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手也情不自禁抚上她的娇颜。
“殿下……”
赵如意低眸正欲替他抚平袖上的褶皱,然而纤腰却落入强而有力的手臂里,紧接着是下颌被抬起,温柔、但不容拒绝的唇封住了她。
刹那的惊讶过后,长公主环住对方,像是犒赏般,缓缓闭上眼,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个吻中。
厉冉面冷心热,对她,他总是极致的温柔。这个相貌英俊,却总寡言少语的冷面将军,捧着她,像是在水中捧着一束水仙,总怕稍微手重,那朵花就会缺了瓣,或者折了茎――
温柔得叫人诧异。
不过,今夜的厉冉有些不同,当那只手轻轻搭在镶满宝石的腰带上时,赵如意骤然睁开眼,精准无比地按住他的手。
所有柔情蜜意兜头淋了盆冷水,烟消云散。
男人飞快地起身,单膝跪地,“抱歉,殿下,是我逾越了。”
暗捺下不悦,赵如意勾起笑,伸手扶起他,“阿冉,无需如此。如今大事未定,我也没心思想别的。你且放心,待他日事成,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厉冉深深凝视她,心里的话到了嘴边,几欲就要问出口,却在这双深情如许的流眸中戛然而止。
殿下,你……为什么要见他呢?
* * * *
天子遭劫,前朝人心惶惶,后宫太后长年卧病,皇后悲伤过度一病不起,幸得长公主临危不乱,坐镇后宫。而又有黑甲军稳住朝政,以薛氏一族为首的重臣尊长公主为首,凡重要政事皆须请长公主示下。
暮春,正是牡丹花开的季节。
梳妆台前摆着刚摘下来的玉芙蓉,镜中倒映出比千重花瓣还要美的,是长公主的脸。
阿桔正在替她梳着灵蛇髻,后头就人来报。
“永寿宫那里又闹起来了,说太后还是要见殿下。”
“不见。谁挑的事,就让谁消停些。”
“昨夜皇后的侍女锦儿勾结洒扫太监小李子,想让他带信儿到丞相府,幸而被守门的侍卫截下来。”
“既然如此,把这两人处理干净了。”
阿桔拿着银鎏金花卉鸾鸟钗与金镶玉步摇让主子挑,赵如意用眼神示意后者,又不忘嘱咐底下的人。
“记得,别太心慈手软,得当着司徒妙仪的面,让他们走得难看些,也好让我们的皇后娘娘长长记性,乖乖当她的‘病皇后’。”
“是。”
赵如意对着镜子,极其满意今日的装扮。灵蛇髻配上金镶玉步摇,显得灵动之余,又有富丽华贵之感。她素来喜欢奢华金贵,但又不愿太过死板。
这时,底下的人又上报:“还有一件事,殿下,圣僧他……”
镜中女人目光微凝,就听到那声音继续说道:
“可能快不行了。”
第1章 重温旧梦。
伽莲当然要不行了。
他被扔回花牢后, 整个人非但不吃不喝,连话也不说半句。赵墨隔着那道铁栏,叫了他好几次, 结果他只躺在那儿,雪白的僧衣早变得脏乱不堪。
就算不问, 赵墨也能猜出自己的姐姐跟伽莲说了些什么。
困坐于牢房中, 聪明如赵墨,早已将赵如意与伽莲之间猜了个七八分。饶是圣僧再超凡入圣, 但被这番接二连三的打击, 恐怕也受不住。
赵墨不愿看见伽莲就此消沉, 甚至自寻死路。他反复要求送饭的侍女把赵如意叫来, 可任凭他如何说, 对方完全不为所动。
就在第八天, 眼看着伽莲已然出气多、进气少时,忽然阿栗又带着人来。她连看也不看赵墨,只命人将伽莲带走。
“阿栗, 你叫姐姐来!朕有话要与她说!”
可惜的是,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帝, 如今并没有人理他半分。
……
赵如意再次见到伽莲时,呼吸不由得窒了窒。随后,她看着躺在地上完全没有反应的男人,眼中隐隐酝酿着风暴,沉声命人把太医叫来。
太医来了, 先是把脉,又是察言观色,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医者可救病人,不可救寻死之人。
这话到了赵如意这里, 只引得长公主冷笑一声:
“你救不了,偏偏本殿就能让他活。”
半个时辰后,御膳房呈上来的八荤八素摆满整张桌子,伽莲被兜头泼了盆冷水,逼得清醒过来。
阿栗将筷子送到伽莲面前。如今他双手的铁锁已被卸下,赵如意也不怕他像上次那样突然发难,经过这些天的折腾,加上体内的毒,现在他稍有异动,阿栗都能将他当场拿下。
往昔清澈澄明的眸蒙上灰败颜色,佛不仅跌落神坛,更深陷泥淖当中。伽莲吃力抬起眸,当那抹绯色身影映入眼中时,不禁又低低垂下去。
被完全无视了。赵如意柳眉一挑,眼底阴翳之色又深了几分,“想死,好呀!念在咱们曾经欢好一场,本殿也不能让圣僧孤身上路,喏。”
手一甩,一串佛珠飞至伽莲怀里。他僵硬着脖子往下看,霎时,浑身激得一阵恶寒。
“这……这是伽释的……”数日未曾说话,他刚开口,声音如同被粗石狠狠磨过。他颤巍巍伸出手,摸着怀里那串佛珠,里头有一颗明显是新换上去的。
他一眼就认出来。伽释好动,先前的佛珠磕坏了,怕被师傅责骂就连夜来找他,这颗新的还是伽莲亲手替他换进去的。
“你将他怎么了?”
赵如意笑了,“没怎么。只是想起之前是他在达摩寺放的捕兽夹,也害得本殿够呛了。现在你要寻死,本殿自然得给你送个伴,黄泉路上彼此也有个照应。”
“赵、如、意!”
“不用谢本殿。”无视他几乎要将自己挫骨扬灰的眼神,赵如意径自走到他面前,从阿栗手里接过筷子,又从桌上夹起一块红烧肉,送到圣僧嘴边。
“要是不想他跟着你上路,好好吃饭吧,圣、僧。”
佛珠在手里像在发烫,激得他眼中涌上酸涩。这一刻,伽莲终于知道,赵如意是真的狠。
他没得选。
自幼茹素吃斋的伽莲,发了狠般,死死咬住生平第一口肉。
赵如意对着他嗜欲将她撕裂的恨意,嘴角笑意更深……
* * * *
伽莲寻死失败了。非但失败,赵墨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开始进食,而且吃的还是大鱼大肉。那日他被送回花牢后,侍女们再给他们送饭时,皇帝与圣僧吃的已经完全一样。
“圣僧,究竟发生了何事?”赵墨忍不住问道。
铁栏那边,伽莲依旧坐着,可心细如天子,赵墨瞧出他有些不同了。像是……皮囊还是昔日那冠绝神都的朗月风姿,可那双眼却潜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郁感。
伽莲不再闭眼诵经,反而主动问他当年的事。
“我……李氏那孩子,是怎么丢的?”
按照赵墨的说法,当年李晋的妾侍许氏被带回神都,是在赵家眼皮子底生的孩子。就算永泰帝赵春芳为了积德,不想杀生。可这样身份的孩子,又岂会流落民间?
提及这个,赵墨忽然反问他:“你听过,‘燕云十二骑’吗?”
伽莲微怔,随即点了点头。
燕云十二骑是个传说,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一百多年前,前朝,也就是端朝中兴皇帝李,他建立了一支特务组织,名叫“燕云堂”,里头的十二位高手便是号称可以从百万敌军中取人首级的顶级杀手――“燕云十二骑”。
传闻这十二人神出鬼没,天底下没有他们不知、他们不晓之事。如若他们要杀人,那便是“他们要人三更死,阎王也留人不到五更天”。
“但是燕云十二骑早已消失了数十载……”
“没有。”赵墨打断他,说出只有他们赵家才知道的辛秘,“二十年前,燕云十二骑就曾在江北出现。而最后一次他们潜入宫中,劫走了当年那个孩子。”
他看着伽莲,一字一句说道:“也就是你。”
面色已然恢复红润的圣僧绷紧脸,并无回应。
“其实你不用逃避,”赵墨看得出他不完全相信这个事实,“姐姐她精心策划了这么久。如果你不是李氏遗孤,那她哪能掐着苇绡教,让他们为她所用?”
赵如意,如今这三个字,像是一把利刃,想一次,心头就被割出一道口子。
已经冷静下来的伽莲不愿在身世话题上继续,只问赵墨:“我不懂,她贵为长公主,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还要勾结厉冉他们造反?”
造反,赵如意做的,跟历朝历代那些篡位者完全相同。唯一不同的,她是个女人,是个公主。
他能想到的,赵墨也想到了。这位落难的天子苦笑,“你不懂,是因为你不懂姐姐。”
“她自小心高气傲,又曾随母后游历各地,见识过女尊男卑的种族。从小,她就曾问过父皇,为何女子不能当皇帝?”想起从前的日子,赵墨摇头叹息,“朕一直知道她视礼制于无物,也对朕有诸多不满,甚至,朕知道她与薛氏一族交往过密。为恐生事端,本来,将她嫁到瞿越亦是上上之策。既可全了朕与她的姐弟之谊,又可令她远离朝廷,远离苇绡教的毒手,但是……”
心头肉上那把利刃又霍霍往下割。
但是因为风荷小筑那晚,他要了赵如意。于是斛昌罗舒主动取消亲事,赵如意兵不刃血,就让赵墨的如意算盘落了空。顺道,连他也入了赵如意的局。
现在伽莲能明白当初赵墨欲言又止的目光,或许他早就猜到,自己成了赵如意的棋子。
想到这儿,伽莲对这位天子已没了往日的尊崇,说到底,他在赵墨眼中也不过是一颗棋子。他控制不住反讽回去:“听闻皇上与长公主自幼一起长大,没想到,天家的骨肉情谊,竟也如此尔虞我诈!”
赵墨没有生气,甚至听到“骨肉情谊”四个字时,他的表情复杂得令伽莲看不懂。可仅仅只有刹那,快得令伽莲来不及细想,他又道:“圣僧,如今谈论其他都已经没有意义了。眼下如何能逃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逃?
伽莲环顾这铜墙铁壁似的牢房,自嘲地勾起嘴角。
他已中毒失了内力,外面高手环伺,逃出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 * * *
牢中的日子并不好过。赵墨靠着戒指划下一道又一道的线,送饭的人看见了,也没作声,她们素来非必要不开口说话,只是偶尔见圣僧胃口不佳,翌日便会送来一些东西。
有时是一截僧衣,有时是一双僧鞋。
伽莲每每见到,只是紧紧盯着那些物件,之后便是生咽硬吞,也将最后一粒米吃进身体里。
赵如意会一直囚着他俩吗?不知道。
赵墨同伽莲分析过,天子遭苇绡教劫持,对赵如意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稳住当朝局势,借助薛氏一族与厉冉的黑甲军把持朝政。在这个节骨眼上,倘若天子暴毙,又膝下无子,那么以司徒礼为首的三公很有可能就是请云游四方的惠王爷回来,另选贤君继位。相反倘若天子只是失踪,那么谁也不敢提立新君的事。
赵如意应该会留着他们的性命。只是留多久?谁也不知道。
墙上的划痕已经足足九十道,他们被关了九十天,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或许已经足够赵如意站稳脚跟,掌控生杀大权。可他们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赵如意已经许久未曾出现了。久到,伽莲甚至觉得她是否已经遗忘了自己。
外头下了雨,而且雨势颇凶。牢房自然看不见外面,伽莲只是从送饭侍女那湿淋淋的裙摆判断出来。就是这样的一个雨天,他与赵墨吃完了饭,阿栗又带着人进来了。
“圣僧,殿下要见你。”她说。
在赵墨愕然的目光中,伽莲再次被上了铁锁,然后套上黑布带走。
赵如意要跟他说什么?伽莲猜不出来,事到如今,他也想不出自己究竟对她来说还有何价值。
黑布被揭下后,他被“请”进一间华丽的寝室内,甜腻的熏香迎面扑来,甜得叫人骨头酥软。伽莲往前看去,里头那张挂着粉纱,铺上锦被的高床中,如水蛇般的身影斜倚在上面。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公主府。
宛若话本中吸□□气的女妖,赵如意秋波横送,声音勾得男人站也站不住。
“过来。”
伽莲恍惚回过神,倍感荒谬,遂而冷着脸,一动也不动。
高床里的女妖缓缓起身,拖着长长的薄纱,里头春□□遮还露,足以令人血脉贲张。她走至伽莲面前,伸出手,亦如往昔从喉结开始,往下……
当即被狠狠握住手腕,伽莲微眯起眼,极力控制自己不要轻易失手就扭断她。
“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长夜漫漫,无聊的时候就想到从前咱们在府中,”女人抬眼间,春情像极外头淅淅沥沥的雨,绵延不绝。若是从前,伽莲抗拒不了这样的诱惑。
他会上前抱住她,然后将她抵在红柱,用缠绵的吻来停住甜蜜时光。再接下去,便是红帐里头不可告人的画面了。
赵如意显然也还记得,她说:“本殿,很想你。”
这个“想”,自然不是单纯意义上的。男欢女爱,她想的,是曾经那些耳鬓厮磨。
伽莲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无耻!
正欲冷冷讽刺她不知羞耻,可赵如意用没被抓的手,飞快地探向他胸口。猝不及防,竟让她从里头摸出一样东西来。
伽莲顿时白了脸。
只见赵如意手里拿着的,是一个荷包,上头绣着歪歪斜斜的莲花。
第1章 岂可暴殄天物?
这荷包的针线活极差, 面上那朵莲花边缘参差不齐,底下根茎也像长不直似的,随时随地要蔫下来。偏偏, 伽莲就把它藏在僧衣之中,贴着胸口的位置。
赵如意当然知道, 是她要求的。某一夜极致缠绵之后, 她趴在情郎的胸口,指尖点着底下起伏的地方, 侬言软语地问他:“伽莲, 你爱我吗?”
“爱。”她的佛坦然又热烈。
“那, 把它收好, 就放在这里。”她从旁边的衣服里捞出自己送出去的定情信物, 然后轻轻将它按在他的胸腔上, 无理又蛮缠,“你既然爱我,就要日日带着它, 除了……”
女人往前倾,偷了个吻, 眼中闪烁着狡黠:“这会儿,我让你脱,不然你必须永远带着它。”
简直无理至极。
可伽莲爱极了她这样刁蛮任性的女儿家作态。情爱总是让人丧失理智,变得冲动又愚蠢。一个荷包就算日夜带着身上,离着胸口最近的位置又能代表什么?
过后伽莲却找来针线, 将在他每件内衣底部都缝了个浅浅的袋子,恰好能装入那枚荷包, 就是离他的心最近的地方。
陷入情爱中的人总是有股盲目的自信,自信爱情会天长地久。彼时他也是这样, 他相信他与赵如意会天长地久。
做着最愚蠢的事,作起最不切实际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