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冉摇了摇头:“不,不会是他,他没有那样的轻功。”
那晚他跟伽蓝交过手,并非无法擒住对方。只是兵贵神速,他们的目的是劫走赵墨和伽莲,不能浪费过多的时间在无关人员身上。
一个达摩寺首座弟子,逃了便逃了,再抓回来便是。
“那你觉得是谁?”赵如意瞧着厉冉的样子,他应该已经有眉目了。
厉冉垂下眸,却掩不住忧色:
“你们听过‘燕云十二骑’吗?”
顷刻间,这屋内气氛凝结成团,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燕云十二骑,那是源于一百多年前,横跨两个朝代的传说。传闻间,那是十二名戴着十二生肖面具,被黑袍包裹着,手持各种奇兵利器的顶级杀手。
率先反应过来是薛青竹,“你是说救走他们的是燕云十二骑?这不可能。先不说他们还有没有存在于世上,就算有,他们为什么要救赵墨和伽莲?”
回答这个问题的却是赵如意,“二十年前,父皇与母后都见过燕云十二骑。他们不是传说,是真真正正活在这世间上的人。而且,当年从宫里劫走伽莲的,就是燕云十二骑。”
这件事她与赵墨都知道,事后他们的父皇并非没有派人去找。而是搜寻多年,根本一无所获。燕云十二骑连同李氏遗孤,仿佛人间蒸发。
“当年李氏覆灭,这些所谓的奇兵都没有出来相救。我不信他们特地会这么巧,挑着这会来救人?”薛青竹无论如何都不信。
“可除了他们,我实在想不出这世间还有谁的轻功能如此出神入化?”厉冉看向阿栗,对于长公主身边这边侍女,他再清楚不过了。
若放在江湖中,阿栗绝对是一流的高手。所以,要在这样的高手面前,如鬼神般一闪而过,还同时救走两个犯人,实属天方夜谭。
薛青竹与厉冉各执己见,最终还是赵如意。她站起身,眉宇间淬着森寒冷意。“无论是不是燕云十二骑,厉冉,马上派人以达摩寺为中心,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去找。”
“是。”
此时,薛青竹又道:“找不回来的话,明天……”
按照计划,明□□会时,他底下的人会“恰巧”来报在达摩寺后山发现两具尸体,还从尸体上翻出类似遗诏的内衣。然后他们会派人验尸,确认的确是失踪已久的皇帝与圣僧,同时将遗诏内容召告天下――
立礼王之子赵睿为帝,长公主赵如意摄政监国。
眼下,赵墨与伽莲被救,如若他们明日出现在朝堂之上呢?
薛青竹心头猛地一震,却见赵如意纹风不动,甚至勾起唇,俨然胜券在握,她只唤道:“阿桔,咱们先前准备的,可以派上用场了。”
“是。”阿桔福身,“奴婢这就去安排。”
厉冉与薛青竹两个男人不明白地看向赵如意。
绯红长裙在宫灯下泛起淡淡金光,那是用金线暗绣的鲛纱。鲛纱一尺价值千金,普天之下,如今能用得起这么华贵之物的,有也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长公主。
“数月衣,本殿早就命人准备了两名与赵墨伽莲相似的死囚,为的就是以防发生今日这样的事。”
赵如意对上面露喜色的男人们,笑意更甚:“不用等明日,现在就召告天下,大理寺已经发现皇帝与前朝李氏余孽的尸首,同时召集三公,宣读遗诏。”
如此一来,就算赵墨、伽莲出现又如何?“皇帝”“反贼”已死,再有相似者出现,不过是居心叵测,企图扰乱视听的逆贼!
这场仗,横竖会是她赵如意赢。而且,是赢得彻彻底底!
第1章 暗潮。
“舜让于德, 弗……弗嗣。正月上日,受、受终于文祖。在v……璇,啊不, 不是,v玑玉衡, 以齐六……不, 是………五……政……”
还未长开的男孩怯生生抬眼,刚触及那道凌利的目光, 瞬间忙伸手擦了擦额头沁出的冷汗。
“舜让于德, 弗嗣。正月上日, 受终于文祖。在v玑玉衡, 以齐七政。”女人的嗓音慵懒, 却念得字正腔圆, 眉宇间不怒自威。
“皇上,这《尚书》念了一个月,你连‘以齐七政’都背不对, 这一个月来,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男孩脸色苍白, 双手攥紧龙袍,好像随时随地就要晕过去:“回、回长公主,朕一直都在念书。只是,只是……”
无助地望向旁边的女官,对方赶忙跪下, 替主子回话:“启禀殿下,皇上这些日子都在南书房上学。《尚书》已经是背全了, 今日大概见到您紧张,所以才会背错, 还望殿下恕罪!”
说罢,她又重重磕了好几个响头。连带着,年幼的天子也一并跪下,“是朕的错,长公主,请您莫要责罚桂儿。”
刚长开的少女,与介于少年、孩童之间的男孩就这么诚惶诚恐地看着高位上的女人。
她长得极美。高式凌云髻簪入九环双金步摇,眉间描上牡丹花钿,肌肤丽若烟霞,暗绣金线的绯色鲛纱长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是大周最美的女人,也是掌握着无上权力的女人。
摄政长公主,也就是赵如意,她轻拢柳眉,颇有些意兴阑珊。
“皇帝,你已经十岁了。”
闻言,小小的皇帝头快低到胸口,只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不仅悟性差,连胆子也忒小。
赵如意微眯起眼,冷声喝道:“抬起头来见本殿。”
皇帝身子抖了抖,却不得不颤巍巍抬起头。这一看,直接打了个大哆嗦,竟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皇上!!!”
暮春的御花园只有光秃秃的牡丹,并没有什么好花景。当年永泰帝为博乔皇后欢心,曾在御花园摆下盛极一时的牡丹会。后来赵墨即位,赵如意不允许他撤掉这些牡丹,赵墨也就听了她的。
如今这皇宫轮到赵如意作主,她依旧要留着母后最心爱的东西。于是长公主踱步在堪称荒芜的园中,心情比这凋零的牡丹还要糟糕。
“你说,皇帝也是赵氏宗亲之后,他爹礼王丰神俊朗,诗词歌赋无样不精,怎么这儿子能蠢钝如此?”
当年她挑了又挑,赵睿生父生母因病先后逝世,才七岁,正是孤苦无依的年纪。出身高贵,无牵无挂,且尚在未真正懂事的年龄,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她把赵睿过继到司徒妙仪膝下,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这三年来,小皇帝坐在龙椅上,处处仰仗着长公主。
阿桔命人将石亭打扫干净,摆上瓜果茶点,才搀着主子坐下,边倒上茶,边道:“殿下,奴婢不懂,皇上这样,岂不更好吗?”
左右皆被摒退,主仆俩说起话来也没有避忌。阿桔坦然说道:“皇上资质平平,等他将来再长大些,想来也不会对您生出二心。”
阿栗点头:“对,还是笨些好。”
赵如意抿了口茶,目光凝聚在前方只剩绿叶的枝头,忽然说道:“小时候,无论是本殿,还是赵墨,南书房先生教的,我们背过一遍就会了。”
阿桔与阿栗面面相觑,不明白主子这是何意。
这时,又有人来报,说薛大人已在宣明宫候着。于是赵如意不得不起身去宣明宫。
长公主既是奉诏摄政监国,自然一应皆遵照往昔,处理政事亦在宣明宫。
到达宣明宫时,桌上已积两叠高高的奏折。一旁,已升任相掾的薛青竹见到她,眼底骤然一亮,随后起身行礼。
赵如意随意摆了摆手,从容踏上玉阶,提起朱笔开始一天工作。薛相掾几乎每日来,他如今辅助三公协理朝政,朝中大小事务皆由他向长公主禀告。
春季,江南发了大水,江北又遇上旱灾,云疆边境又频发战事。每日需要她的朱笔御批的大事,多不胜数。
她提着笔,轻轻一划,征讨边境的军队便整顿齐备,奔赴战场。再一划,数百万两的白银从国库拨出来,变成灾民手里的粮食。
薛青竹今日早早便来,刚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见赵如意意兴阑珊,不禁问道:“听闻殿下去了皇上那里,上回臣有问过南书房的先生,皇上近来读书甚是用功,不过……”
他唇角微勾,不经意露出几分不屑:“好像颇为吃力。”
纤白的手腕稍加用力,阅完手里的折子后,赵如意将笔放下,悠悠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相反,小时愚钝,大了说不定脱胎换骨。这种事,谁又说得准呢?”
薛青竹目光微凝,很快敛下这份讶异,转而说到正事上来,“殿下,江北那边来消息了。下个月初八是前朝裕庆帝的忌辰,苇绡教一众首领已暗中召集天下反周人士,定于初八当天在神都集会。”
“具体地点呢?”
“城郊水月庵。”
忽地,赵如意倚进高椅中,戴着护甲的手指轻轻敲起扶手,“有意思。”
薛青竹却没她那般优哉,“殿下,臣认为,此事咱们需从长计议。毕竟,现在的苇绡教可不比当年。”
三年前,赵如意拿赵无眠去诓他们的首领。偌大的教派成了她手里抽线木偶,傻乎乎就攻进达摩寺,结果反被厉冉杀了个措手不及。事后劫持天子的罪名扣在他们头上,苇绡教曾经一度濒临覆灭。
谁曾想,约莫是赵如意执政一年后,这个曾经已无半点消息的教派忽然间又像活了过来。这两年来,他们劫富济贫,暗中杀了少不贪官污吏。做法与以前相似,只是手段更加高明,在民间声名更胜从前。
大周立国不到三十载,论民心,仍是不少仍念着旧朝。苇绡教成幽夜中那点鬼火,吸引着那些心怀不轨的魑魅魍魉,愈发成了大周的一颗毒瘤。
这颗毒瘤不拔不行。
可如今,这颗毒瘤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人,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本殿再清楚不过。无非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企图螳臂挡车。”赵如意眼底掠过冷意,“他们既然敢来神都,那咱们又岂能让他们失望?”
“青竹,让江北那边继续盯着。还有,从江北到神都这一路,若是发现跟苇绡教有关的人,莫要打草惊蛇,只佯装不知让他们顺利到达神都。”
“这样未免太过冒险……”
“不,”妖娆的摄政长公主勾起笑,“与其打盘散沙,本殿宁可让他们抱成团,然后咱们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这些年,她已经受够了这些躲在阴暗地底的老鼠们,倒不如一次性将他们解决,永除后患。
可薛青竹暗暗皱了皱眉,想说的话到了嘴边,最后却只是化成一个“好”字。
他想说的是,放任那些反贼们进神都,真的只是为了一网打尽吗?
……
假装没听出薛青竹想要陪膳的意思,又应付完她的厉大将军后,赵如意划下最后一笔,终于将笔扔在一旁,整个人往后倚着,闭眼休憩。
一双轻柔却有力的手在这时按上她的肩,并用恰到好处的力度揉捏起来,揉散了所有的疲乏困顿。
“殿下,薛大人今日的衣裳是三日前新裁的,为了讨您喜欢,他特地命天丝阁的人挑了您最喜欢的流云图样。”
是么?她没发现。
“还有,厉大将军献给您的红芍胭脂,可是神都刚流行的款式。他的这一盒,还是特地加了云贝与参蓉粉。”
赵如意缓缓睁开眼,余光扫过御案上不过巴掌大的盒子,仰过头直视俊美白皙的面孔。
“那你呢?”
来人嘴角弧度弯起,笑得极其温柔,“我?我自然比不上薛大人与厉将军。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颗懂得殿下的心。”
赵如意示意对方手上更用些劲,失笑道:“那倒是,比起他们,你让本殿舒心多了。”
身后之人走至身前,然后跪在她身旁,漂亮的手握成拳,轻轻捶打着她的腿。仰起头,这张曾经让神都无数女子心神向往的脸,带着无比的虔诚,只道:“因为他们都想从殿下身上索取,但我不用。”
“无眠只想让殿下开心。”
食指勾起男子优美的下颌,赵如意向前倾着,两张独得上天宠爱的脸靠得极近,紧接着,薄唇覆上薄唇……
暮春的夜,风在吹,花在动,心也跟着在轻颤。
片刻后,赵无眠双颊微红,轻轻唤了声:“殿下……”
女人用手指轻抚过他的脸,喃声道:“你说,想让本殿开心,那么你有什么法子让本殿开心呢?”
仿佛微醺的眸紧紧锁住她,此时此刻,他完完全全被美色蛊惑,只想献出为美人献出最好的礼物。
对赵无眠来说,他的礼物不是精美华衣,亦非用心挑选的胭脂,而是消息。
替长公主掌管暗卫营的他,拥有全天下最灵通、也最周全的消息。
“殿下,苇绡教此次来神都,里头便有您想见的人。”
“哦,”赵如意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深沉的眸瞧不出喜怒,反问道:“赵墨吗?”
哪知,赵无眠摇了摇头,清澈的眼明晃晃倒映出她的模样,却回答道:
“是伽莲。”
“不,应该说,是苇绡教的首领,李太子。”
第1章 瓮中捉鳖。
一阵急风从窗外吹来, 顶上彩色琉璃宫灯晃了晃。
赵无眠能感觉到勾住下颌的手微顿,但快得让人几乎无法察觉。他眼前的女人松开他,身子像没骨头似的倚进身后椅背里, 那神态仿佛在嘲笑他。
“殿下。”赵无眠并不生气,他太了解赵如意了, “三年了, 难道您一点不好奇,圣僧如今变成什么样?”
当初, 伽莲与赵墨被劫走后, 他手底下的暗卫很长一段时间查不到他们的去向。直到苇绡教重整旗鼓, 再次生事。
暗卫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才潜伏进教内, 也终于知道令苇绡教获得新生的, 是他们的新首领――真正的李氏太子。
“曾经的圣僧慈悲为怀, 现在却成了反贼头子。殿下,您当真不想见见他么?”
闻言,赵如意嗤笑, “你也说了,他如今是个反贼头子。既与朝廷为敌, 与本殿为敌,下场便只有一个。”
死。
赵无眠低头轻笑,不欲戳破主子那点伪装。
他自幼在风月场所里长大,无论身段、举止都带着股风流,起身为这位尊贵至极的女子倒上香茶, 尔后弯腰送至对方嘴边。
他的服侍极为周到体贴,同时娓娓说道:“殿下, 且不说圣僧是如何与苇绡教那些余孽勾结的,可如今皇上还在他手里。这些年他们藏得极深, 咱们的人费尽周折,至今也无法深入苇绡教高层内部。依我看,殿下还真得小心,今日的圣僧恐怕……”
“不好对付。”
昔日伽莲贵为达摩寺圣僧,光风霁月,超凡脱俗。非但武艺当世卓绝,才智也远非常人可比拟。谁也不知道,这样圣洁的佛摇身一变,会变成何等模样?
“那又如何?”赵如意将脚抬起,架在他膝上,任由这名俊俏风流的男子为她捶骨松筋,“他们来神都不外乎就是打着光复端朝的旗号,召集那帮乌合之众,然后勾结宫中奸细造反。若是事成,他们便拿赵墨出来,先让赵墨重新登基,过个三五七年的,再把他赶下来,好换他们姓李的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