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临莞姑姑也没事。”霍酒词出声回她,“只是与你一样,眼睛中了毒,得休养几日了。”
“那便好,没事便好。”裴子渠如释重负地点点头,沉默没两下,她又拉住裴雍的手追问,“父皇,钱御医可有说,我的眼睛究竟要几日才能恢复?”
“短则四五日,长则七八日,反正要不了十日。他是宫里的老御医了,医术精湛,你还不信他么。”裴雍温柔地抚着裴子渠的长发,心疼道:“这几日你就安心待在宫里,让他好好治。”
裴雍这一说,裴子渠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薛牛她虽看不见,但听声音也晓得,这些人里头并没有薛拧
她恨恨地想着,自己都这样了,他就是重伤也该来看她,不看便是不在乎。
呵呵,男人,也就嘴上说得好听。
裴子渠本就是任性的人,又是在眼睛看不见的当口,心里只会往坏处想。
“驸马到……”冷不丁地,胡霁的声音传入房中。
裴子渠登时愣住了,嘴角抽动,也不知是高兴还是生气。她又想,倘若自己真的瞎了,他会如何?还能做到昨日说的那些话么。
随后,一阵凌乱虚浮的脚步声临近。
“锦灵。”
薛沤入卧房,快步往床榻走去。
今日他醒得晚,还没坐起身,眼皮便重重跳了一下,加之心头惶然,他怎么也待不住,匆匆拖着虚弱的身子赶回公主府,一问才知道裴子渠在皇宫里。
直觉告诉他,裴子渠出了事。
他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了,飞快赶来皇宫,一下马便开始跑,跑到瑶华宫时已是浑身气血翻涌,差点又吐出一口血来。
而今,他终于见到了裴子渠,她坐在床榻上,眼睛上包着厚重的纱布,面色苍白,他顿觉心口不畅,跟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生生地疼。
“嗯嗯。”见薛殴来,裴雍捂嘴咳嗽一声,示意屋内不相干的人赶紧走。“锦灵,朕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
说罢,裴雍按了按裴子渠的手,示意她放宽心。
“嗯。”裴子渠闷声点头。
霍酒词侧头看向薛牛他向来不是个喜形于色的人,今日倒是什么都写在脸上了。她心下了然,微微一笑,拉着裴知逸离开,“锦灵,你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再来瞧你。”
“哒哒哒。”脚步声远去。
裴子渠不晓得薛旁谀亩,也懒得搭理他,便将面颊转向床榻内侧。她半靠在床头,没作声。
“哐当”,房门被人关上,顿时,屋内就只剩下他们俩。
薛抛呓床榻坐下,他来得慢了,并没听着钱御医说的话。他急促地呼了几口气,本想伸手抚裴子渠的脸,又怕她不喜,便在半空中抚了抚,“眼睛还疼么?”
裴子渠直接道:“薛牛我瞎了。”
“什么?”薛陪等弧P媵Ъ洌他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最后却只剩下一句话。他定了定神,沉声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薛诺钠拮印!
“好话谁不会说,没人愿意跟一个瞎子过一辈子,我看你根本就是贪图我的钱财。”裴子渠冷哼,心里却没觉得难受,她就是故意呛他,“我如今是个瞎子,配不上你这清高的才子了。”
这话薛盘着不舒服,可这不舒服跟刚才的不舒服又不大一样,方才是带着一点慌,这会儿是带着一点急,“你说错了,向来是我配不上你,你即便是瞎了,也是公主,是金枝玉叶,而我只是个出身寒门的普通百姓。”
裴子渠抿了抿嘴,嗤道:“你不用说好话讨好我。”
“我说的是实话。”薛湃险娴溃他文采虽好,却不善言辞,尤其是对上裴子渠,总会被逼得没话说。
“哼。”裴子渠扬起下巴,略微娇俏地哼了一声。
之后,谁都没开口,屋内静得很,静得有一丝压抑。
没一会儿,宫人进来布菜,布完便走。
薛趴聪蚵桌子的菜,前不久他问过府里的厨子,也算清楚裴子渠爱吃什么,他起身走向饭桌,夹了几筷子她爱吃的菜放在碗里,又端着饭碗回到床榻前。
刚将碗筷递过去,他便停住了手。眼下,她根本看不见,自个儿肯定吃不了。
想想,他又去桌上拿了调羹。“我喂你,好么?”
裴子渠扭过头来,她面上蒙着布巾,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着脑子想象薛糯丝痰难子。
大抵是眼睛看不见的缘故,她的听觉比平时更灵敏了,她听得出,他的声音还是虚的,比她好不了多少。
如此倒还算有点诚意。
“不饿,不吃。”奈何她这会儿就是要跟他唱反调。
薛乓彩堑谝淮胃人喂饭,被裴子渠一拒绝,面上讪讪,软言道:“还是吃点儿吧,吃饱了,兴许眼睛会恢复得快些。”
“不吃。”裴子渠重重说出两个字,她挥着手,冷声道:“还有你,我也不想见到你,你走。”
薛哦俗欧雇氩欢,他对裴子渠说不上十分了解,但他看得出来,她这是在使性子。“公主别折腾自己了,万一弄坏身子就得不偿失了。”
“你放心,倘若我真的瞎了,我一定不会拖累你,一定跟你合离得干干净净。”裴子渠心情不佳,说出的话自然也不好听。
“和离”这两字入耳,薛挪了一下,险些没握住手中的瓷碗,他长长叹息一声,试探道:“那我哄你?”
“你哄我?”裴子渠被薛诺幕肮雌鹆诵酥拢因着看不见而阴郁的心情渐渐偏了,她转向薛牛好奇道:“你打算怎么哄我,我可不好哄。”
薛糯游春骞人,自己也觉得难为情,但裴子渠不吃饭他更担心,两相比较,他选哄她。他在脑中搜寻记忆,村里那些孩子不吃饭时,爹娘都是用夸的。
“我夸你一句,你吃一口,好么?”
夸她?裴子渠被挑起好奇心,“好。你夸吧,夸得不好我不吃。”
“嗯。”幸亏裴子渠看不见,薛抛栽诹诵矶啵他清了清嗓子,小声道:“公主长得娇艳貌美。”
“哪儿娇艳?眼睛,鼻子,还是嘴巴?”被人夸确实会叫人心情放晴,裴子渠的语气旋即柔和了几分。
薛拍了默,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上微红。他没答,只将一口饭菜送到裴子渠嘴边,“这已是一句了,公主张口吧。”
“你倒是会玩弄文字。”裴子渠没拒绝,张口吃了调羹里的饭菜。
薛哦俗欧雇耄就这么看着裴子渠吃饭,腮帮子鼓鼓的,煞是可爱。明明是她吃,他却比自己吃了还开心。
等裴子渠咽下口中的饭菜,他又弄了一调羹饭菜,接着道:“公主性子温柔,心地善良。”
“你确定这是夸我的话?”裴子渠拉平嘴角,嘲讽道:“我自己都不信,你信么?”
“在别人眼里,公主兴许刁蛮任性,以前,我也这么觉得,如今我倒是看清了,你刁蛮任性却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至于温柔,你愿意为我下厨做菜,在我看来确实温柔。”薛诺淡地说着,像是在回忆,声音清澈如水。
“算你会说。”他这几句话还真取悦她了。裴子渠扬起唇瓣,勉强张开口,再次吃下调羹里的饭菜。
这一次,薛琶辉倏囱懦苑沟男《作,而是看向了锦被,上头绣着精致的鸳鸯戏水图,他不由联系起两人的关系,真有些感慨万千。
“公主有一头乌黑的长发。”
“这不是夸我,是夸我的头发。”裴子渠指正他,“别妄想蒙换过关。”
薛哦⒆排嶙忧看了会儿,又道:“公主肤如凝脂。”
裴子渠皱眉道:“马马虎虎。”
见她认同,薛帕忙盛了饭菜送到裴子渠嘴边,裴子渠张开嘴,再吃一口。
薛抛动视线,恰好看到床榻里侧的话本,“公主喜爱看书,是个好学的女子。”
裴子渠撇撇嘴,不快道:“这也算夸我么,你难道不知道我看的都是些什么书?那些可都是说男欢女爱的。”
薛怕条斯理地盛满一调羹的饭菜,顺着她的话道:“公主博览群书,对男欢女爱方面的见解颇有造诣。”
“噗嗤。”裴子渠被薛乓槐菊经的语气逗笑了,主动张口将调羹轻轻含进嘴里,她嚼了几口,全部咽下,得意道:“这话算不上夸,不过我喜欢。”
看着裴子渠的红唇一张一合,薛藕砑湟欢,暗骂自己不正经。
半晌,薛琶凰祷埃裴子渠心想,他肯定是没话夸了,冷脸道:“怎么不夸了?是不是想不出词儿了?”
第43章 我没骨气
被她一说, 薛疟阋馐兜搅俗约菏态,慌忙低头看向碗中的饭菜,“公主通情达理。”
“通情达理?我是喜欢听好话, 可你这叫好话么, 莫不是在讽刺我。”裴子渠当即沉下脸, 她根本就不是通情达理的人。
“我没有讽刺你, 我是说真的。之前,你一次又一次地帮大哥还债,还不将此事告诉我,这不仅仅是通情达理, 也是慷慨大方。”回忆之前, 薛磐缕叹息,“不过,你若不喜欢这个词, 那我再说一个,公主心灵手巧。”
“词是好词儿,但是,不适合我。”裴子渠撅起嘴, 语带不快。她的手根本不灵活,梳个发髻都难,怎么就心灵手巧了。
“你肯定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但我记得, 在薛府里的时候, 你总给我做宵夜,花样繁多, 且一次比一次好吃。”薛抛着手中的调羹,再次盛满饭菜。说到后头, 他发现一件事,自己也不是从未了解过她,只是以为自己从不在意罢了。
“是么。”对此,裴子渠将信将疑。临莞姑姑是说过她经常给薛抛鲆瓜吃,倒没说过她做得如何。
她暗自想着,等眼睛好了,她要做东西给自己吃。
“是。”薛啪倨鸬鞲凑到裴子渠嘴边,温柔道:“公主,张口,饭菜要凉了。”
裴子渠下意识张开口,吃了调羹里的饭菜,吃完才发现自己明明就不同意他的话,居然在他的蛊惑下吃了饭菜。
“不成不成,这个词儿我不同意,你再说一个。”
碗里的饭已经没了,薛彭光轻闪,不受控制地看向了她微微撅起的唇上,粉嫩透亮,仿若漫天霞光里绽放的桃花,引人采撷。
不知怎么的,他竟然想到一句荤话。
“你吃一口,我亲你一下。”
倘若换做以前,她肯定会同意,然而如今,真真是他想多了。
念及以前的裴子渠,薛磐蚍职没冢“这碗饭已经吃完了,等你喝完汤药,我为你读话本。”
“真的?”裴子渠脱口道,面上飞快露出一抹欣喜之色,她素来爱看话本,但若是有人读,她会更喜欢。
“公主,药来了。”
忽地,一道男声闯入房中。下一刻,折己进入房内,他捧着药碗急急奔到床前,见两人正在喂饭不由一愣。
“麻烦折己公公送药了。”薛牌骄驳赝着折己,言语十分冷淡,有赶人之意。
“嗯?”裴子渠听出了薛呕爸械那樾鳎他在生气。她想,他在气什么,气折己么?
折己是来给她送药的,他有什么不高兴的。
对上薛爬淙竦氖酉撸折己垂下了眼眸,双手前伸,将药碗递过去,“这是钱御医刚送来的药,劳烦驸马喂公主喝下,奴才……”
没等他说完,裴子渠插了一句,“折己,你喂我喝药吧。”
闻言,折己面上瞬间亮了,与此同时,薛琶嫔先庋劭杉地黑了。
裴子渠在半空中摸索,摸到薛派砩希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催促道:“你身上还有伤,快去太医院找太医瞧瞧,这里不用你,折己会照顾我。”
薛庞昧δ罅艘幌麓赏耄冷硬道:“我身上的伤不碍事。”
裴子渠侧头,愈发不解薛旁谄什么,不过,他拖着病体来看她哄她,她心里头还是有几分开心的。自然,她也不想看到他内伤加剧。“让你走就走,哪儿那么多话,连自己身体都不爱惜的人,怎会爱惜别人。”
薛欧床挡涣耍也不愿裴子渠对他生出其他看法,“……好,我这就去太医院,看完便回来。”说罢,他复杂地看了眼折己,起身离去。
折己转头目送薛爬肟,一切情绪都藏在眼底,他端着药碗上前,轻声道:“公主,张口喝药。”
“一闻这味儿我都不想喝,可是没法子,我想尽快复明。”裴子渠主动张口,并没为难折己,也没让他哄。
折己望着裴子渠皱眉的模样,用一种劝人的语气说道:“其实驸马待公主还是好的。”
“嘶。”裴子渠一口口咽下黑漆漆的药汁,小脸皱成了包子,反驳道:“他是犯贱,以前我待他好的时候,他不珍惜,如今我把他忘了,他倒是会巴着我了。你别说,我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了,心却更亮了。”
一等裴子渠喝完汤药,折己立马拿了碟子里的话梅递到裴子渠嘴边,“公主,吃一颗话梅吧。”
“嗯。”裴子渠自觉张口,她瞧不见,不小心咬着了折己的手指,忙道:“咬疼你了么?”
“没。”折己忙不迭收回手,“扑通扑通扑通”,心跳剧烈,他望着方才触碰过裴子渠唇瓣的手指出神。
“那便好。”裴子渠含着话梅在口中转了一圈,霎时,酸酸甜甜的滋味充斥在舌尖,叫她一下子便忘了苦味,“折己,还是你对我好,比薛呕购谩!
折己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低声道:“奴才如何能跟驸马相提并论。”
“为何不能比,你是人,他也是人,有什么不好比的,你要不是进宫做太监,未必会比他差。”裴子渠抬手去搭折己的肩头,豪气地拍了拍他,“我说真的。”
折己自卑地垂下眼帘,不发一语。他晓得,这个世上没有倘若,他已经是太监了。
没多久,裴子渠觉着困了,懒散地打了个哈欠。
“公主可是困了?”折己问。
“嗯。”裴子渠点头,“兴许是这汤药的缘故。”
“那奴才扶您躺下歇息。”说着,折己扶过裴子渠躺下。
他在床榻前跪下,一瞬不瞬地望着裴子渠。她是个高高在上的公主,而他,是在低进尘埃里的烂泥。
自小到大,他对她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只盼着她能开心,那他也会开心。
睡后出了一生汗,身上黏腻,裴子渠实在忍不住了,当即喊了宫女进来伺候沐浴。
这寝殿她确实生活了十几年,却依旧难分东西南北,走哪儿都需要人搀扶。她不禁在心头感叹,看不见确实是件可怕的事,而这可怕的日子她还得过好几日。
“公主小心些。”
两宫女一左一右扶着裴子渠进入浴池室,整个过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她摔着。
裴子渠任由两人褪去她的衣裳,随后坐入池水中。她背靠池壁,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水流,越到夜里,她越觉得心头不舒坦,烦乱的负面情绪纷至沓来。
想着想着,她又想到了薛拧
“现在是什么时辰?”
宫女俯身搓洗裴子渠的长发,答道:“回公主,已经亥时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