无奈,如今这一出都是他自导自演的,哪还有萧沁瓷开口说话的份。
果然,他下一句紧接着,没给两人开口的机会。话却是对着端阳说,口吻玩笑似的:“端阳,朕还没死,你就急着给你嫂嫂重新找个夫君了吗?”
第106章 中毒
八月的天晒得人头脑发昏, 端阳眼下就有这种感觉。
眼前发黑,明明热得很,身上却阵阵泛冷。
皇帝玩笑似的一句话说出来, 自己不觉得,却同时惊到了听的两个人。
“陛下!”萧沁瓷无奈, 可不觉得皇帝会口无遮拦。
萧沁瓷忽然了解到了皇帝的险恶用心,他就是故意的。
皇帝亲临赏花宴,端阳长公主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了就要来拜见,皇帝却在这时找了萧沁瓷过来,不就是故意要让端阳撞破吗?
原来他是打的这个算盘。
皇帝仍是含笑的模样,不疾不徐道:“朕说错了吗?还是说,端阳没这个意思?”
端阳倏然回神。
便是再不能理解端阳也算是看清楚眼下这个情势了, 皇帝在船上, 萧沁瓷在岸上,位置并不接近, 言语却亲昵。加上皇帝撑着纸伞,手上还拿着团扇,显然都是女子的用物, 帮谁拿的不言而喻。
端阳不敢相信, 她那个向来冷酷的皇兄会帮小姑娘打扇?任她如何想也猜不到这八竿子打不到的两人会有这样亲密的关系。
“皇兄, 你同阿瓷……”端阳忍了又忍, 还是没忍住, 她想起萧沁瓷是三月出的宫,此前都在宫内常住, 时间也能同她去枫山行宫的日子对上,原来她皇兄储在行宫的美人就是萧沁瓷?
“阿瓷?”皇帝挑眉, 从船上下来替萧沁瓷遮阳,“不是说该叫嫂嫂吗?”
无须说更多,这个称谓就能说明一切。
“殿下想叫什么都可以。”萧沁瓷语气平平,眼却没忍住瞪了皇帝一眼。
端阳见到他们的眼神交流,心情更是复杂。前头她还只以为萧沁瓷是好友的妹妹,自己也把她当个小姑娘看待,态度疏离,不以为意,转眼她就变成自己的嫂嫂了。
可要她对着萧沁瓷叫嫂嫂,她实在叫不出口。
她也从来没见过皇帝这副模样,居然有人敢驳他的话,他竟然也习以为常。
“不合礼数,”皇帝淡淡道,“难道等你入主中宫也要让端阳叫你的名字吗?”
端阳又是一怔,做个得皇帝喜欢的宠妃和中宫皇后可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不提萧沁瓷的家世,便是她曾经的身份也是个隐患。
“那都是日后的事了。”萧沁瓷知道皇帝是故意在端阳长公主面前这样说的,她示意皇帝少说两句,又斟酌着词,对端阳道,“殿下,我阿姐也并不知道这件事,还请您先不要告诉她,我会自己同她说的。”
端阳同样也想到了萧瑜的反应,在此之前她还怀疑过萧瑜是否是知道这件事,萧沁瓷的话显然也有打消她疑虑的意思。
端阳勉强笑了笑:“我不会告诉她的。”她不着痕迹将萧沁瓷看了又看,还是没从身份的骤然转变中适应过来。
萧沁瓷也觉得尴尬,她同端阳原本就没有什么话好说,站在这里总不是事。
“告诉她也无妨,”皇帝淡淡道,“否则你阿姐又该给你安排相看了。”
“我都已经说了不是相看。”萧沁瓷低声道。
端阳又想起她皇兄一开始虽是玩笑却隐有愠怒的话,又想到他提过的顾家郎君,身上凉意更甚,萧瑜是没那个意思,她却是真的起过那心思的!在皇帝面前的第一句话也是在说萧沁瓷去和顾均游湖的事,端阳眼前顿时发黑——完了。
“确实不是相看,”端阳提着一口气,“阿瑜同我说,只是要……出来散散心。”
她前次去枫山行宫还想看看能叫她皇兄上心的人,现在人就在跟前了,她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萧沁瓷要她不告诉萧瑜的请求她得做到,她皇兄那里也要有交代,端阳还没发现自己是入了皇帝的套,只觉得自己今日就不该办这个赏花宴。
“是这样吗?”皇帝不置可否。
萧沁瓷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便道:“既然殿下来了,我就先告退了。”
“不去游湖了吗?”
端阳听懂了这句话是对她说的,又想到今日萧沁瓷是同萧瑜一起来的,她回了家住,皇帝显然是见不到人了,才要趁着赏花宴出宫来幽会佳人。
便识趣地道:“臣妹就不打扰皇兄了,我还和阿瑜约了要去打马球呢。”
皇帝皱眉:“这样热的天还去打马球?小心生病。”
“没事,”端阳不以为意,“我们等日头歇了再去。”
端阳实在不想多待,告了退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萧沁瓷见人走远,这才甩开皇帝的手:“这下称心如意了?”
她睨着皇帝,显然是看穿了他那点小心思。
“嗯?”皇帝不以为意,给她撑伞,见她被晒得热了,又给她扇风,“能和你一起游湖当然也算是称心如意。”
“哼。”萧沁瓷推开他的手,自顾自上了船,又见他还不跟上来,佯怒道,“不是说要游湖吗?”
……
端阳慢慢走回去,也是一阵头疼。
这桩事不能告诉萧瑜,皇帝没露风声之前也不能告诉别人,可把她憋得难受。况且她还是越想越不明白,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就在一起了呢。
直到现在也是不敢置信,方才那个人真是她皇兄?
她心里揣着事,没注意到萧瑜从前面来:“端阳?”
“啊?”端阳被婢女提醒,猛地回神。
萧瑜已经到了她面前:“你怎么了?”
端阳又是一惊,想到这里离春波亭不远,不知道皇帝他们上船没,不敢让萧瑜撞见,连忙拉了她往前走:“没事,你怎么出来了?”
“我见你迟迟没回来,便想先去找一找阿瓷。”
端阳如今听不得这个名字,心虚和气闷都一起涌上心头:“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就惦记着你妹妹,你还害怕她在我这别庄里出事不成?”
她自己心虚,便疑心萧瑜是不是起了怀疑,先前只以为萧瑜是担心妹妹,如今又觉得她对这件事或许也不是全然无知。
依着皇帝的处事,难道还会藏着掖着不成?
萧瑜见端阳脸色不好,以为她是真的生气了,便斟酌着道:“不是,只是你知道的,她身份尴尬,我担心她独自一人会不自在。”
端阳心里叹口气,暗道你那好妹妹可只会给旁人找不自在,谁敢让她不自在?
“不用担心,先前我看见她同旁人去游湖了,”端阳想自己也不算说谎,“你现在还能跑到湖上去找人不成?况且也该让她好好玩玩儿,你这个姐姐总跟着算怎么一回事?”
萧瑜想想倒也作罢了,总归是在端阳的府上,确实出不了什么事。
她们走出一段路,端阳几经犹豫,不着痕迹地打听了几句萧沁瓷的事,萧瑜起初没多想,捡了些无关紧要的说了。
端阳想了想,又问:“你妹妹……性子好不好?”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看你妹妹安安静静的,你又百般不放心,好奇罢了。”
萧瑜不疑有他,道:“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端阳心道这回答说了就跟没说一样,不过萧瑜就是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是温柔的还是活泼的?总得有个词吧。”
端阳回想,那姑娘年纪轻,跟在萧瑜身后时安安静静的,似乎也谨慎,在皇帝跟前却又换了个人似的,叫她摸不清。
“我妹妹性子当然好,”萧瑜奇怪看她一眼,不明白端阳怎么就突然这么上心。
端阳还是不怎么满意,又问:“那她记仇吗?”
“你问得这么仔细做什么?”
端阳也不想,但:“你不是说我从前抢过你妹妹的糖葫芦,还把她欺负哭了吗,心里过意不去。”
萧瑜不信,且不论她如今贵为长公主,便是从前端阳行事跋扈,欺负了也就欺负了,怎么可能还会过意不去。
“都多少年前的事,那时你年岁也不大。”
端阳也不想记着,可是她刚和萧沁瓷见面的时候就被抖出了这桩事,这下萧沁瓷想不记得都难。
“唉呀,我就是过意不去,你快说说你妹妹记不记仇?”
“阿瓷啊……”萧瑜慢慢说,“记仇。”
“什么?”端阳问,“你不是说她性子好吗?”
“她性子是好,不过也不代表她不记仇啊,”萧瑜道,“你知道王韧王御史吧?”
端阳点头:“知道,那个性子古板严肃的老头,当初就是他上书说我骄奢淫逸,要我皇兄好好管教。”
“他是阿瑛的老师,那时常来我们家讲学。”萧瑜道,“结果有一次他把阿瓷养的鳖钓上来吃了——”
“养鳖?”
“阿瓷不知道,以为是乌龟。”萧瑜想起萧沁瓷幼时天真,总是被几个哥哥骗。
“然后呢?”
“阿瓷哭了一宿,然后偷偷往王御史的书袋里塞鱼眼珠子。”萧瑜至今想起来也是觉得好笑,他们见王御史摸出一对死鱼眼,都面面相觑,王御史倒淡定,把那鱼眼珠子往萧沁瓷跟前一放,逼着她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上午,“不仅如此,她还让人把王御史钓鱼的鱼钩全偷走了。”
端阳完全看不出来今日那个清冷端庄的姑娘幼时居然这样顽劣大胆:“你妹妹真是大胆,你家的下人居然也敢帮着她偷王御史的东西。”
“不是下人,”萧瑜看她一眼,“是我偷的。”
“你还真惯着她。”端阳有点吃味,要是她小时候敢这样做,她那个古板的皇兄只会罚她抄书,才不会做这种帮腔的事。
不对,她怎么记得,当时抢萧沁瓷的糖葫芦她皇兄也是帮了她的呢?
“阿瑜,你快帮我想想,”端阳连忙道,“当初是我皇兄也在的吧?”
……
起初倒还好,小船渐渐往湖心去,两边拂开莲叶,萧沁瓷掐了两枝荷花插进瓶里,随意一摆就好看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