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却是头发散乱,盔甲溅满鲜血的厉冉。
赵如意从未见过厉冉像现在这样狼狈,素来沉着的面孔难得浮现窘迫与愧意。
“殿下快走!咱们中了圈套!他们想要攻打的并不是白虎门!”
什么!?
赵如意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乱影晃过,厉冉已经上前猛地捉住她的手往后跑。
碧霄宫后面有通道。赵如意回过头,就见成群的黑衣战士持刀冲进来,林云只抵抗了几刀,整个头都被砍了下来。赵墨与司徒飞虹则被人簇拥着……
为什么?那些苇绡教的人怎么进得来?就算白虎门失守,可其余三个门她都秘密增派黑甲军守着,不可能让这么多人攻进皇宫的!
厉冉拉着她,几乎是冲向后院,嘴里还向她解释:“白虎门那些老弱残兵只是幌子,他们真正是从当年李晋逃出宫的那条密道进来的!”
被迫跟着奔跑,赵如意满脑子乱轰轰的,只余下“不可能”三个字。
前朝皇子李晋逃出宫的秘道?不可能,那条秘道早就被她父皇堵上了,而且外人哪知这条秘道所在?
后头到处都是厮杀声,赵如意感觉自己像只风筝被厉冉拼命拽着往前飞,连吸进胸口的每口气都是疼的。甚至,连两只脚都不是自己的。
这时,拽住她的人猛地停下,赵如意猝不及防撞了上去,厉冉双手顺势环住她,将她整个人护在怀里。
喘了口大气后,赵如意终于知道厉冉为何停了下来。因为,他们前方站了个人。
明月当空,夜风肃肃吹着,眼前之人一身黑衣,衣角烈烈作响。清辉的月光洒落在他过于俊美的面容上,照不出喜怒。
眸色掠过环在柳腰上的手,骤然黯了几分。然而对上这对亡命鸳鸯时,他双手负后,极为平静地说道:“好久不见,厉将军,还有……殿下。”
厉冉额头沁出汗,咬着牙说了句:“果然是你,圣僧。”
“不,你说错了,我不是圣僧。”
他盯着厉冉怀里的女人,只道:“我姓李,李伽莲,苇绡教的教主。”
这一刻,赵如意感到一股由心底蹿出的凉意。同时,她注意到,夜风袭来时,吹起面前男人身后几缕黑色长发。
第1章 游戏还未结束。
伽莲还俗了。
倏忽间, 赵如意脑中凭空冒出这句话来。
环在腰间的手忽然松开,她回过神,就见厉冉已往前一步, 握紧手里的刀。
对方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可赵如意却能感觉到,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正在紧张。
厉冉在害怕。
三年前, 达摩寺圣僧的武功早就臻于化境。赵如意无数次被他护在怀里, 只觉得天底下没有什么能伤到他们的。
如今,伽莲成了敌人。
赵如意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 真正感受到他的强大。厉冉握紧刀狂奔上前, 她只看见, 那刀锋在月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然后, 不过一个晃眼, 对面之人竟已闪现在她数步之遥。
厉冉!
赵如意回过神, 就见那握刀的身影颤了颤。曾经西南一带的传说,竟然轰然倒塌。
下一刻,强劲的力道瞬间攫取呼吸。赵如意喉咙一紧, 已被掐住脖颈,甚至于整个人被提了起来。
下意识攀住那双手, 窒息之际,她撞入男人那双眸中。那双眸,如同一个黑色无边的漩涡,看不见底,也看不见光。
曾经的伽莲是很好懂的, 他的眼总是清澈澄明,是佛祖的慈悲眼, 照见世间苦厄。床笫之内,她喜欢高高在上俯视他, 那种掌控佛,掌控神明的感觉凌驾于一切。
现在,她依旧俯视他,但那双眼却让她感到不安。
可惜也没办法再想太多,赵如意脑子渐渐停摆,就在她差点吸不进最后一口气时,忽然间,对方松开手,空气骤然灌入喉咙与摔落在地,双重痛感同时袭来。
长公主只觉得头晕眼花。很快身后就有大批人赶上,有人将她双臂反扣在背后。浑浑噩噩间,她视野中出现了赵墨与伽莲,他们看着自己,然后――
她就失去了意识。
* * * *
成王败寇。
赵如意知道自己失败了。可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醒来时,不是被关在天牢里。
红色鲛纱帐,鲛纱薄如蝉翼,光照在上面能反射出隐隐的虹色光芒。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地方如此奢靡,将价值千金的鲛纱用作床帐,那就是长公主府。
兜兜转转,她竟然又回到自己曾经的府邸。但是这回,她不是主人,而是囚犯。
囚禁者只给她留着了一套衾衣,剥去她所有首饰,右脚脚裸处被金环锁住,环上连着细长的金链,链子那头就锁在床边。金链长度足够让她下床在两尺多的范围内行走。
醒来的第一天,一名圆脸少女送来吃食。赵如意伸手打翻盘子,任由饭菜散落满地,只捉住少女的手,狠狠说道:“叫伽莲或者赵墨来见本殿。”
少女慌慌张张地比划着,半句话也憋不出来。
第二天、第三天……赵如意终于知道,这是个哑巴。
他们竟然派了个哑巴来服侍她。
头天,赵如意打翻了食盘,半粒米都不愿意吃。第二天,哑女继续送吃食过来,已经饿得难受的长公主决定不委屈自己。
之后连着七天,除了这哑女三餐定点进来,赵如意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闹过、砸过,但就是没有任何动静,仿佛这世间除了这哑女与她,其他人都死光了。
赵如意知道这是阴谋,然而,真正被困在昔日的寝室,无一人可说话时,她才知道,无聊是极其可怕的事。
没有人可以交流,成天困在这张床上,由心底滋生出来的恐惧是无法掌控未来。
谁能告诉她,是谁囚禁了她?赵墨?伽莲?
什么时候会有人来救她?
她有离开这里的一天吗?
因为无聊,所以会思考,一旦思考就会陷入泥淖。头三天,她靠着数枕套上的莲花绣线,慢慢熬了过去。后面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更难。
囚禁者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死穴。
她宁可死得轰轰烈烈,也不愿像只臭老鼠一样死在阴沟里。
第八天,哑女一如既往送来饭菜。她长相并不漂亮,但圆脸,眉眼带笑,看起来极为讨喜。
今日进门,她照常将食盘放在床前,正欲转身,忽然就听见咣啷一声,东西又被打翻了。大眼正睁得圆,哑女未曾反应过来,已被赵如意捉住。
短短瞬间,赵如意磕破碗,握住手里的碗片,将尖锐的那部位抵住哑女喉头,大声喊道:“叫你们的主子来见本殿,不然,本殿割破她的喉咙!”
外头并无人应答。哑女看着她,眼里顿时蓄满泪水。
赵如意冷冷笑道:“看你主子有没有良心了,没有的话,回头就是作枉死鬼,你也不能放过他。”
哑女的泪霎时断了线般落下。
……三、二、一,赵如意微眯起眼,手里碗片正欲刺入哑女喉间,这时一股猝不及防的力道打中手背,逼得她吃疼了声。
松手的同时,哑女跌落在地,看见来人才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往他的方向。
只见一道黑色身影踱步至她面前,对方看了哑女一眼,只道:“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哑女朝他叩了叩头,神情激动地比了比,然后才退下。
赵如意看得出来,她是在谢恩。
“看来,你还是老样子。”长公主挑高眉,明明跌坐在地,气势仍如当初那般,“怜香惜玉呀,圣僧。”
一身黑衣勾勒出劲瘦的身躯,若说有什么与三年前不同的,除了那头束起的长发,便只有那副神情。从前的伽莲眉眼间尽是悲天悯人,生就佛陀慈悲相。
如今的李伽莲褪去喜怒哀乐,像深不见底的潭水,叫人看不清,也摸不透。
他上下打量面前堪称狼狈的女人,只道:“殿下也还是老样子,心狠手辣。”
赵如意笑了,眼底却一片冰冷:“怎么,本殿喊了那么多天,圣僧一直不敢相见。今天那哑巴快死了,你才冒出来,倒教本殿又见识圣僧的慈悲。”
李伽莲微眯起眼,视线停留在她脚边那条细长的金链,忽然说道:“你很失望吧?”
虽未施粉黛,仍旧妩媚娇艳的面孔怔了怔。
李伽莲又道:“因为出现在你面前的,不是赵墨。”
赵如意皱紧眉。李伽莲将她的反应纳入眼底,语气透着几分不可闻的不悦:“赵墨已经重登帝位,你手里那个傀儡成了废帝,被送到越郡去,三天前启程,差不多也快到了。”
“至于你手下那些乱臣贼子,就算我不说,你也应该能猜到他们的下场。”
什么?
赵如意扶着床沿爬起来,只问:“薛青竹和厉冉呢?”
“哦?”李伽莲双手负后,游刃有余的姿态让她觉得异常陌生。
“我还以为,你会担心那个叫赵无眠的暗部头子呢?”
他勾起唇,露出重逢以来的第一抹笑意。淡淡的,却叫赵如意一颗心沉至谷底。
“其实就算你问了,我也只能告诉你,殿下那些蓝颜知己都是罪有应得。殿下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才对。”
他是故意的。赵如意暗暗握紧拳头,脸上云淡风轻,反而嘲讽道:“成王败寇,本殿既然输了,要杀要只剐随便。”
她刻意盯着他,如同挑衅般,说:“要是皱下眉头,本殿就不姓赵。”
“好个摄政长公主。”表面上这么说,眼神却打量她这一身的落魄,李伽莲边转身边道:“可惜呀,赵墨将你赐给了我。”
他俨然想走,此时赵如意猛地冲上前,就在金链扯得她脚裸生疼之际,她的手终于抓住对方的手肘。
“伽莲,你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半侧过头,似笑非笑:“听不懂吗?你输了,我帮赵墨重登皇位,你被当成战利品送给了我。”
“很失望吗?也对,你是希望落在他手里的。不过很遗憾,他不想见你,所以就将你丢了过来。”
赵墨将她送给了伽莲?
赵如意脑中轰然闪过惊雷,抓住对方手肘的手愈发用力,混乱的思绪很快沉淀下来。
不对,事实不一定就是他说的。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她慢慢松开手,饶有兴致地问:“那你呢?你那么恨本殿,怎么不杀了本殿?”
“杀了你?”忽然间,仿佛赵如意问了个笑话般,李伽莲转过身来往前靠。赵如意下意识往后退。
一人进,一人退。
很快,赵如意后背抵上床柱。昔日那张冠绝神都的脸近在咫尺,好似随时随地都能贴上来。
这样的场景,以前并非没发生过。或者是慵懒的春日午后,又或是高温过后的夏日傍晚,也可能是舒爽清朗的秋晨和外头飘着簌簌雪花的冬夜,通常是赵如意勾了勾手指,正在旁边的圣僧会放下手里经书,眼中透着无奈,可人却听话地靠过来。
他的唇很薄,吻上来的动作每次都轻之又轻,仿佛重一点,就会教赵如意受委屈。
她是他春天捧在手里的飞絮,夏天抚过的夏花,秋日落在肩上的彩蝶,冬天迎接的第一缕阳光。
每次肢体相触,都是万分珍重。
那些四季的画面烙在记忆深处,此时极不合时宜地闪现出来,赵如意的心不受控制加速跳动着。
“我不会杀了你的。”
他将她困在逼仄的空间内,甚至还伸手替她捋过微微凌乱的碎发,“你不说过,咱们之间的游戏结束了。现在我告诉你,殿下,咱们之间的游戏还没结束。”
猝不及防,赵如意被狠狠勾起下颌,被迫与他对视:“赵如意,不如咱们来算算总账。”
话音刚落,她眼前天旋地转,回过神时,人已被扔到床上。
男人行至床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第1章 这样你就受不了了?
赵如意喉头滚了滚, 不自觉蹬着被子,往里头退了些。李伽莲嘴角微微勾起,上半身往前倾, 细细端详她的反应。
身体很诚实地在这样灼热的目光下,产生某些隐秘, 不能宣之于口的期待。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她的身体, 也没有人比她更为亲密地占有过他。
至少在目前为止,她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 赵如意屏住呼吸, 任由对方不断靠近。他伸出手, 正当她以为李伽莲要抚上自己脸时, 对方却堪堪停住。
“你以为, 我是想碰你吗?”
俊美的容颜, 已留长的黑发,如今在她面前的,确实如当初所臆想般, 是丰神俊朗的浊世佳公子。只是男人眼中闪现着轻蔑,嗤笑道:“赵如意, 别傻了,我不是你那些相好。”
“像你这样人尽可夫的女人,我是不会碰的。”
手收了回去,李伽莲站直身子,“你放心, 我既不会杀,也不会剐了你。对你来说, 让你死了是一了百了,太便宜你了。”
“我会留着你, 就用这根金链锁着你。”
赵如意怔然望他。尔后,狂怒排山倒海般袭来,她愤恨向前扑,已经预判中她反应的男人往后退,直接让她扑倒在柔软的床褥里。
“伽莲,你不是恨我吗!”她抬起脸,低声吼道:“你不恨我骗了你?还要杀了你?”
李伽莲从容欣赏她濒临溃败的模样,慢悠悠说:“恨啊。所以,我才不会让你轻易解脱。放心吧,殿下,我会好好‘报答’你。”
边说,他转过身往回走,只是临出门的那一刻,他侧过脸,轻笑着道:“我会让你长命百岁的。”
“伽!莲!”
赵如意大声吼道,可惜空荡荡的门已无人回应。
他是故意的。
整个人趴在曾经熟悉的大床里,她死死攥紧手里的棉被,心里没由来生出一股恐慌。
正如她所猜想般,赵墨已然夺回了皇位。伽莲和赵墨他们合成一伙,谋夺了属于她的政权。如今大周又落在赵墨手里,他还将她给了伽莲……
难不成,真按伽莲所说,这辈子自己就要被囚在这公主府中么?
李伽莲走过拐角,就见哑女正缩在红柱后,他招了招手,对方怯生生地过来。
“以后还是由你负责她。”
哑女打了个激灵,拼命伸出手比划着,李伽莲失笑,正要开口说话,这时旁边忽然走出一名黑衣侍卫。
“大人。”
他走到李伽莲身旁低语,后者神色倏忽又变得淡漠,只挥了挥手。
接下来,哑女识趣地福了福身子,恭送主人。
公主府对于李伽莲来说并不陌生。他踱步行至左侧厢房,里头早有人在等着。
一个中年妇人正坐在主位上喝茶,她身穿黑裙,头发只用簪子挽起,岁月在她曾经娇媚的脸上留下风霜,眼尾处每道皱纹深刻又无情,为这张面孔添上凌利的感觉。